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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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意大利小朋友在白纸上画一道彩虹，然后把这些画发到脸书和各种社交媒体上，为意大利人打气

3 月 10 日，意大利正式「封国」；11 日晚，意大利总理孔特发表讲话加强防控力度；14 日，意大利大部分国内航班停飞。是的，新冠病毒已经在意大利大规模暴发。截至 3 月 16 日，意大利感染人数已经达到 2.7 万多例，是中国以外新冠病例最多的国家。

我所在的威尼托大区紧挨着目前疫情最严重的伦巴第大区，但小镇只有 1 万多人口，离威尼托首府威尼斯 70 多公里，离威尼托另一个重灾区帕多瓦市 40 多公里。原本以为小镇上流动人口又不多，应该相对安全，但就在前两天得到消息，镇上已经有 4 人确诊。看来狼真的来了。试着向镇上的熟人和医生打听这 4 人大概住在哪里，这样出去散步或买东西尽量避开；但意大利人都非常注重个人隐私，这种事情除了患者和家人，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医生还乐呵呵地跟我说，「只要不咳、不喘、不发烧就不用担心，多在家待着，少出门，肯定没有问题！」

小镇的气氛还是一如既往安静平和，居民们虽然也有担心，但并没有忘记忙着为自家院子剪枝除草，超市的物品也供应齐全。虽然现在很多商店已经暂时关门，但小镇上的药店、超市、肉店和加油站还照常营业，丝毫不用为吃喝发愁。邻居之间还互相打趣说，等到疫情过去，就要认真开始减肥了。

但小镇的相对平静，不能完全代表意大利的现状。这里虽然没有像很多媒体描述的那样宛如「人间地狱」，但整个国家特别是医疗系统，正在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挑战。

经常听人说意大利拥有全球第二的医疗系统，但真实情况可能要脆弱很多。近几年，因为国家债台高筑，经济发展缓慢，大大削减了对医疗的投资。据统计，医生和护士的缺口分别高达 5.6 万和 5 万。2018 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公布的《人类发展指数与指标》中，意大利每万人的平均床位数仅为 34，远远低于德国 (82) 和法国 (64) 等欧洲国家。也就是说，即便在正常情况下，意大利的医疗体系也处于紧张状态。

这次疫情最早在意大利北部暴发，目前情况最严重的分别是伦巴第大区、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和威尼托大区。众所周知，意大利的北部比南部发达，而这三个大区恰好是经济中心，医疗资源最为丰富。即便是这样，伦巴第大区和威尼托大区的医疗系统已经濒临崩溃，医疗人员和防护用品都严重短缺。威尼托大区关闭了很多医疗中心和门诊点，精简了医院其他科室的人员，把一切可以投入的人员都投入在了抗疫部门。这种做法虽然可以让更多的新冠病人得到救治，但肯定会减弱对其他疾病病人的救治能力。很难想象，如果疫情继续恶化，意大利医疗系统脆弱的南方会出现怎样严重的后果。

从病人的角度来说，医疗秩序还算良好。每个大区都开通了新冠疫情的热线，怀疑自己感染的病人可以拨打热线或联系自己的家庭医生。医生可以通过视频诊断，并通过视频及时检查患者情况，这样既减少了患者或疑似患者与其他病人接触产生交叉感染的机会，也避免了患者的奔波之苦。如果情况恶化必须住院治疗，患者会由专门的救护车送往医院。

这次意大利新冠的死亡率全球最高，目前为 7% 左右，个人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意大利老龄化非常严重，65 岁以上的人口占 23% 左右，老人普遍抵抗力弱，常常患有其他疾病，容易引起并发症死亡。据统计，这次 58% 的新冠死者为 80 岁以上老人。二则统计方法不尽相同，意大利统计的是病毒感染者的死亡率，不是病毒致死率；也就是说，只要感染病毒，即使不是因为病毒直接致死，也会被统计到死亡率之中去。例如，如果一个有心脏病的病人感染病毒，因呼吸困难导致心脏病复发致死，也会被统计到病毒感染死亡的病例中去。

