一个小镇做题家的一点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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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进城走了十八年的我们现在被称作小镇做题家，那就瞎说几句吧。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是快乐而不知疲倦的，我 7 月初高考，7 月底放榜公布成绩，到 8 月 10 来号，我穿着短裤汗衫和凉鞋跑去县城教育局的招生办领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完成一个小村做题家的第一关任务。领到通知书后还要从村里跑到县城去办团组织关系、户口迁移这些手续。最奇葩的工作是卖学生粮，农村的娃考上大学相当于从农业人口转为非农业人口，需要改变粮油供应关系。我记得我找村里的拖拉机装着八百还是一千斤稻谷卖到国有粮店，然后开出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粮油关系迁移证明，这张证明宣布了我的粮油供应从一个放牛娃自给自足变成国家供应。把这些必备的手续办完，转眼就到了快开学的日子。

带着妈妈和亲朋好友的牵挂与嘱托，老爸送我踏上北去的列车，去完成小村做题家的第二关任务，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活。我是坐学校迎新的公交车到的学校，然后跟着师哥们的引领到的宿舍。那时候我们县城里的桑塔纳就能亮瞎我的狗眼，但是开学时候校园里川流不息黑色奥迪和各色丰田吉普已经让我有点不适应了。是的，不同的世界与生活开始了。

所有的小镇做题家都是有一点点骄傲的，相信像能考上 TOP2 的学生更骄傲。刚刚上大学时候喜欢串门，去隔壁学校看看，去高中同学的学校看看，这都难免。记得我第一次去清华时候，被清华主楼那一片的气场压迫得喘不上来气，看着路过的意气风发同龄人，觉得自己卑微到骨子里。隔壁宿舍的同学把清华大学的校门照片贴到文具盒里，立志要考清华的研究生，圆一个梦。我记得有个高中校友（他肯定能看见这条）考上了东北一所师范大学，去东北上学的路上到我家领导她们学校跟高中同学在他乡相聚。一场聚会后他去了东北上了没多久直接退学回家复习重考，后来考上了著名的西政，成了大律师。当年有这个勇气和壮举真的是令我钦佩。我从清华回来后特别没出息地仔细想了想，觉得以自己的智商和努力程度，估计高中再努力也考不上清华，如果退学回去重考，估计连现在的三本的哦考不上，所以能上三本学校已经很知足了。就这样我完成了小镇做题家的第一课，认识到自己是个普通人。

记得我在《上学记》里面讲过，我们高中老师班主任总是灌输给我们说一定要努力学习，等上了大学就可以尽情地玩了。但是等真的上了大学，开始完全是懵的。数学分班考试，考的还是自认为挺擅长的数学，然而隔壁宿舍有几个去了高班（1 个学分抵我们 1.5 个），我老老实实趴在普通班，还老听不懂。而最紧张犯怵的课时英语课，因为怕被老师提问。第一次去听力教室，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发现同班好多同学在很陶醉享受地哼歌，我戴上耳机时候里面放着轻柔的 Yesterday once more 的旋律，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觉得真好听，但是显然我好多同学早就听腻了。。。我们那个年代就知道英语很重要，所以很多同学早起知道去湖边晨读英文，而我还不知道随身听还有索尼、松下和爱华与其他随身听的区别，更别提同学都能收听调频调幅收音机里 BBC 新闻或者美国之音节目，我几乎跟个聋子一样。但是咱们是做题家出身呀，练呗，听不懂全选 C 大法一直用到考六级，听力不好阅读和语法来补呗。等自己顺利考过六级时候，才有那么一丢丢自信，毕竟班上一次过六级的人好像只有一小半。

讲这些琐碎的事儿其实只从一个侧面来反映当年的我跟现在的小镇做题家一样窘迫，因为当你迈入大学，连原来最骄傲的一个环节学习可能都比不过身边的同学，更别说那些多姿多彩的生活和人生规划了。记得到大三时候，在图书馆和自习室里总能碰见拿着红宝书和一大堆巨厚卷子的同学，他们一般来自大城市，属于考 G 一族。新东方俞敏洪老师来学校办讲座鼓励大家出国留学时候，我们都去听了。但是后来一打听培训费、考试费用和申请费用加起来要上万块钱时候，我就很知趣地退到一边了，知道那条路跟我们小镇做题家关系不大，毕竟门票我们都买不起。但是我们可以选另外的路呀，考研咯，这个便宜！数学、英语、政治几本辅导书还是买得起嘛。考试这件事，咱们不是曾经很拿手嘛，试试呗。后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同学里面有在国内读研的，有出国的，现在大家都凑合着活着，其实谁也没比谁差多少。这是小镇做题家的第二课，找准自己的点拼命突破，咱们并不比别人差太多。

狗哥说人生就是拿着一把柴刀在满地荆棘里前行，路总是要靠自己去开。很多人因为放不下曾经的骄傲，戴着自卑的枷锁在自怨自艾里面沉沦，让高考成为了人生辉煌的顶点，这太悲催了。同时这也恰好反映出咱们教育里面缺少了一环就是人生规划。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基本上集中在努力学习，考个好中学上个好大学，完毕。很多人在要填高考志愿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方向和兴趣在哪里，不知道要学什么专业。而我们那个年代更甚，一切以考上大学为目的，在报考填志愿时候老师指导说学校和专业一定都要把服从分配勾选上。许多年后我认识一个客户，他跟我同年在湖南高考，然后跟我一样报了六里台大学，但是他可能就因为分数差那么一两分，没被录取，然后服从分配被调配到东北一所偏远的重点本科院校。从大湖南去的话要从北京和哈尔滨分别中转两次，路上不花上 3 天 4 晚是不可能的到的。这导致他上大学后，寒假是不回家过年的，要守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面自己过春节。他跟我说自己也曾经很沮丧过，但是想着沮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靠自己拼命努力去改变。后来他顺利考入著名的 985 大学读硕士，参加工作后一直钻研技术学习管理再到后来自己创业，前几年公司上市的时候我们聊起这些往事，他说比起年少时候的苦难，后面经历的一切都是小菜一碟，我深有同感。这是小镇做题家的第三课，自信自强，所有的经历都是自己的财富而不是负担。

人虽然生而平等，但是如巴菲特所说生在美国又相当于种了子宫彩票。作为小镇做题家，咱们没有中到头彩，但是至少智商都不差，而且家庭支持读书，有幸考上大学好歹也是个二等或者三等奖吧。别挥霍这张彩票的财富，挺起胸膛做人，唯有自强不息才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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