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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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资源无限紧缺却又大呼科技昌明国富民强的时代。

通过千辛万苦的资本运作和粉丝打榜，喜欢的爱豆终于拿到了今年的歌号。时隔两年，他又能发新歌了。

今年的歌号比去年还少，只有不到六百个。很多艺人因为抢不到号而中止新歌发售计划，上面说这是为了倒逼国内歌曲市场精品化，有限的歌号能更加促进优秀歌曲的诞生。诚然近年国内歌曲泥沙俱下，好歌曲被埋没，口水歌口口相传的现象屡见不鲜，但这种措施听起来并不十分令人待见。老歌手靠钱就能轻而易举地拿到好几个歌号，新出道的只能苦苦翻唱别人的歌坐吃等死，只能靠演戏和综艺维持生计和名气。

前些年高考也实行考号限额了。一年限定六百万个考号。每个省市按比例分配。学生如何获得考号取决于高中三年的综合素质总评排名。每年高考前半年会公布前三百万号学生，三个月后再公布剩下的三百万人。教育局对此的解释是在教育资源愈加紧缩的情况下倒逼学生提高自身综合素质，促进高考人才集群化，精英化，促进教育资源有效利用，防止混吃等死，提高大学治学水平。没拿到号的国家也会尽可能支持其创业就业，鼓励劳动致富，报效祖国。此政令一出，舆论顿时争议不断，评价两极分化，口水仗，键盘战愈发频繁，甚至险些演变到上街的地步。但几个月后，网络上只剩下了一边倒的支持之声，反对者仿佛一夜之间踪迹全无，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激烈点争论。打开微博，各种有头有脑的学者和明星纷纷站出来为其背书。人们半忧惧半迷惘地支持着这场由上而下的政策狂欢。

还有声称能促进家庭和睦提升婚姻质量的离婚限额制和声称能促进个人消费升级帮助理财的消费限额制，据说入学限额制最近也被提上议程了。之前网上有传言可能会实行呼吸限额制，倡导保护大气环境。立马就招来一片谩骂，随后，官方宣布辟谣，第二天，传谣的人被带走了。

我不得不为此感到惶恐。曾经蓬勃的大国自信与民族认同已经无法支撑起我遍布内心的恐惧和疑虑了，有优化便有淘汰，看不见的背阴面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也许我们都只不过是注定要以各种理由被牺牲和淘汰的那部分人，只是因为人口基数大而屡屡逃过一劫。现在出生于改革开放之后的人，还没有一个活到寿终正寝的年纪，未来将会遭遇什么，那些土里的前辈，或许是我们的借鉴。

我关掉录音，病房内再度沉寂。此刻已是后半夜，黑暗紧贴墙壁，空气中皆是混浊的散漫的光线，掺杂着月球表面不规则的投影，一声鸟啼衔着微风经过窗外，甚是悦耳。所幸，这些没有限额。

我已经老了，我一遍遍回放这过去的录音，想在自己临时的只言片语中找到一些过去从未发觉过的意义，这些意义如同固定墙上的裂缝一样鲜明。几十年前的录音仿佛生命的一次循环，她告诉我现今这一切其实一直都有迹可循，而这恰恰也是我年轻时无论如何也要录音的理由。我没法阻止体制的恶浪朝着我和与我一般的普通人一次次地打来，只能在苟延残喘之际在背地里将这些隐含在内心的话保存在这台小小的机器中。这些声音穿梭几十年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耳朵

国家在十年前出台一项新政策，即在无法阻止人口大爆炸和老龄化趋势的前提下，实行生命限额配给制。那些坐在真皮座椅上的贵人们认为咱们国家不能再这么粗放下去了，要优化生命结构和质量每个人自出生起分配了六十年的生命值，到期后若无法创造社会财富，就会被国家强制回收生命，俗称“归命”。在社会主义国家，不仅生产资料，人的生命也是公有的。这样既能使人口数量长期居于稳定，又能大幅缓解人口老龄化，还能促进资源再分配，不可不谓一举三得。如今的国家，已是一个年轻而充满活力的世界，朝气蓬勃，欣欣向荣，人们努力奋斗，追求财富，争取不在未来因为没用而提早被社会抛弃，于此同时，大批大批的老年人悄无声息地被埋葬，尸体为这片土地增肥。

在三十岁遭遇家暴而致下半身永久瘫痪的我，大概不久以后也会进入这份名单中吧。而在此之前，我还是会时不时打开这份录音，在世界碌碌作为的目光中，继续享受着，过去作为一位负有无限良知与憧憬的女性的感性。

2020.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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