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物资出海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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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为「世界工厂」正为全球新冠防疫战开足马力生产,但从驰援武汉到转战海外,战线拉得更长,需要磨合的困难更多

A woman wearing a face mask walks past an image Soviet WWII airforce veterans in Moscow, on March 23.

Photo: Alexander Memenov/AFP via Getty Images

「从我们接到的订单来看,国际疫情的需求比国内多太多了。产能肯定还要提升,要不然没法完成全球抗疫的需求。」中国呼吸机厂商北京谊安医疗系统董事长助理李凯在 3 月下旬告诉财新记者。

作为中国两大呼吸机生产厂商之一,北京谊安近期刚从中国抗疫战中挣扎出来。「工作了 40 多天,中间休息了一个周末,就又开始了。」自 1 月 21 日起的近两个月内,谊安向国内累计交付 2000 余台呼吸机,其中约一半发往湖北。李凯表示,为了满足海外需求,公司正在研究扩产方案,但这个过程无法「一蹴而就」。

截至 3 月底,中国呼吸机厂前两大厂商的谊安和迈瑞医疗 (300760.SZ) 订单已经排到了三季度,鱼跃医疗 (002223.SZ)、明康中锦的订单也已经排到了 4 月中下旬,且还在快速增加。

过去的一个月,因为新冠疫情全球肆虐,呼吸机这个鲜少受到公众关注的医疗器械产品成为全球媒体报道的热词。医用呼吸机属于重症医疗设备,根据中国抗击新冠疫情的经验,重症患者几乎都会用到无创呼吸机,如果病情恶化,还需要使用有创呼吸机进行机械通气,少数极为严重的患者需要使用 ECMO (人工肺) 作最后的抢救。

然而,新冠疫情迅速打破了呼吸机的全球供需平衡。截至 4 月 3 日,根据各国汇报的数据,中国以外累计确诊新冠病例已超 100 万,死亡人数超 4 万。按确诊病例中约 13% 为重症计,这意味着至少 10 万人次将使用到呼吸机设备。考虑到意大利、西班牙等国已经出现严重医疗挤兑,呼吸机需求短时极度吃紧。

疫情之前,全球呼吸机需求不大,即使像汉密尔顿 (Hamilton) 这样的顶级厂商,年产量也仅为 1.5 万台左右。

眼下全球呼吸机厂商接到了有史以来最大最急的订单。德国政府已经向当地呼吸机制造商德尔格 (Drager) 订购了 1 万台呼吸机,足够生产至年底。意大利呼吸机厂商 Siare 被当局禁止出口,当地政府还派驻了军队人员帮助扩产。

3 月起,国际五大知名厂商——飞利浦、汉密尔顿、德尔格、Getinge、Siare——迅速扩产,年产能提至 10 万台,日产量达到 301 台。

这仍远远不够。东兴证券在 3 月底给出一组数据称,海外需要新增 130 万张 ICU 床位储备,无创呼吸机、有创呼吸机储备需求量则分别约为 62.9 万台、20.5 万台。

在全球范围内,无论知名度还是市场份额均不算前列的中国呼吸机厂商,也接到了数以万计的订单。3 月 30 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公布,中国有创呼吸机海外签单量已 2 万台,最近十天向海外供应的有创呼吸机数量已为国内全年总量的一半。国家工信部产业政策与法规司司长许科敏称,中国目前有 21 家有创呼吸机厂商,其中 8 家的主要产品取得了欧盟 CE 强制性认证。这 8 家企业的周产能约 2200 台,约占全球产能五分之一。

相比呼吸机的绝对供不应求,2 月成为中国防疫物资热词的口罩和防护服,则是另一番景象。中国口罩产能在不到两个月内从 800 万只提升至 1.5 亿只,防护服产能扩大 30 倍。国内疫情在 3 月初逐步稳定后,口罩和防护服行业已经开始担心局部过剩问题。

