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卫方被舆论声讨：一次恨国党的群体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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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在这个思想淡出、情绪泛滥的时代，严肃知识分子正面对越来越多的冷落和尴尬

一

三十多岁的“她”，把还算丰满的胸膛挺得高高的，下巴微翘，目光坚毅。

这一公众号的头像，立刻让我想起了《美女与野兽》。

我——我相信，还有很多人——甚至还不知道它究竟是一部电影、一部话剧，还是一本书，只要听到“美女与野兽”，一场澎湃的想象定会陡然在脑海升腾：这注定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注定会有一个悲壮的结局，美女定将倒在野兽的摧花辣手之下……

不用阅读文章，扫几眼公众号文章的题目，你的情绪必将迅速被调动起来。“她”的笔锋无不指向中国社会的痛点。拆迁、食品安全、房地产……这些问题，本来应该由男人们出头迎战，却眼睁睁地让一个弱女子单枪匹马地冲锋陷阵。

资料显示，“她”的学历不高，这又会让你的愤怒突然暴涨。当转型的中国社会最需要教授、作家、记者等高级知识分子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的时候，他们却沉溺于名利场上的争斗和对物质财富的疯狂追逐。

和文化精英的沉沦比起来，眼前这位一介草民弱女子，却有着圣女贞德般的勇气和担当，仿佛一颗扶风的弱柳。于是，读者们纷纷解囊，慷慨赞赏。

倘若你让自己的情绪冷却下来，仔细梳理“她”的文字，你一定会发现，那一篇又一篇文章迎合的是一个又一个社会热点所激发的公众愤怒。你稍微使一点劲，拧一拧那些文字，拧出来的全部是情绪，毫无清晰的分析和理性的思辨。

文中的观点没有一条属于“她”的原创，却暴露了“她”精明的营销智慧：能成为陈词滥调的批判性话语，一定经过了审查，风险可以忽略不计。明明迎击的是一场安全的“战斗”，却能引来阵阵的喝彩。

十年前，这些男扮女装骗打赏和骗关注的写手们当下享受的雷鸣般的喝彩，莫不属于贺卫方、钱理群这一类严肃知识分子。

二

我和贺卫方见过一次面。

那是2007年的寒冬。我正在杭州准备考研，已经进入冲刺阶段。贺卫方受邀到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做演讲。当天晚上，我坐了一个小时的车，赶到浙大之江校区。

贺卫方教授口才出众，声音洪亮，逻辑清晰，而且毫无学术明星的架子。演讲结束，我在他身边站了站。由于粉丝太多，我实在插不上话，无法进行任何交流。

半年之后，我考上浙大公共管理学院读硕士研究生。我接到通知书那几天，惊闻贺卫方马上要从北大调到浙大光华法学院任教。我暗自庆幸自己与贺教授如此有缘，开学一定能见到他。

那几天，国内媒体纷纷报道，甚至国外媒体也在关注。《南方周末》甚至头版头条以整个版面做了详细采访。由此折射出那些年严肃知识分子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

那时候，网民不像现在这么”苍老“，普遍心怀一颗愿意聆听和思考的心。

那时候，《南方周末》锐气未减，对时代问题的追问远远比其他媒体更加严肃和彻底。

那时候，贺卫方、江平、蔡定剑等等经常出镜，屡屡对法治问题侃侃而谈，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那一年9月，我到浙大读研究生之后，众多学子翘首以待，等了半年，却不见贺卫方来浙大报道。后来，通过内部消息，才听说，他来不了了。

在杭州的房子都安好了，浙大却突然变卦……而他在北大法学院的人事关系已经转出来了，怎么办？

贺卫方一时进退失据，仿佛成了无业游民。此时，北大法学院主动对他发出了邀请，让他回去。但是，由于课时已经排满，贺卫方必须到新疆石河子大学支教两年。

从西域回到北大，贺卫方仍然坚定地扛了几年的自由主义旗帜。然后，便逐渐淡出公众视野了。

他的微博停更于2017年3月17日。

和他一起逐渐淡出网络公共论坛的，还有朱学勤、陈丹青等等当年红极一时的严肃知识分子。

这并非他们主动放弃了担当和努力，而是自媒体时代的洪流把他们冲到了公共舞台的边缘。

在人人都能上网的智能手机时代，网民主体下层，平均受教育程度大幅下降。自媒体广场，似乎天然就容不下严肃的思考和耐心地阅读。

三

在这个人人都可以当“作家”的时代，写作被码字取代，思想被情绪排挤。

随着思想的淡出，情绪的泛滥，阅读不再是一个经由自我否定走向智性探寻的努力，却越来越赤裸裸地不断应验着歌德两百多年前的忧虑：阅读成了一场场读者与作者的合谋。

很多文化内涵严重缺失、甚至连书都几乎不读的自媒体写手，依靠百度搜索，粗制滥造，东拼西凑，就能以一天一篇文章的速度，大快朵颐地收割韭菜。

网络的特性决定，这些贩卖情绪的文字可以以海量繁殖的方式，在互联网上快速形成泡沫，挤干“思想”和“深度”。

阅读它们，既让读者感觉自己紧贴时代热点，又让情绪得到宣泄，甚至通过点赞，让他们幻想自己也参与了一场战斗，却无须“冲锋陷阵”承担风险。

被收割的一片片韭菜所汲取的“养分”，要么是仇美仇外情绪，要么是恨国恨体制情绪。无论是“爱国”韭菜，还是“恨国”韭菜，两个阵营尽管立场泾渭分明，精神却高度同构。

微信群聊的普及加剧了这种对立。你几乎看不到一个战狼粉红与恨国党能长期共处的微信群。一言不合，就立马被踢出去。群聊的目的，不在于发现真理，而在于彼此证明自己是对的。双方都越来越容不得不同的声音，哪怕是自己阵营内部轻微对立的观点。

