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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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人物与故事纯属虚构。

江小河是我一个同学的爸爸的同事，在我们这样人际错杂到六度分割退化成二度分割的小地方，这样介绍其实已经是疏远得破律了，之所以没能亲戚二度就连接上，是因为他是外来人，而且是上世纪的外来人。

三线建设时期，江大河带着儿子江小河从东北斜沿瑷珲腾冲线来到我们这个西南小镇。这里的三线厂全是做精密仪器的军工厂，但江大河却不是技术工种，而是搞宣传工作的，主要是写文章安抚从一线大城市来到这边荒山野岭搞建设的高学历工程师们。

江大河与其他肉喇叭们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会假定大家是自利的理性人，而不是无私的牺牲者，不会喊那种“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空口号，而擅长分析利害，谆谆善诱，美帝穷凶，苏修极恶，沿海铁定要打仗，原子弹三颗，一颗扔京，一颗扔沪，一颗扔他老家东北，所以你们跑过来是安全的。

当然，这也是胡说八道。

但江小河真的就再也没回东北了，成年后娶了个本地老婆，从此定居下来。子承父业，八十年代也在父亲的厂里搞宣传，但此时宣传工作的政治意味已经没那么齁了，他会写写厂里员工的团结友爱，类似企业文化之类的。

江小河老婆也是一位国有单位员工，该单位离婚率非常高，尤其是双职工，快达到100%了。江小河的婚姻是罕有地在明面上保持了和满的例子，大家都说是因为他只会普通话和东北话，听不懂她老婆用方言骂他。

在小学语文老师都用西南官话上课的地方，他的一口普通话极具异域风情。

改革开放后，三线厂有的搬迁，有的没落，很多外地建设者都回去了家乡。江小河加入了本地报社，在以我们县命名的《y城报》兼任编辑、记者与撰稿人，这意思就是，自己写文自己登。

这份报纸成了江小河抒发乡情的一分田地，他在上面撰写了大量东北乡土人情的东西。一份本土报纸的文化版，快成了东北菜食谱。

他偶尔还会写诗与散文。

我们这地方虽然在上世纪末经济并不发达，但文脉还算饱满，自诩的文化人顽灵顽现，县域文化圈未曾断绝自乐自娱，只是到了90年代还带着晚清的旧派，写些复古小品文，颂今旧体诗，依格按律，佶屈聱牙。而江小河的诗文却很现代，不仅现代，还很……东北现代。

江小河来之前，本县文坛都是“观朱霞悟其明丽，观白云悟其卷舒”这类陈词滥调，他一来，土地啊，乳汁啊，母亲啊，诸多粗糙的东北意向把这群穷酸腐儒砸得七荤八素。没人知道他写得到底好不好，不是一个体系的，只能任他在夷水陵山上耕种大型有机白云黑土。

有几年“新农村”提法特别流行，我县要搞特色概念，不知是哪个脑袋被棺材板压过的领导，想要复兴“乡贤文化”来推动新农村建设，据说江小河写了一封万言书，劝说此事不宜，农村乃至y县的发展要靠兼容并蓄，而不是拉帮结派，建宗立祠。后来此事不了了之，和江小河的万言书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因为上面的提法瞬息万变，昨日政策，还没跟上就变了。

大概03年的时候，中央在全国整顿县级报纸，《y城报》被迫停刊，江小河大江大河地写了一整版怀念本报的文章，约等于自己的回忆录，讲他如何跟着时代的大江奔涌到这里，又如何在机遇的大河中重新翻浪弄潮。

离开报社后，江小河来到文化局下辖的一个负责民俗的办公室工作，本是个坐办公室玩纸牌的职位，他却坐不住，真的去乡村采风，问童子，访耄耋，考察乡镇村地名来源，最后编了一本《y城地名考》，理所当然地卖不出去，联合教育局，强迫我们中小学生每人喜提一本。

我拿回去给我外公看，外公翻了几页，说，放他妈狗屁，字都是错的。原来江小河听不太懂方言，“岩”这个字，我们读ai，有些“xx岩”的地方，他全写的“xx隘”。

但江小河搞田野调查的过程中，却搞出些意外收获。我们县地貌，七山一水两田地，人类聚居的镇多在滨江滨河的平坦地区，而占全县面积70%的西部和南部，是武陵山与大巴山的余脉，人迹罕至，只有零星人烟散落。

江小河在崇山峻岭茂林秀竹中穿梭时，先是发现了个溶洞，后又发现了一条野瀑布，用当记者时的相机拍了些照片，以“y城风光”发布在政府网站上，先是引得一群户外爱好者前往探险，人流渐多后，被政府主导开发成旅游景点。早些年间到也没啥，近年来由于绿水青山金山银山政策，沿江一公里化工厂全部关停，加上制造业不景气，我县主要产业由工业转型乡村旅游，这些地方又被挖出来由民营资金再进入，进行二次开发。

江小河倒也不居其功，主要是他认为这些东西都太虚了。在他心中，父亲的三线厂才是真正的产业。

退休后，江小河仍然热心于本土文化事业。去年县级融媒体中心成立，他还跑去和年轻人们交流，抖音，微博，公众号，他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唯一觉有意思的是航拍，跟着几个大学生村官跑去野外拍“y城风光”的宣传视频，看着无人机放飞，手机屏幕上出现自己曾经采风过的崇山峻岭茂林修竹，说，我原来在山里迷路，觉得这山特别大，怎么走都走不出去，这在空中看，也就这么一块嘛。

今年过年，我在街上遇到他，我喊江老师，他说，你现在在哪儿，我说在上海，他说上海好啊，原来三线厂就有一个上海工程师，后来回去了。

我说您怎么不回东北呢。

他说，唉，人这命啊，也要考虑历史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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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白喜事艺术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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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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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艾艾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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