「国内疫情严重时,急着把欧标、美标的防护服转成国标,现在则是反过来了,做国标的企业都在申请欧盟 CE 认证和美国食品及药品监督管理局 (FDA) 认证。」中国纺织科学研究院董事长庄小雄告诉财新记者。不少企业目前都有防护服库存,只是困于标准问题出不去,没拿到认证的防护服即便运到海外,当地海关也不敢随便放行。「海外防护服的需求、可用的标准,每天都瞬息万变。就像国内疫情刚暴发时,国外各种各样的防护服运进来,我们不敢随便给医院里用。现在国外也是这样。」

庄小雄曾在中国抗疫期间帮助国家工信部协调防护服产能、质检等诸多问题。实际上,除了标准问题,物资供应海外遇到的麻烦和问题,相比一个月前驰援湖北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产品标准不同、订单的真实性确认更难,交货质量和交货期的管控、物流运输每一环节都需重新打通,而国内经验并不完全适用。

饥渴的海外订单

曾是中国和日韩等亚洲地区首要防疫物资的口罩,在欧美一开始并不受重视。世界卫生组织和欧美各国认为,除非生病,公众并不需要人人戴口罩。3 月,即便美国总统特朗普成为新冠病例密切接触者并接受核酸检测,在白宫新闻发布上仍无人佩戴口罩,财新记者甚至因为佩戴口罩而成为当天海外媒体的拍摄对象。

然而,持续快速增加的新冠感染病例数,最终扭转了欧美国家对口罩的态度。截至 4 月 1 日,美国新增新冠病例连续三天日增 2 万多例,累计确诊超过 21 万例。欧洲疫情曙光难见,累计确诊超过万例的有 9 个国家,意大利和西班牙累计确诊破 10 万,意大利累计死亡病例超过 1 万人。

作为医疗资源不丰富的东欧国家,捷克、斯洛文尼亚和波黑首先开始提倡民众佩戴口罩。4 月 1 日,奥地利宣布,居民前往超市时,都将在门口免费获得口罩,须全程佩戴才能购物。3 月 31 日,德国东部小城耶拿 (Jena) 宣布将要求所有居民在购物和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时佩戴口罩,超市协会出于保护员工的目的,呼吁全民戴口罩。在疫情最严重的美国,总统特朗普 3 月 30 日在记者会上称,将对是否鼓励所有人在公共场合戴口罩进行讨论,「(即便) 戴口罩也是一段时间,不会是永远」。

「我们现在尽量不出门去,因为出去一次就浪费口罩,英国的医生也没有足够的口罩用。」一位伦敦的中国留学生曾在 3 月初告诉财新记者,现在更担心的是一旦欧洲开始号召所有人戴口罩,口罩紧缺情况会更为严重。「本来也买不到,2 月,我们已经把所有口罩都寄回了中国,药店已经很久没有口罩卖了。」

全球口罩短缺,尤其是 N95 等医用口罩需求激增。这开始反映在中国的供应链上。3 月首周,外贸商开始电话询单,且订单数量大、交期急。一周内,厂商已经开始备料生产。到 3 月下旬,财新记者采访的数家口罩厂商中,外贸订单占比最少的六成。原本的外贸工厂,已经全产线供应海外。数位口罩厂商告诉财新记者,随着中国疫情逐渐缓解,国内口罩需求已经基本满足,如果没有海外订单,口罩出厂价格将面临跳水式下降。

「N95 类型的高防护型口罩出厂价格在 2 月底、3 月初曾回落到 5 元/只,海外疫情暴发之后,价格每天都在上涨,3 月底已经涨到 13 元/只。」2 月初开始转产口罩的一位天津工厂主告诉财新记者,从中国抗疫的经验来看,海外口罩的需求还没有达到峰值, 「国内最高价格曾是 30 元/只」。

防护服的情况类似,多家医用防护服厂商向财新记者表示,目前国内医用防护服市场已经供大于求。新冠疫情的刺激之下,中国国内的防护服行业在过去的一个月内经历了紧急扩张。根据国家药监局药品监管司司长袁林公布的数据,疫情前,国内有 41 家相关企业具有医用防护服生产资质,截至 3 月 11 日,新发放的相关资质证明达 175 张,新增生产企业 143 家。