意大利对这次疫情不能说不重视，可能因为对自己的医疗系统没什么信心，或者已经猜测到疫情会对支柱产业旅游业产生巨大影响。在 1 月 30 日发现两位中国旅客感染新冠病毒后，意大利就暂停了所有中意之间的直飞航线，并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在各大机场加强了对中国旅客的检查。但这波操作却没挡住自己人。据目前的报道，「零号病人」是一位意大利人，因为去德国开会，被同在那里开会的中国同事感染上了病毒，并把病毒带到了意大利。而著名的「1 号病人」在跑了几个马拉松赛之后，基本上把病毒传播到了整个意大利东北。

疫情初期，意大利人还是过分低估了病毒的传染性，乐观地认为 80% 以上的感染者不需要救治，政府也一直希望在切断传染与维持国家经济与民生之间找平衡。早在 2 月 23 日，全国总病例数还是 152 的时候，意大利就决定封锁病例集中的 11 个小镇，不许人员随便出入。但在 3 月 8 日作出扩大封城范围的决定前，意大利还是观望了很久。

进一步封城就是承认事态恶化，意味着旅游业和服务业会受到沉重打击以及很多人会失业。有的大区 4 月还有大区选举，一旦封了城，经济没了，选票也没了。可能是低估了病毒的传染性，或者为了支持旅游业和服务业，意大利人在这期间做出了一系列现在看来匪夷所思的操作：佛罗伦萨所有博物馆免费开放，威尼斯圣马可广场提供免费开胃酒，米兰喊出了「米兰不会停」的口号，各地年轻人都在举办以「战胜病毒恐惧」为名的聚会。为了保护学生免受感染，我工作的大学 2 月 24 日就已经停课了，可后来听说，学生们为了战胜病毒恐惧自组学习小组，一起聊天、吃饭、学习。由于意大利大学的组织非常松散，并不能对学生学习之外的课余生活与社交活动加以干涉，大学只能通过发通知，建议学生不要聚会待在家里。3 月 8 日，意大利政府终于决定扩大封城范围，整个伦巴第大区以及部分威尼托大区、皮耶蒙特大区和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都被划分在封锁区 (红区) 之内，大家耳熟能详的意大利城市米兰、威尼斯、帕尔马和帕多瓦都被划分在了红区。与封城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出的，还有意大利执政党民主党党魁 Nicola Zingaretti、意大利陆军总参谋长 Salvatore Farina、皮耶蒙特大区主席 Alberto Cirio 等政要感染的消息，意大利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扩大封城范围后，对封城的管理也相对松动了一些。如果是因为工作、健康或其他紧急原因需要进出红区，只需自行填写一份自我声明。整个意大利还是火车照跑，飞机照飞，公共交通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人们该上班的上班，该出差的出差，虽然暂停了婚葬、文娱等活动，但只要保证间隔一米距离，意大利人还是可以去酒吧、喝咖啡。

封城令一出，大批意大利人从北方「逃」往南方。因为经济发展南北不均，很多南方人来北方工作。现在北方情况不明朗，很多人选择回到南方。政府法律也允许在隔离区的外地人返回自己住处。当然，这也加剧了疫情传染，现在南方很多地区的感染病例也开始增多。

佛系封城还没有两天，意大利封国了，全意大利都变成了红区。这次的规定明显严格了很多：禁止一切体育比赛和公众聚会；所有文化娱乐场所关闭；没有特别原因，不能出自己所在的镇或市；没有事情不能在街上逛来逛去，一定要待在家中；餐馆只能提供外卖，超市要控制进入人数，顾客之间至少要保持一米的距离。恶意破坏法令的，处予三个月以下有期徒刑或 206 欧元以下罚款。但是，法律还是允许出门遛狗或照顾独居亲属。

同时政府也加紧了管控，街道上加大了警车巡逻的密度，有的警车上甚至装了喇叭，反复播放「待在家里，禁止聚会」。根据内政部的报告，在法令实施的前四天，已有两万多名热爱自由的意大利人因为不遵守法规受到警告或罚款。我们镇上也有一个人，以遛狗为借口遛了 30 多公里，被警察罚款，上了报纸，在当地造成不小的轰动。

为了告诫人们减少外出，意大利医护人员在社交媒体上发起话题「我在第一线，请你留在家」，话题下的一张张照片都是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在救治病人。

