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体免疫”之前世今生
在本周四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宣布了英国政府的防疫政策，迅速把“群体免疫”这个概念送上了热搜。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它和我们的防疫政策有何不同？这就要从传染病的一些基本特征开始说起。 文 | 袁越 自然状态下的传染病 一 …
难道英国政府做错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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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批判欧美日国家的材料非常容易，随便打开一份这些国家的报纸就行。上面满都是各种批判政府政策，尤其是内政政策的文字，读了之后绝对会觉得那些个政府就算不邪恶也肯定愚蠢，可以说是在“肆意侮辱”。
但这样做似乎有点不太对，因为无论如何这个政府是经选举产生的，侮辱政府实际上也就是在侮辱那部分选择了政府的选民。
但人们并不这么看。
其理由用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的一句话来解释可能最合适。
田中角荣对日本媒体人三宅久之解释为什么被骂得这么狠还对他这么客气的理由时这么说：“骂我，是你的买卖；被你骂，是我的买卖”，大家都是各干一行，都是应该的。
批判政府是那些国家的媒体的政治正确，也是他们的作用之一，据说可以监督政府，防止政府因为握有权力而变的傲慢。
政府一般也不太去解释，不知道这算不算“权利傲慢”的一种表现？政府方面的想法是：反正解释也没用，听不进去的就是听不进去，何必去打嘴仗。只要执政还不错，到下次选举时自有选民来投票。
也就是说那些国家的主流媒体言论其实不太靠谱，尤其是在牵涉到国家政策的时候，光看他们主流媒体的评论是不够的，一定要认真研究那些政策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如这些天来媒体对英国政府的“群体免疫”方针的妖魔化和污名化就很典型。
“英国政府对付新冠病毒的杀手锏，竟然是让老百姓去感染病毒，从而让绝大多数人都获得免疫，这样就不再怕病毒了……”。
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多少呢？要让6600万英国人的60%感染上死亡率为1%的新冠肺炎， 6600X0.6X0.01=39.6（万人）。
无论是谁看到上述说法都会认为这种做法太疯狂了，要知道英国在二战中也就死了40万人。
但是，实际上是不是这么回事呢？
3月12日，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向民众发表了有关转变对冠状病毒政策的演说。他在演讲中用了“随着感染的扩散，确实有许多家庭会失去家人和亲朋好友”这种明确的言语来强调英国政府将把基本方针转移到大多数国民受到新冠病毒感染以达到“集团免疫”来结束新冠肺炎疫情。
鲍里斯·约翰逊首相在发表演说
约翰逊首先确认了“冠状病毒正在全世界和我国传播，并将在未来几个月里继续传播”这个事实。约翰逊也指出：“有些人将新冠病毒与季节性流感相比，这不正确。因为（任何人都）没有免疫力，所以这种病更危险”，说明他理解新冠病毒问题的性质。
约翰逊在预告了国民的重大牺牲之后说明了他的新方针。英国将从尽可能封闭疾病流行的阶段转移到通过延迟疾病流行规模的扩大来减少损失，争取哪怕几个星期的时间。随着气候在这段时间的变化，通常呼吸道感染（流感和感冒等）的病人会减少，病床数会增加，医疗制度NHS的状态会改善，也能有时间进行医学研究。
新方针具体有三项内容：
1）新发生的咳嗽或发烧病人，请在家中隔离7天，不要去医院。
2）考虑禁止体育比赛等公众活动，但科学家认为这种做法对防止流行扩大几乎无效。学校也不关闭。从科学的角度来对采取这些行动寻找适当的时间。
3）70岁以上的老人和有严重疾病的病人不要出门。政府将会动员许多人来保护高龄者以及其他需要保护的人。
以上就基本上是约翰逊演说的大致内容，没什么不妥吧？不知道媒体所攻击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表现在哪里？
新冠病毒问题的实质是这种病毒更致命、传染性更强，而且人们对它完全没有免疫力，所以感染范围急速扩大，危重症病人在增多。
对病毒免疫是以淋巴细胞等白血球为中心的人体免疫系统在起作用。“对某种传染病免疫”是指感染过这种传染病或者接种过疫苗（如果有）的话，该种病毒进入人体后在增殖之前就已经被免疫系统清除了。在病毒看来，如果此人已经有了免疫力就无法再使用此人进行增殖了。
而在没有免疫力的时候，人体免疫系统需要时间来确定对初次见到的病原体应该如何反应，病原体就利用这个时间延迟而在体内繁殖，引发出各种病状。从病毒的角度来看，没有免疫力的人是理想的培养皿。
再回到约翰逊首相的演说。
约翰逊首相讲话时站在他左右的是英格兰首席医官克里斯·惠蒂和政府首席科学顾问帕特里克·瓦伦斯爵士，这表明政府的意见得到了医生和科学家的了解。
克里斯·惠蒂和帕特里克·瓦伦斯爵士为约翰逊背书
约翰逊首相演说的结束语是：“即使现在再艰难，这个过去曾有过艰难经验的国家也能克服这次的艰难”。
约翰逊是丘吉尔的粉丝，在演说风格上喜欢模仿丘吉尔，在这篇演说中还特地使用了不少军事术语像mobilise（动员）等。这句话是想说英国人就像在二战中遭受了德国轰炸后依然坚持了下来那样也能经受住新冠病毒的考验而坚持下来。