防护服生产企业的产能随之快速放大,四川友邦表示,疫情之初以来,产能已经从每天数件扩张至接近 300 件;河南洁利康方面称,日产能已经从近 5000 件增长至近 3 万件。据上述袁林提供的数据,国内医用防护服最高日产能超过 84 万件。

转产做隔离服的山东双鹰医疗器械马上感受到了市场变化。一名国内业务员告诉财新记者,2 月中旬,中国新增确诊人数降到 2000 以下后,接到的求购询问电话数量就开始下降。

庄小雄称,3 月初,防护服已经出现积压。中纺院下属中纺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是工信部指定的防护服面料重点生产供应单位,面料订单在 3 月 8 日前后出现分化,有的企业彻底转回原本业务,退回了面料。2 月初紧急转产防护服的水星家纺 (603365.SH) 向财新记者表示,防护服是受经信委委托而生产,成品直接交给政府统一调拨,没有对外销售。近期政府的需求减少,所以不再生产。男装企业红豆股份 (600400.SH) 也表示,并未供应出口,此前防护服也是根据政府机关或其他民间需求的订单来生产。

洁利康的外贸负责人告诉财新记者,国内需求下滑后,海外需求从 3 月 5 日左右开始增多,3 月中旬其近 3 万的日产能中三分之二供给国内,剩余产能刚好满足海外。

寻求出口的防护服厂商很多,但各自的海外渠道能力不同。对于部分厂商而言,产能仍然被政府征用,可以直接通过政府渠道销往海外。四川友邦方面表示,目前产品主要通过政府调配,「直接将货送到外国大使馆」。

部分厂商则依靠此前积累的渠道和互联网平台出口。洁利康的医用防护服在此前就具有一定规模的出口,海外需求主要来自老客户。山东双鹰在这次疫情中新建了隔离服生产线,这种防护用品主要供二线医疗人员使用,公司计划将这些产品放上阿里巴巴等海外 B2B 销售平台。

而高贝斯的海外扩张则遭遇困难。在疫情发生之前,其主要产品并非医用防护服,而是手术室用品。据其外销业务人员介绍,现有海外客源和防护服目标客户有一定距离,来自老客户介绍的订单并不多。目前,高贝斯接到的求购问询主要来自贸易公司,但该人员对这类渠道有所保留。「卖给贸易公司的话,产品到达客户手上价格已经涨了很多,倒来倒去就没有竞争力了。」

比厂家更早感受到海外需求激增的是外贸商。3 月中旬,大量从未接触过医疗器械领域的中国外贸商开始出口防疫物资,呼吸机成为重点学习对象,「现在国内主流厂商都说没货了,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限制了它的产能。」一名外贸商对此颇为困惑,他从 3 月中旬起陆续接到外国大使馆的求购需求,每个呼吸机订单少则 100 台,多则 2000 台。

扩产、扩产、扩产

普通外贸商并不知道,因为国内疫情,呼吸机厂商已在一个多月内供应了正常情况下约一年的需求。根据国家工信部数据,截至 3 月 3 日,向湖北运送 1.4 万台无创呼吸机和 2900 余台有创呼吸机。而据华经产业研究院数据,2018 年中国医用呼吸机需求量为 1.47 万台,较上年增长 14.8%。

呼吸机扩产并不容易。呼吸机由数百个零部件组装而成,核心零件包括涡轮电机、流量传感器等。一家呼吸机厂商的供应链通常横跨大洲,以中国厂商谊安、迈瑞、鱼跃为例,其部分零件仍依赖国外进口,海外呼吸机厂商也有来自中国和亚洲的供应商。

硬件之外,呼吸机的制造还仰仗软件技术。「呼吸机有很多通气模式,这些都需要依靠算法对传感器取得的数据进行处理,所以呼吸机不是纯粹的硬件,软件也非常关键。」呼吸机行业资深人士岳德俊向财新记者表示。

呼吸机扩产意味着上游原材料也要跟着扩产,但医用呼吸机本身需求有限,医用级零部件规格高、开发周期长,全球愿意做且有能力做的厂商本身就很少。「最后往往发现某个零件的供应商就是那么一家或者有限的几家。」李凯对此颇为无奈。