封国令一出，很多公司意识到了危险，或集体放假，或开始远程办公。很多本来可以开门的商店，或是因为害怕员工感染 (如果员工因工作原因染病可以向雇主索赔)，或是因为生意不佳，也纷纷停止营业。意大利东北大多是中小企业，本就经不起什么风浪，这次疫情对它们的打击估计不会小。不只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如果 3 月过后他们还不能恢复工作，公司就会考虑裁员或减薪。

很多人问我，好像意大利人都不爱戴口罩，即便现在疫情严峻，戴口罩的好像也不多。的确，意大利并没有硬性要求戴口罩，这里的文化也是只有病人才戴。疫情初期，一个民防部的官员甚至在电视采访时说健康人没必要戴口罩。除了文化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意大利真的已经没有口罩了。

1 月底中国疫情刚刚暴发的时候，当地华人就积极组织，为国内医院捐赠了大量口罩、防护服和消毒液等。意大利国家小，医疗物资产量也少，很快就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2 月初，我有幸参加了两家意大利企业向中国捐赠医疗物资的计划。首先是威尼斯国际机场，他们听说中国机场同仁急需口罩和防护服，就联系了当地几个医疗用品销售公司，但都告知已经售罄。几乎同时，另一个当地重要的绿色农业公司西捷集团也决定向中国捐赠，他们有几个大型实验室，经常需要购买口罩、白大褂等医护用品，因为和中间商关系很好，所以信心满满地联系，却还是被告知意大利全境缺货的消息。那位中间商明确告诉我们，如果需要购买防护服，至少等待 40 天以上；口罩销售已经被控制，他们必须要保证对医院的供给，全威尼托大区最多也只能调出 300 个 FFP2 或 FFP3 口罩。

无独有偶，3 月 14 日，伦巴第大区卫生厅长 Giulio Gallera 的一个视频在意大利刷屏。他展示了伦巴第大区从民防部收到的所谓为医生和护士准备的应急口罩，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张长二三十厘米的卫生纸，由一层无纺布组成，两端各开了一个口子，可以套在耳朵上。他指出这些口罩完全不合格，并已经退给民防部。因为防护设施缺乏，意大利北部目前已有超过 250 名医疗人员被感染。意大利之所以不敢鼓励国民都去购买口罩，也是因为怕这样会引发不必要的恐慌，只能鼓励大家尽量在家里待着，把口罩让给医疗人员。

目前意大利偶尔能买到口罩的地方，除了朋友圈以外，就是亚马逊，还是天价口罩。当地药店已经一个半月不卖了。我在疫情之前也没有准备，一筹莫展时突然想起了镇上的五金店，除了卖五金用品还卖防护用品，我曾经在他们那里买过 PM2.5 口罩。于是马上联系五金店老板，恰巧他们在德国禁止出口口罩令生效前特别进了一批 FFP2 口罩，卖了我 20 个。虽然不便宜，但每个口罩可以使用 30 小时，也就是一共可以使用 600 小时。有了这 20 个口罩在手，我的心也安下来很多。

为了缓解意大利医疗资源短缺的情况，当地华人与华人团体在积极为祖国募捐之后，现在又一次行动起来，为意大利的医院与医疗机构募捐。因为现在意大利人买不到口罩，有些华人在大街上免费发送口罩，尽自己全力帮助意大利度过难关。

3 月 12 日，中国的医疗队满载 30 多吨的物资来到意大利，中国大使馆的脸书下面被「谢谢中国」的留言刷屏了。连我本人都收到了很多意大利朋友的短信，向中国表示感谢。我们小镇的医生竟然给我打来电话，希望能与中国的医生联系，获得一些临床方面的经验。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意大利这边有关病毒的资料很少，他们对病人的医治也在摸索进行中。他听说那不勒斯的医院与中国医生合作使用抗风湿的药物疗效非常好，所以希望联系中国医生能够给出一些临床上的建议。我把意大利红十字会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给了他，希望中国的医生可以帮助他们。同时，我也给意大利红十字会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如果需要翻译可以随时联系我。意大利红十字会很快回了信，向我表示感谢，信末他们写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Andrà tutto bene)。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是意大利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很多意大利小朋友在白纸上画一道彩虹，写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后把这些画发到脸书和各种社交媒体上，为意大利人打气。我的一个邻居把孩子的这幅画挂在了大门上，每次从他家门口经过，心情都会好很多。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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