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一女子举报民警强奸未遂,后被派出所送精神病院,强制医疗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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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像精神病吗,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关进精神病院?”她反复问我。

她叫小雪,曾被南昌市丁公路派出所以“强制医疗”为名,强行送入江西省精神病院,住院时间长达两个月。

她说,那是因为她举报民警“强奸未遂”。举报当晚,她被连夜关进了精神病院。在医院,她因不顺从遭受了各种折磨和虐待。

而在派出所和精神病院看来,她是个女疯子,“肇事肇祸、被迫害幻想。”

出院后,小雪没有选择忍气吞声地活着。她穷尽维权渠道,想把那些害她的人绳之以法。

01 民警赖祯吉

“你要是我女朋友,我能帮你把事摆平”

2022年3月14日,因一起民事纠纷,小雪前往南昌市西湖区丁公路派出所寻求帮助,那成了她一切噩梦的开始。

据小雪回忆,办案民警询问了对方当事人。“他说那属于民事纠纷,不归他们管,让我自行起诉。后来南昌赶上一波疫情,这件事就拖到了四月份。”

4月中旬,小雪多次前往丁公路派出所催促此事。“14号,我又去了。那天是民警赖祯吉当班,他主动来跟我搭了讪。”

小雪说,那是她和赖祯吉的第一次见面,之前两人并不相识。

次日下午,小雪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4月15日,赖祯吉用私人手机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我说我在酒店。然后他说,我的案子有些问题想跟我聊一下。”小雪以为赖祯吉是要来做笔录,“我就没想那么多,答应了见面。”

小雪原本想和赖祯吉约在酒店大堂面谈,但遭到后者拒绝。“他说不方便,因为容易碰见同事。”

据小雪回忆,4月15日傍晚,赖祯吉身着便装,未带执法记录仪,只身一人来到酒店。小雪当时便感到奇怪,“但因他是警察,而且派出所就在附近,我还是让他进房间了。”

赖祯吉进入房间后,搬了凳子坐在窗边,开始和小雪谈论案情。“我们离了几米远。他说,你这样跟无头苍蝇一样来我们派出所是没用的。这个案子要怎么处理,你就要去找谁谁谁。”

十几分钟后,赖祯吉话锋一转。他跟小雪说,“如果你要是我女朋友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明天我就能帮你把这个事平了,还用得着一天到晚往派出所跑?”小雪说,当时她并没有接赖祯吉的话。

赖祯吉见状,突然冲上前,把小雪推倒在床上。“他直接拿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我压在床上,就开始亲我、摸我,还把我的外套扯掉了。”

小雪说,赖祯吉体型较胖,她一时难以挣脱。“我说,你疯了吗,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但赖祯吉没有停下,小雪想呼救,“一直叫都没用,因为疫情那一层没什么人住。”

“他当时是那种失去理智的状态,我怕他一不做二不休强奸我。”

“这个过程持续了几分钟,后来我对他说,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小雪说,当赖祯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停了下来。

小雪随后想拿起手机报警,“但他把我手机抢了,还翻我手机。我想马上离开那里,他就拦在门口,不让我出去。”

小雪只能在房间里面哭,赖祯吉则跪在小雪面前,开始扇自己巴掌。“他说是他冲动了,对不起我。接着跟我说当时在派出所第一眼见到我,就很喜欢我。然后又跟我卖惨,说自己也很不容易,有抑郁症,每个月还房贷经济压力大,他奶奶最近也病危。意思是他也很可怜,让我放过他。”

“我们两个就一直这样僵持着,整晚他一直在跟我打感情牌和诉苦。第二天早上6点多,他才离开酒店。”小雪当时相信了赖祯吉的话,“有点心软,所以没有选择立即报警。”

02 丁公路派出所

“我们到精神病院,检查一下就回去”

但小雪难以走出那段阴影,“那一周会经常失眠。”

据小雪回忆,4月21日深夜,因为睡不着,她便外出散心。“我走到一个商场,那里有个三四楼高的栏杆,我就一个人站在那个楼梯上吹风。后来楼下保安问我这么晚在那干嘛,我不想理他。他就以为我要跳楼,所以报警了。”

接到报案的是丁公路派出所的民警。

没过多久,一辆警车抵达现场。“下来了4个警察,因为之前的案子,那警察认识我。他让我下楼,我没下去。”小雪说,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又来了一辆警车,人越来越多,我就更不想下去了。”

双方僵持的过程,让原本烦躁的小雪情绪更加激动。“扯到后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把赖祯吉的事情说出来了。”

“我对他们说,你们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不但不跟我解决事情,你们的民警还猥亵我……”