目前,呼吸机的零部件供需平衡已被打破,鱼跃湖北地区经理朱艳波告诉财新记者,其产品的部分零部件依赖进口,现在无论是原材料还是货运都在涨价,成为生产的最主要的障碍。

全球范围内,车企特斯拉 (NASDAQ:TSLA)、家电品牌戴森 (LSE:DYS) 等企业已对参与制造表达兴趣,后者于 3 月 24 日表示将向英国政府提供帮助,制造一款新的呼吸机。3 月 27 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也使用了美国战时法律《国防生产法》的权限,下令通用汽车 (NYSE:GM) 加速生产呼吸机。

「原先不从事这个行业的可能比较难,如果其他厂商有可行的经验我们也想借鉴。」李凯告诉财新记者。他认为,即使是呼吸机厂商在扩产时,也会面临人员、原材料、设备的困难,产能并非立马就能上去,跨界生产的障碍可能会更大。

对于跨界生产的厂商来说,就算零部件已经齐备,也会面临各种制造上的细节问题。岳德俊认为,跨界厂商自起炉灶太难,更可能的方式是向现有厂商「抄作业」,依靠呼吸机厂商现有的设计和制造工艺,「生产有很多细节,就算把图给了,也不一定学得会,还要上手的经验才行」。

相比呼吸机,口罩和防护服的厂家面对全球疫情则开始了新一轮扩产。一位广东大型口罩厂经理告诉财新记者,因为常年做外贸生意,客户稳定,在国内疫情严重时并没有扩产计划,但到了 3 月,大量的海外询单电话迫使他们不得不增加产能。「从过完年到现在一分钟都没有停过,口罩产线订购紧张,一条生产线要 4 月中旬才能到厂,另一条要等到 5 月。」

前述天津口罩厂也在扩产线,从 2 月最初的日产 3 万只口罩,到 3 月底已经增加到 30 万,并且还将持续扩产。

限制口罩产能的最大瓶颈熔喷布问题已全面缓解。据财新记者了解,3 月国机集团下属的恒天嘉华非织造有限公司在原有 3 条产线基础上新改建 1 条产线,日产熔喷布高达 30 吨。原本生产熔喷布上游原料的中石化集团和中石油集团正分别建设 16 条和 4 条熔喷布产线。中石化已有 3 条产线投产,现可日产约 7 到 7.5 吨医用平面口罩熔喷布,其余在建产线预计在 5 月全部投产,预计带来每天 35 吨的熔喷布增量。

中国产业用纺织品行业预计,充分挖掘熔喷布生产企业潜能后,熔喷布生产水平将提升至日产能 200 吨左右,可以满足约 2 亿只平面口罩或 6000 万只医用防护口罩的生产。

防护服厂商扩产更为谨慎,因为相比口罩有复工复产的需求,防护服最大的应用仍限于医院和医护人员。据越南一家大型代工厂工作的肖敏 (化名) 介绍,工厂在 2 月初曾将主供欧美市场的防护服调拨中国,不过,考虑到疫后产线闲置的风险并未扩产。但到了 3 月上旬,工厂决定新建生产线供给美国。「场地、人员、设备到齐大概需要 20 天左右。」肖敏表示,工厂将在日产量 10 万件的基础上扩张 20%,这意味着要新建 2.5 万平方米的厂房,新招约 1000 名工人,生产设备将来自国内进口,原材料由客户统一供应。

国际防护服厂商安思尔 (Ansell) 亚太商务总监洛萨 (Marolo Rosa) 此前同样对新建产线表示谨慎,他当时告诉财新记者,如果疫情在全球开花,供应会非常吃紧。「现在情况变了,我们正在投资新的厂房和产线。」洛萨告诉财新记者,扩产的决定在 2 月中旬时作出。

安思尔位于厦门的工厂,是国家卫健委认定的首批医用防护用品定点生产企业,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该工厂在劳动力极度紧缺时,将人力从约 700 人扩到了 975 人,产能在春节前的基础上增长 25%。新建产线将在未来数月内投入使用,产能将再度扩张 25%。

