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清华主楼上网记——色情与毒草（没有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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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看完了最重要的色情图片，清华学子们下面就该学习编程知识上bbs灌水聊天了。
bbs站这个概念虽然也已经过时，但一些老bbs至今还在运作，例如各高校bbs如水木清华站，北大未名站，以及海外这边的mitbbs（之前叫未名空间站）等等。所以大概大家也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水木清华站应该是高校bbs中建立最早的，开站于1995年。等到我们去开放实验室上机时，各大著名高校的bbs都已开张，例如北大燕园站（北大bbs因为政治原因几起几落，以后会写文专门讲），复旦的日月光华站，交大的饮水思源站等等。那时上bbs要用最原始的telnet命令，以字符界面传过来。稍微方便一点的netterm工具都是后来一点的事情了。
至于那时候我在bbs上干了什么，大多记不清了。好像第一次发帖是参加了一场无聊的校际冲突——在水木上看到有清华人在骂北大，于是就上去怼回去，结果被围攻——还因为网址来自开放实验室而被当作“奸细”。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记得特别清楚的。
某天我闲逛到交大“饮水思源”站，为什么去那儿，大概是因为我老爹是交大老大学生，从小家里有块某年交大校友会发的铜牌子，上面画着交大校徽和“饮水思源，振兴中华”的校训。因此看到“饮水思源”这个名字颇有点亲切感。
然后在饮水思源站里看到又有个“北京大学”版，我心想这不是闲的——交大人搞什么北大版。记得版主叫“mize”，有个“昵称”叫“冰糖”。每个bbs板块都有个“精华区”，大抵是把不那么水的文章搜集一处，分类整理入目录的意思。而就在饮水思源北大版精华区里，我发现了两个奇怪的目录，一个名字叫“此情可待成追忆”，另一个叫“此恨绵绵无绝期”。而这两个目录里，放的都是一批有关几年前一段历史的文章，以及另外一些据说看了会比看色情图片当强奸犯后果更加严重的文章。
而在“此恨绵绵无绝期”目录下，有一组文章叫做《末日幸存者的独白》，作者是前北京某校青年教师。他的名字一直到现在都是个无法言说的秘密，所有人恨不得装作他不存在。
而我当年因为能来北京上高中，已经受了一些在空气闷罐得多的地方上所没有的思潮影响，在某方面的“素质”的确得到了“教育”——只不过这大概不是李副总理把我们这群小白鼠拿来做实验时所期望看到的那种。
其实为了防止我们这帮千挑万选的小白鼠在北京高校的空气下变质，清华附中在我们高一时，专门从清华请来了“思想政治工作者”——一个有点瘦小的老先生——给我们上课。其内容我记得是在告诫我们不要因为东欧剧变而对共产主义丧失信心，具体讲法是说，虽然目前某国某国原共产党支持率不够高，但其他“资本主义”党派支持率更低云云。
不过我还是变了质。从高二开始，我就经常在清华校园里的旧书摊寻觅一些80年代的遗物。辨认办法是作者都是一些90年代后就失踪的名字。而从那里又能知道另外一些名字。以此类推。比如有一次看到过一本香港出版的画册，上面有我一位北大师兄的英姿。可惜价格太贵没有买下。
有时在清华附中也能发现一些东西，比如某次集体劳动大扫除去清理一个多年未动过的杂物室，大家发现了一份几年前的大字报的残片。虽然还都是小孩，不过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也都知道别人知道那是什么，但没有一个人说出那是什么。
至于我在交大bbs北大版精华区里某个目录下看到的那组文章作者，则是名字消失的比较彻底的一位。曾经出版过的他的作品本身已经几乎绝迹，但能看见其他人提到这个名字——大部分情况下是在批判。比如我看过的一本名字类似于附中优秀作文选的小册子，里面有些80年代的文章，有一篇题目就叫“驳XXX”。当时这位XXX老师还在读博士，在思想解放的大环境下风头正盛，提出过一系列惊世骇俗的理论——其实无非也就是演讲要钱理直气壮之类。但总之，他的名字相当敏感。
而那组《独白》又是关于他在那件事中的亲历——包括最后一夜。不消说，连续好几天，我全趴在开放实验室里，把《独白》，还有整两个目录下的其他文章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我发现这组文章又是从某个国外中文网站来的，于是又时不时上了那个网站。前面说过，那时中国刚连入互联网，并没有什么“墙”这回事。所以一切网站均畅通无阻（这件事持续了大约5年）。
因为我看的并不是色情图片，所以就放心大胆的打开而不用开小窗。背后走来走去的巡场员也不知道我在看什么，反正看见一堆汉字知道不是黄图就是了——恐怕他们想都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来开放实验室看毒草的。
读到这些文章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一种用语言难于表述的东西。从时代背景来看，90年代上半叶的中国是一个思想文化上极其无聊的时期。80年代死去了，人人都不再说话，改为下海赚钱。而我们这些年纪小一些的人，对80年代末的事情只有幼时的一丝记忆（大家还都在上小学），之前社会又是怎样的风气，那是完全不知道。
所以我们都是把无聊当常态的（这种常态一直持续到97年王小波作品出版，北大百年校庆等事件带来的“自由主义小阳春"）。但是偶尔能够瞥见之前某个不那么无聊的年代，知道了那时人还能说出些不同的话语。仅仅这个事实本身，就有足够的力量——曾经发生过的，就意味可能性，以及希望。令人有些神往。
同时，我知道自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从小我受到的教育都是，世界上存在着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叫“和平演变”，如果谁中招，后果就不堪设想。我并没有能力去反驳这种说法，但同时也从来没有想清楚到底是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又如何会导致这种后果。仅仅是觉得可怕而已。
而当我亲眼看到这些东西时，“不堪设想”的后果到底指什么，突然一下子就清楚了。所以又有些俯视深渊的感觉。我隐约知道自己正在走上另一条路，在走进那个深渊。“幸存者”这几个字，对我来说有着启示录的意义。
一晃二十年过去，我的确成为了一名“幸存者”。而在那条路上遇见的其他友人，大多没有我这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