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张江公寓中产梦碎:三次被征作隔离点,住户集体抗议遭警方压制
July跟室友商量好了,等张江公寓一解封,就要搬离这里。至于能搬去哪里?她们也不知道。 特约撰稿人 舒雨思 发自新加坡 2022-04-27 微博上有不少张江纳仕国际社区的居民与全身防护衣的防疫人员对抗、下跪哭求的画面。 网上图片 今年3 …
这段时间,上海新冠康复者求职遭遇歧视引发关注。上海官方最新回应,要求各部门、各单位应“一视同仁地对待新冠阳性康复者,不得歧视”。但实际上,根据本刊了解,这种歧视并非仅仅体现在,给求职者明文增设门槛。
今年24岁的王涛去年10月来到上海,因为内向,喜欢独来独往,承受不了一般工作的绩效考核,他选择做一名日结工。王涛4月在集体宿舍感染新冠,对他来说,康复后最难的并非是找工作——虽然工作机会只有以前的十分之一,但起码还有得做。
对他影响更大的,是另一些难以言明,但实实在在影响生活的事件,比如遭遇宿舍被关停改造;四处寻找房子被婉拒;做核酸时的不一样引来注目。
他希望不歧视的政策能够有效落实,让更多和自己一样阳过的年轻人,有更多信心留在上海。
以下是他的讲述。
口述 | 王涛
实习记者 | 白书好
编辑 | 王海燕
我在上海做日结
我今年24岁,很早就出来打工,辗转过成都、昆山、北京多个城市,靠每天找点临时工作养活自己,就是大家常说的日结——工资当天结算,比如有的企业举办活动或者办展会,我会临时充当工作人员。上海疫情暴发前,我一天的工资在200块钱左右。
有人可能不理解我的工作,认为日结不稳定。但我性格内向,平时独来独往,日结的工作,一般不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而且每天都有钱拿,不会陷入月光窘境。当然坏处是,门槛低,没有晋升空间,也没有五险一金。我试过做长期的工作,但受不了高压的绩效考核,日结对我来说更自由。
来上海之前,我在北京做了一年多的日结。但我是南方人,一直适应不了北京干燥的气候,去年十月,北京的房租涨价,我就搬到了上海。跟北京相比,上海的工作机会少点,但工资比北京高,离我家乡也近。
而且我以前就跟着在昆山打工的亲戚来过上海,去了外滩和东方明珠。当时,上海给我的印象很好,就是魅力之都,高大上,像国外,有其他城市没有的新鲜感。
受访者供图
到了上海后,疫情前,我每天都通过招聘网站,兼职群,或者经朋友介绍找工作。基本上每天都有几十份日结工作供挑选,在其中挑出一份自己满意的就行了。
当时我住在一个工业园的附属公寓,一栋五层,每层大概12个房间,每个房间能住4到5人,是上下铺,租金很便宜,每个人一个月不到八百。但公寓二层以上的房间没有独立卫浴,我住在四楼,和整层楼的人共用卫生间和浴室。因为没有物业,没有居委会,疫情来了,这里也没有人消杀,再加上所有人共用卫生间,所以整栋楼感染的人数较多。
我们宿舍3月18号就有了密接,被封当天,我还有机会搬出去,但考虑到上海疫情波动,工作和住处都难找,我就留了下来。那段时间,除了下楼做核酸,我几乎没有出过房门,但4月15号,还是接到了流调打来的电话,通知我核酸异常。
**得知消息,我首先是惊讶,为什么就发生在我身上呢?**然后是自责,我害怕连累合租的室友。我有三个室友,一个有稳定工作,是做平面设计的,一个室友是保安,还有一个和我一样做日结。但他比我松散,不是每天都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对生活“躺平”。
四个人里,我最先感染病毒。**他们虽然只让我带好口罩,做好防护,但我害怕传染给他们,还是带着铺盖,和楼里其他感染的人一起搬到了楼顶。**住了四天后,我被拉到集中隔离点,又经过三天的医学观察,被分到崇明岛上的方舱医院。
上海一临时方舱医院,楼顶平台玩手机的患者。(图|人民视觉)
经过一个星期的隔离治疗,我痊愈转阴,这时候,原来的集体宿舍空出了一部分房间,按每三人一间分配,专门给我们这些从方舱回来的人住。由于公寓达不到居家隔离的条件,我们只能在每个房间搭建一个简易马桶,马桶里的粪便无法冲走,就用试剂分解,试剂是工业园区的管理人员发的,一包一包,白色颗粒状,分解效果还不错。分解后的粪便,管理人员会回收。