安思尔的全球供应尚未恢复正常。在中国忙于应对疫情期间,其不得不调用供往他国的物资,这些欠下的订单仍在补齐之中。另一方面,全球疫情加速,「新加坡、日本、韩国、意大利、英国,需求一直在增长」。

医用防护服厂商杜邦 (DuPont) 则告诉财新记者,为了应对全球新冠疫情,其最畅销的产品已经增产至日常产能的 3 倍,同时还在全球九个国家投资建立了敏捷产线。杜邦在中国的 13 个厂区中,除武汉厂区之外均已开工,其中 9 个已经达到最大产能。「我们正在同全球各地的政府合作,减少投机买卖,让更多产品到达最需要的人手中,同时也满足其他客户需求。」其发言人表示。

都在扩产,口罩厂和防护服开始抢夺原材料。庄小雄称,中纺新材料的防护服面料工厂 3 月上旬的订单,已经从中国抗疫时的单笔二三十吨,猛增至单笔一二百吨。「工厂的面料还剩 50 万米时 (编者注:一套防护服约需 3 到 3.3 米的面料),几个大订单一来全分完了,现在买不到原材料,上游无纺布企业的生产线被 3M 包下来做口罩了,我们天津武清的工厂已经停产一个多星期。」

用标准卡质量

产能产量只是出口海外的第一步,从全国各个工业区到全球各国医院,防疫用品需要具备不同的「通关认证」。

此前一轮扩产中,各地对口罩、防护服厂商的资质审批开了「绿色通道」。大量工厂短期内获得了医疗器械产品注册证书,目前 301 家拥有医用防护服生产资质的企业中,近九成为 2020 年新取得资格。

然而,到了出口海外时,新转产的出口厂商须符合当地的标准和认证,欧洲为 CE,美国为 FDA。实际上,海外急求防疫物资,曾一度打开认证「绿色通道」甚至放宽标准。3 月 17 日,美国疾控中心批准了澳大利亚、欧洲、日本、墨西哥以及中国在内不同国家标准资质的口罩进口,以缓解 N95 口罩的短缺。此外,欧盟地区也出台建议文件,指出在短缺的防护物资中,符合相关标准,但部分未完成 CE 认证的防疫物资,可申请特殊采购。

一些海外志愿者团体等不到中国厂商获得资质,早就通过贸易商采购后直接捐赠给海外。「海外采购一开始挺乱的。」福建一家转产口罩的服装厂负责人告诉财新记者,其生产的一次性医用口罩本是主攻中国国内复工复产市场,海外需求暴增后通过贸易商出售到欧洲。不久后厂商被贸易商告知,欧洲买家称口罩不合格。「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哪里不合格,口罩数量不太多,最后我们就改了捐赠。」该负责人透露,海外买家亦未苛责,要求其提供进一步的 CE 认证后,已经再次下单。

然而,不是每个案例都得到了妥善的沟通解决。3 月 31 日,中国收紧了出口。商务部、海关总署、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公告称,自 4 月 1 日起,中国医疗物资企业出口需要符合出口国治疗标准要求,同时取得中国医疗器械产品注册证书,适用品类包含新型冠状病毒检测试剂、医用口罩、医用防护服、呼吸机、红外体温计。

这意味着,过去出口的防疫物资只需要获得当地的认证,现在还需要符合国标。新规定实行当天,部分物资出口被立即卡住。一家防护服厂商向财新记者表示,4 月 1 日有一批运往法国的防护服就卡在了天津机场,因缺少中国国内的医疗器械产品注册证书,海关不予放行。

该公司长期从事出口业务,据其工作人员介绍,厂房、机器的认定都按照海外标准执行,日常运营并不需要中国商务部所要求的上述国内资质。「现在要提供国内证书,面临『四不像』的情况。」