其实说这篇演说是向新冠病毒的开战演说，但不知怎么的在媒体嘴里成了投降演说。
原因大约是“群体免疫”的问题。
约翰逊的演说中根本就没有这个字。首席科学家帕特里克·瓦伦斯爵士在BBC电台上说明过群体免疫的效果。据他介绍，大多数感染新冠病毒的人为轻症或者干脆没有症状，但因为获得了免疫力，从而减少了病毒在人与人之间的传播途径。这样就可以保护更容易受到感染和受到感染更危险的老人和患有疾病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感染了新冠病毒就像感染了普通感冒一样的人占了多数，这种流行病就被压制了。获得了免疫力的人就可以成为盾牌来保护脆弱的那部分人，理论上来说形成免疫盾牌需要大约60％的人口获得免疫力。
约翰逊计划的背景确实是瓦伦斯主导制定的这项政策。
截至约翰逊首相发表演说的3月12日下午3点当时，英国新冠病毒的确诊人数累计是596人，死亡病例10例。这个数字看上去并不很大。
英国为什么不积极围堵病毒除了制度原因之外还有另外的考虑。瓦伦斯爵士认为病毒是不可能被消灭的，人类必须准备好和其长期共存。即使花费过大努力来强行抑制，这种流行病还是会在某个时候再次出现，就像季节性流感病毒那样。而且病毒像弹簧，被压的越紧，反弹的力量就越大，那时不拥有群体免疫力的群体会更加危险。
对于病毒性流行病，要么使用疫苗，要么就只有指望更多的人成为有免疫力的人。
但在现在，新冠病毒的治疗法或疫苗的开发还没有成功的保证，至少在今年年内完成的难度很大。所以英国政府的考虑是在疫苗还没有开发出来时候，降低高峰值，拉宽高峰的宽度而不是完全压迫它。因为绝大多数人是轻症。在流行病感染比较年轻，比较健康的人，建立免疫力的这段时间，隔离和保护老年人和弱势人群直到流行病消除再让他们重返社会。
下面这张图常用来说明爆发性流行传染病对策。所谓对策就是将超越了医疗能力虚线的蓝色的波形转换到在医疗能力虚线之内的红色波形，而并不是将其消除。
爆发性流行传染病对策的本质就是将蓝色的波形转换到红色的波形
流行病学家基本上都同意群体免疫的思维方式，有这么一句话：“流行病5年一小来，10年一大来”，意思是在大家都有了免疫力的时候某种流行病就消失了，但是新出生的人是没有免疫力的，新陈代谢到了一定比例的时候流行病又会重来。
但是瓦伦斯爵士的想法政治上不正确。
约翰逊演说第二天的3月13日，229名英国科学家写信给政府要求采取更强硬的措施。他们认为依靠群体免疫的英国政府方针等同于放弃积极干预。他们认为应该用封锁流行的手段来争取时间去了解病毒的发病机制，等待治疗法和疫苗的出现。
这些科学家跨越的学科很多，从心理学、社会学、数学到基因学。
但没有传染病学家。
英国卫生大臣汉考克对《每日电讯报》说这些科学家们曲解了瓦伦斯爵士的话。“群体免疫不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群体免疫是一个科学概念，不是目标或者战略。我们的目标是拯救生命，保护弱势群体和解放卫生系统的压力。”
经常用来衡量医疗资源的一个指标是“每千人病床数”，根据经合组织（OECD）2019年的统计，经合组织中日本最高，为13.1，意大利是3.2，美国为2.8，而英国只有2.5，在经合组织中本来就处于最下位，极其容易发生医疗崩溃。
那些上书政府的英国科学家可能不知道这个数据。
新冠肺炎的致死率和年龄相关度非常大，所以要保护老人
他们也忽略了新冠肺炎致死率和年龄的相关度，用全体的指标来计算部分了。
汉考克还对《每日电讯报》说：“我们的科学家在夜以继日地工作，我们已经采取和将要采取的每一项措施都会基于最佳的科学佐证。
我们让轻症感染者在家隔离，我们会为卫生系统添置新的呼吸器和其他设备。我们会使用全国性通讯来支持首席医疗官的建议，我们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其实在新加坡、日本和韩国这些现在还被人认为表现不错的国家所采取的方针中都能看到“群体免疫”的影子，但大家都不说出来。
现在既然英国人说了，就大家都可以说了。
法国教育部长布朗盖在3月15日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法国防疫策略从一开始就不是阻止而是延缓疫情扩散。“最终50％到70％的法国人口将感染新冠病毒形成‘多数免疫（immunité majoritaire）’，病毒也就自动停止传播了。”
最后想说几句话，1.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2.不是所有的病都需要治，3.在批判一样东西之前读一下原文，4.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毕竟就在防疫这件事上唱衰过新加坡，唱衰过日本，唱衰过韩国，现在发现这些国家似乎还不太糟。而真正糟糕的意大利伊朗却从来没有被人唱衰过，所以现在就开始唱衰英国和美国还早了一点，万一过几天发现人家没什么怎么办？
中国人喜欢说“天人合一”，如果把“天”理解为自然界的话，这种思维方式无疑是正确的，人必须和自然界共存。
但现在“天人合一”只是“国学大师”们用来忽悠大众的。没有人信仰“天人合一”，大家都信仰“人定胜天”，起码希望“人定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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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天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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