和排泄一样,我们吃饭也在房间里解决,没有锅的,管理人员还发了锅,时不时也会发一些物资。当然,大部分时间,我们还是自己团购买菜。这样封闭吃喝拉撒,封闭在一个房间里的生活,我们过了一个月。期间我会在手机上,通过看视频,看广告,下载app,赚点零花钱。
我感染后不久,我那个“躺平”的室友也感染了,倒是做设计的室友和保安大哥核酸一直是阴性。疫情期间,做设计的室友可以居家办公,经济状况还不错,我和保安大哥也还有点积蓄,但那个“躺平”的室友,他本来就不怎么工作,没有存款,封锁后断了收入,吃饭都成问题。好在他去的方舱医院条件比较好,允许他们长住,他在里面住了一个月才出院。
最难的是找房子
6月1号,上海全域解封。五六天后,我们楼栋突然接到通知,每个房间必须配备独立卫生间,责令改造。
很快,楼里出现了施工团队和装修机器,房东让我们尽快搬离公寓。我们房间四个人,“躺平”的室友最先离开。因为他在疫情前就拖欠房租,所以解封之后,直接被扫地出门了,连暂缓的时间也没有。对其他人,疫情期间,房东本来还免了一个月房租。
原来的公寓要改造,我只能重新找房子。我记得,一开始,我骑着共享单车,在原来住的地方附近找了四五天,找过七八个房子。因为我是“阳过的”,害怕复阳传染给其他人,所以我坚决地只找单间,小区里的房子、公寓、民房都找过。但全都被拒绝了,房东们拒绝的理由都是:**“你是阳过的,你复阳了怎么办?”**我能理解他们的顾虑,假如我复阳,他们的房子就更租不出去了。
受访者供图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朋友找了一个单人单间的房子,也是员工宿舍,离地铁150米左右,我和做设计的室友立刻去投奔他,结果还没上楼,中介就让我们出示核酸码。看到我的核酸码上有阳性记录,他拒绝了我们入住的请求。
当天我和做设计的室友又去看了第二个房子,一个民房改造的公寓,地铁站大概500米,就在我们之前住的地方附近,搬行李很方便。房间里也有独立卫生间,环境不错,我和室友打算租下来,急匆匆回到原住处搬行李,结果等我们到达,居然有人抢先一步,付了定金把房子租走了。房东看到我的行李,有方舱发的医疗袋,跟我说:“我们不租阳过的。”
那之后,做设计的室友因为没感染过新冠,很快就在一个小区里找到了一个单间。晚上,我只好一个人背着行李,回到正在改造的集体公寓。当时房间里一地灰尘,柜子桌椅都清空了,床单被褥也早收起来,连电闸都拉了,黑黢黢,只剩一张床。
找房子那几天,我还偶然遇见了“躺平”的室友。当时,我正在集体公寓附近做核酸,恰好看见“躺平”的室友和他的朋友坐在公共座椅上聊天,两人跟前放着行李。我过去打了个招呼,聊了点找房子,找工作的不顺,突然就非常动摇,开始思考还要不要继续留在上海。但6月份,上海回乡的政策还没出台,我其实也回不了老家,只能想办法留在上海。看起来能包容一切的上海,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图 | 摄图网
做完核酸,我走回集体公寓,路过一个天桥时,我站在天桥上用手机拍下了上海夜晚的车水马龙,发布了一条短视频,配文:“阳性真的不适合待在上海吗?”视频只有短短5秒,播放量却超过了40万。很多人也有和我一样的感受,还有人在我的视频下面留言,说不应该歧视阳过的。
**最终收留我的是一个位置比较偏的公寓,从我原来住的地方出发,骑共享单车要十来分钟。**房东大概三十多岁,人很亲和,他知道我是阳过的,可能因为疫情房子不太好租,也可能他比较体谅打工人的难处,同意让我住下来。因为害怕复阳传染给别人,所以这次,我整租了一个单间,加上疫情后上海房租普涨,我现在每个月的房租达到1000多块。
不过这里的房东不怎么为难我们。这几天,因为我常常坐地铁去市中心工作,防控办给我发短信,说我可能有密接风险,提醒我上报给社区工作人员 。我担心这个会影响租房,把短信转发给了房东,他让我不必担心,如果有流调的打来电话,再跟他说一声。