不难理解，从大众视野中隐退的贺卫方，这一次偶尔重返公共论坛，为什么迎接他的不再是阵阵的喝彩，而是公众号上的群体声讨。射向他的那些箭几乎全部来自恨国党阵营，原因是贺卫方批评了川普及其团队在这次竞选中的某些做法，澄清了一些关于美国大选舞弊谣言。

四

恨国党声讨贺卫方，因为他们太喜欢川普了。他们之所以喜欢川普，是因为川普对中国太强硬了。对中国的强硬被他们简单地等同于对这个体制的强硬。总而言之，他们暗暗感谢川普帮助他们出了一口憋在心里许久的恶气。

与川普不同，拜登似乎是中国的老朋友，恨国党担心，上台之后，他有可能被收买，放弃强硬路线。不难理解，拜登的当选，让（中国）川粉们捶胸顿足，又回天无力，所以，他们需要进行心理投射，把这场失败归咎于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阴谋。

于是，一封署名为王浛旭的文章《致贺卫方们的一封信》在网上流传开来，因为它暗合了最近在恨国党群体中流行一股的大众情绪。

来自粉红阵营的“美国西方阴谋论”文章，我看过不少。没想到，这一次，类似的文章竟然是来自恨国党阵营。让我愕然的是，在文风和思维上，它与战狼粉红阵营几乎完全出自一个模子。

更让我惊叹和汗颜的是，贺卫方耐心逐一指出了其思维的盲点，换来的不是恨国党们的深入思考，而是更加猛烈的群体攻击。

几年前，极端民族主义的重要棋手戴旭画了一张图，“精心”描绘美国对华C型包围圈（左图），并把它归纳总结为“岛链说”。听起来有根有叶，好像真是那一回事，其实都是受迫害幻想狂们的主观臆想和文痞们收割韭菜的利器。

这一次，恨国阵营的川粉们也画了一张图叫”拜登曲线“（右图）。这条曲线清晰地显示，在某一个时间段，拜登获得的选票数垂直上升，而川普的得票数却纹丝不动。

他们相信这些“证据”，不是因为它是事实，而是因为它满足了自己基于直觉的想象。这种想象的目的，不在于发现事实，而在于说服自己。

贺卫方以连续几个反问对此作出回应，意在指出他们思维的盲点：

“‘拜登曲线’原始信息是什么人什么机构发布的？发布者所依据的数据究竟从何而来？这些数据在不同的州都是怎样的？还有，各州统计选票的具体程序（例如先统计亲投票，再统计邮寄票）对于不同时段的曲线是否存在影响？”

对此，恨国党们无法直接回应。于是，众口一词地祭出一个间接证据：拜登的竞选集会门可罗雀，特朗普的竞选集会万众云集。拜登怎么可能赢得选举呢？难道几千万选票从天而降？

五

贺卫方或许没有看到这条“质问”，或许是根本懒得理会，悄悄从这场争论中隐退了。

在此，我试着替他做出如下释疑：

换个角度一想，拜登集会冷清，川普集会热闹，恰恰间接证实了一个不同阵营都认可的事实：拜登的支持者主体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精英阶层，而特朗普的支持者主体是受教育程度不算太高的社会中下阶层，甚至对全球化极为抵触的失业者群体。

两个阶层对比一下，请问，谁的时间更加宝贵？谁更愿意花半天一天时间去参加竞选集会呢？何况在拜登的支持者眼中，这些集会并不那么重要。他们确信拜登一定能赢，因为大多数民调都显示拜登大幅领先特朗普。由于心里没有危机感，自然视竞选集会为一场“并无多大必要”的造势。何必浪费宝贵时间参加呢？

特朗普的支持者云集现场，恰恰是因为其民调大幅落后，触发了支持者内心的危机感和群体焦虑，他们才紧紧抓住选前造势集会这根救命稻草。

说句真心话，在情感上，川普失败，我心里也难过，因为我喜欢他那特立独行的草根做派，我担心，以后很难再看到伊万卡，很难再看到梅拉尼娅……

偶尔，我也宁愿相信那是一场阴谋，但是，我的理性一次次提醒我，美国的选民——尤其是被认为精心参与策划这场政治阴谋的美国精英阶层——没有那么短视。

他们或许会偏爱某一位具体的总统，但是他们内心忠诚的最终指向一定是美国抽象的国家制度。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即便自己再是喜欢某某某，总统最多只有八年任期。何况拜登年事已高，任满一届可能都成问题。最重要的是，缔造美国繁荣富强的，不是某一位总统，而是涵盖了契约精神、法治精神和自由精神的美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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