听到小雪的举报后,在场的民警第一反应是关掉执法记录仪。“他们一听到我说赖祯吉猥亵我,愣了一会儿,面面相觑。随后关掉了执法记录仪,把保安叫走。”

随后一个警察偷偷上楼,“一把把我拽住,然后把我拉下楼了。他们当时想带我去丁公路派出所,但我拒绝了。他们就两个人提着脚,两个人提着手,把我拖上了警车。”

警车开到丁公路派出所门口后,小雪被要求待在车上。“旁边的民警怎么都不让我下车,也不开车窗。”当时小雪不知道那些民警想做什么,便给她父亲打电话,“但我爸没有接,可能睡着了。”

在警车上,小雪看到赖祯吉来到派出所,“但他当天晚上没有值班。”小雪说,想和赖祯吉当面对质,但遭到车上民警拒绝。“当时我把车门推开,想下车,但他们不让,把门一关,车门还夹到我的腿。然后我说我想上厕所,他们就说拉车上。”

不久,带小雪到派出所的警察拿了一些纸质材料回来了,随即启动了警车。“4个民警,前面坐两个,我左边坐一个,右边坐一个。我就问他们要带我去哪,他们说到了我就知道了。”

在警车上,小雪瞄到坐在她右边的警察在和赖祯吉发微信,“因为他的微信头像很显眼。我看到赖祯吉在问那个警察,那女的控制住了吗?”

小雪没想到,他们带她去的地方是位于青山湖区上坊路的江西省精神病院。

“到精神病院后,有两个民警先走了,只剩下他们警队的小队长,姓赵,和另一个高高壮壮的民警。”

小雪说,赵警官当时直接给她办理了入院手续,“那个姓赵的一直在骗我,他说检查一下就回去。”

03 江西省精神病院

“你女儿因为闹事,被强制医疗两个月”

但这“检查一下”实际却是长达两个月的“强制医疗程序”。

“他们没有经过我家人的同意,也没有做任何的精神鉴定,就直接把我关进精神病院了。”小雪说,当晚她哭着要离开,“但他们两个民警就拦在我面前。”

因为在病房一直哭闹,小雪被护士用约束带绑在了病床上,一直到天亮。

当天上午,自称是她主治医生的人告诉小雪,她出不去了。“我的主治医生叫鲍成,他跟我说,现在进入了强制医疗程序,为期两个月,不是我想走就能走的。”

“当时我就很崩溃,那种地方我两天待不了,他们让我待两个月?”小雪请求医生打电话给她父亲,“但医生说我爸也接不出我。”

小雪反复跟鲍医生解释,她是因为举报民警猥亵被送进来的,“但我的医生完全不相信他觉得这只是我为了出院编造的谎言,说我幻想警察害我。”

小雪出院后才知道,在“入院治疗”的当天,她的主治医生和丁公路派出所先后联系了她父亲,“都是同一种说法,说你女儿因为闹事,被实施了强制医疗程序。”小雪的父亲当时也不知所措,因为当地疫情封控,他也无法赶到医院或者派出所,“我爸也没有任何办法。”

“但我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我爸从来没有同意过让我住进精神病院,也没有签过任何字。”

出院记录显示,江西省精神病院给小雪下的诊断为“强迫性障碍”和“人格障碍”。

但鲍医生却告诉小雪,所谓的人格障碍,就是人的性格缺陷,“他说这个东西在短期内是治不好的,因为人的性格在18岁基本已定型。”而且在治疗期间,小雪记得,鲍医生反复跟她强调,她是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跟那些真正的精神病人不一样。

在精神病院的两个月里,“治疗”方式的选择权,掌握在医护手中。

小雪每天被要求服用奥氮平,曲舍林之类的精神类药物,“不吃药就会把嘴强行撬开灌进去。”

小雪说,如果病人不服从,就会遭到医护人员的暴力捆绑。“原本绑人是防止病人自残和伤人的保护性约束,但是被他们滥用成惩罚手段。”

小雪被绑时间最长的一次是七天七夜,“七天七夜我没有离开过床,所有的吃喝拉撒都在那张床上。”

“我大部分的约束决定都是留观室主任做的,她叫魏丹。”小雪说,魏主任对她态度特别不好,“因为我不顺从她。她有时特意让人把我绑在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旁边,还说无论别人怎么弄我,她都不会管。”

此外,对女病人的性骚扰也无处不在。小雪透露,留观室的副主任周朝雄多次借机触摸她的身体敏感部位。“他在拉人、绑人时会做很多完全没有必要的肢体接触。他对其他女病人也很喜欢上手。”