和最开始住的房子比,现在住的地方管理更严格,公寓十层楼高,上下电梯都要刷卡,有独立的卫生间,消杀和防疫也做得比较到位。就是交通稍微麻烦点,离地铁站有1.6公里,骑自行车要花8分钟。
“上海就难不倒我”
相比之下,其实工作比房子好找,因为我做的是些零工,虽然微信群和招聘网站上,大量求职信息基本都会附加“不要阳过的”这一条,但只要招聘信息上没有注明:“不要阳过的”,我都会试一试。这样筛选下来,每天大约有三四份工作供选择。
解封后两三天,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核酸采样点,维护现场的秩序。和防疫有关的工作,也是目前上海最赚钱的零工。我找的这份工作虽然是日结,但长期招聘。
我找工作时,招聘信息上没有说“不要阳过的”,第一天工作完,也没让我们去做核酸,我本来打算继续做下去,但我在方舱认识的另一个朋友,也在做类似的工作,被人发现以前阳过,给他结了一天的工资,就告诉他不要来了。知道这个消息后,即便有的防疫工作上面没写“不要阳过的”,我也不会主动报名了,因为不想遇到这样尴尬的事情。
这样一来,我能做的工作屈指可数,每天单单是浏览工作信息,就要花大量时间。而接到的最多的机会,就是在一些活动现场帮忙。此外,上海疫情过后,工价也普遍下跌了,以前一天能挣两百多块,现在只能挣一百五六十。
受访者供图
而我原来的三个室友,做平面设计的,在正常上班,保安大哥也找到了新的保安工作,“躺平”的室友也去做了保安。我不知道“阳过的”人找长期工作难不难,但在我找工作的群里面,经常有人抱怨,上海工作太难找了,想回老家。现在我不会刻意隐瞒自己“阳过”的身份,但找工作时,能不说,还是尽量不会说。
除了找房子找工作难,现在还有个尴尬的地方,就是做核酸检测时,阳过的人不能跟其他人混检,必须单人单管。这个本来也没问题,但每次排长队,拿着单人单管,其他人就会有疑问,我就只好解释自己是阳过的,特别尴尬。
几天前上海新一轮大筛查中,我跟着大家一块排队,出示随申办时,工作人员看到我核酸是绿色的(普通人为灰色),大声问我“你这种情况做不了,你是阳过的吗?”我很小声地回答,“对,我是阳性的。”当时队伍排得很长,后面的人估计都听见了。我能感受到周围人对我异样的眼光,甚至有人后退了几步,还有人窃窃私语。虽然我已经痊愈了,可是在其他人眼里还是觉得你有病。
我听说阳过的人做单人单管这个政策,还会持续三四个月,如果是真的,谁知道那时候我还在不在上海呢?前几周上海行程码消星后,我那个做了一天防疫工作被开除的朋友,因为上海工作难找,已经回老家了。倒是在老家,隔离了几天后,他做核酸就可以和普通人一起混检了。
找房子的时候,我加了一个去武汉隔离的群,那个时候上海没有摘星,去哪儿都要隔离,但据说武汉可以免费为大家提供隔离的食宿,不少人打算去那边先待上一阵子,等行程码消星,选择留在武汉,回老家,或者换个城市生活。(注:今年四月底以来,武汉宣布,相关人员从国内到武汉需集中隔离时,费用由政府承担。)
2022年4月12日,新冠疫情防控下的上海。(图|人民视觉)
但是我找到房子后,就没再做去武汉的打算。对上海的情感我也说不清,有时我觉得上海挺无情挺冷酷的,但上海的工资比较高,我又很喜欢上海的风景,外滩还有那些高楼大厦,没事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去外滩吹吹风,看看长江和大海**。外滩总能激起我对未来的一些展望,也能抹平我的烦恼。**
最近,一个品牌商家做了个“上海难不倒”的活动,我经常路过那里。活动就是在商场门口放置了几个大型的红色解压球,上面写着“保持微笑,上海难不倒”,路人可以推解压球互动。解压球是个不倒翁,无论你怎么推,它都矗立在那儿。我觉得这个解压球的处境跟我也挺相似的,好像我也只需要微笑,上海就难不倒我。
排版:耿耿 然宁/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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