小雪说,周副主任作为病房内为数不多的男性,有时会暴力对待病人。“有一次我走路慢了一点,他就用力推我,导致我的额头撞到了铁门。还有一次他在绑人时威胁我说,不要动,否则这里没有摄像头,弄死我都是多的。”

5月下旬,在长时间被折磨后,小雪多次在病房晕倒,遂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她跟鲍医生说,“你们干脆弄死我,我在这里生不如死。”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因为这句话,鲍医生居然想采取电击的方式来“治疗”她。按照规定,电疗前须进行全身麻醉,鲍医生后来询问了小雪家属的意见,“但被我爸拒绝了。”

在江西省精神病院,小雪的遭遇并非孤例。一些看似不是精神病的人被派出所以“肇事、肇祸”为名送进精神病院。

“5月2号,派出所送进来一个姓何的阿姨,55岁、短发、身高一米六左右。”据小雪回忆,何阿姨看上去很硬朗,人很热心、爱笑,并不像是一个精神病。“后来她跟我说,她是因为疫情期间办理出入证问题和社区的人吵架才被抓进来的。”

04 小雪

“既然我是精神病,那我怕什么”

6月17日,终于到了“强制医疗”期满出院的日子。

小雪后来才知道,有很多人“关心”着她出院后的一举一动。

“我爸说,在我出院的前几天,赖祯吉主动跟我爸打电话说,他知道我要出院了,他很害怕,请我爸跟我聊一下,让我放过他之类的。”小雪说,出院的前一日,她父亲前往丁公路派出所办理手续,“派出所的人让他签一份监护人协议,但我爸不签。派出所就让我爸保证我出去后不要闹事、不要乱说话,否则会立马把我再送进精神病院。”

但被强制住院两个月的小雪并没有被驯服,出院后她就开始了举报之路。

6月底,小雪拨打了“12389”公安机关投诉热线,举报民警赖祯吉强奸未遂和丁公路派出所非法拘禁的事情,但多次反映无果。

小雪只能借助网络曝光的方式寻求帮助。8月4日,小雪在抖音上发了第一条举报视频,后引发了舆论关注。

“视频火了以后,很多热心网友来私信我,给我提供线索,帮我想办法。”

小雪彼时才发现,赖祯吉原是个利用职权进行性骚扰的惯犯,“有网友说她去派出所报警,赖祯吉还调戏她,还有些人说他会借公务行为私下添加自己的联系方式。”

不久,南昌市公安局西湖分局督察大队注意到网上舆情,主动找到小雪了解情况。“8月10日,督察大队的两个警官穿着警服、开着执法记录仪,来我家给我做笔录。”

知情人士发给小雪的赖祯吉离职时朋友圈截图

小雪后来听说赖祯吉因此事被停职调查,后离开了丁公路派出所。

但小雪认为,相比于赖祯吉,将她送入精神病院的警察,以及收治她的江西省精神病院行为性质更加恶劣。前者涉嫌滥用职权、非法拘禁和包庇罪,而后者则涉嫌虐待、非法拘禁和医疗事故罪。

“我被他们派出所民警猥亵,他们为了包庇他,还把我非法关到精神病院去。”小雪说,她想告发的主要责任人,“就是当晚拍板送我去精神病院的那些警察。”

此外,小雪还想追究江西省精神病院相关医护人员的责任,“他们不做任何医学鉴定就把我收治入院,非法限制了我两个月的人身自由,期间还通过各种方式虐待我,他们已经不配做救人的医生。”

值得注意的是,依照我国精神卫生法有关规定,精神障碍患者的住院治疗实行自愿原则,只有严重到出现自残或伤害他人的行为时,才应当对其实施住院治疗。仅有自残风险的,“监护人不同意的,医疗机构不得对患者实施住院治疗。”

我国刑事诉讼法对强制医疗程序亦有严格适用规定。刑诉法第302条规定了实施强制医疗的对象,“实施暴力行为,危害公共安全或者严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经法定程序鉴定依法不负刑事责任的精神病人,有继续危害社会可能的,可以予以强制医疗。”

而有权决定对精神病人实施强制医疗程序的,是人民法院,而非公安机关。

8月16日,小雪将江西省精神病院诉至法院,并以医疗损害责任纠纷为由成功立案。本案目前尚在南昌市青山湖区人民法院一审审理中。

“他们应该了解我的性格,要么就把我整死,或者关我一辈子,否则我一定会追究到底的。”小雪说。

当我问她是否担心被派出所报复时,她反问道:“他们不是说我是精神病吗,既然如此,那我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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