对于同时从事内销和外销的医疗物资公司,商务部新规影响有限,但对于纯外贸厂商,这等于彻底切断了出口路径。

国家商务部出台新规本意当然不是为了限制出口。新规颁布前一周,中国出口西班牙的抗原快速检测试剂盒遭到质疑,而这个产品正是缺乏中国国家药监局注册证书。据西班牙《国家报》3 月 26 日报道,深圳市易瑞生物技术股份有限公司 (下称易瑞生物) 的检测试剂只有 30% 的敏感度,远低于 80% 的预期。3 月 27 日,易瑞生物发布声明称,公司于 3 月 12 日取得新冠系列四个产品的欧盟 CE 认证,因未获得中国国家药监局注册证,相关新冠检测产品未在中国国内销售,仅供科研使用。

一名业内资深人士告诉财新记者,抗原检测试剂的检测效果并不理想。至今,未有一款针对新冠病毒的抗原检测试剂获国家药监局审批通过。他介绍说,国内基本放弃了这一技术路线,相关企业转而走向海外。

实际上,不同地区对医疗器械的认证体系各不相同,这一方面给各类厂商出口设定了不同关卡,又给另一些厂商提供了监管套利的机会。

欧盟 CE 认证属于「自证」体系,而中国药监局和美国 FDA 对医疗器械的认证则采取「他证」思路。在欧盟 CE 认证中,企业报批相关检测数据,并对披露信息承担责任。实际上,企业获得欧盟 CE 认证的难度并不高。

不少进入行业没多久的企业在 2 月底开始大量通过代理办理 CE 和 FDA 证书。根据申请的口罩规格不同,价格也从 3 万至 5 万不等,且办理周期通常只需要 10 到 15 个工作日。一名在国企从事出口贸易的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近期向口罩商询货时,收到了大量在 3 月月初到中旬签发的 CE 证,「完全难辨真假」。

「最近案子太多了,真的是做都做不过来。」一家认证中介业务公司的负责人向财新记者介绍,该公司负责检测厂商提供的样品,再将数据提交至公告机构进行资质申请,淘宝广告称其「包通过、包拿证」。一名工作人员称,「口罩和防护服都属于比较容易通过的产品,客户寄过来的样品,如果第一次测试不合格,我们会出整改方案,一般换一层材料之后就都能过。少数实在不想整改的企业,我们也可以出合格的报告,不过需要对方写免责声明。这种情况不多。」

上述机构工作人员称,由于需求暴增,目前申请周期有所延长,以申请 CE 为例,通过海外的公告机构需要 10 至 15 个工作日,国内公告机构则只需要三到五个工作日。

上述防护服出口企业工作人员向财新记者介绍,市面上假的 CE 认证一直存在,CE 认证并非由欧盟政府直接负责,而是委派相应的公告机构签发,而部分国内、国外机构实际上并不具备签发资质;一些中介机构也会跳过测试,套用其他产品数据来做报告。

所谓「十天办证」,其实是中介通过国内的检测机构,按照欧盟 CE 的标准对产品进行检测,下发的证书表示产品符合 CE 标准的资质认证,而并非真正由欧盟或者美国机构授权向企业发放的证书。

「口罩市场之前确实有些混乱,比如有的口罩出口在报关时并不将产品报成口罩,而是报成无纺布,海关实际上不可能有人力将所有产品一个个进行查验。」一位广州地区的口罩厂家经理告诉财新记者。

一位东莞口罩厂经理则指出,还有厂家为了出口不惜「套牌」,即使用其他企业 CE 证书的编号。「为了防止他人通过询单获得 CE 证书号码,签合同时都会抹去 CE 证书的部分标号,等付款之后才会将编号告诉对方。」

目前,西班牙、荷兰、土耳其三个国家已经对中国出口的医疗物资表示质疑,但并未明确拒绝中国物资。3 月 28 日,荷兰卫生部宣布已经召回了 60 万个来自中国厂商的口罩,其官员表示这些口罩虽然具有相关资质,但并未发挥应该具备的过滤功能,官方决定不再使用这批物资。

3 月 28 日,FDA 取消了对中国的口罩产品的认可。此前,美国疾控中心 (CDC) 曾公告称,在 N95 口罩短缺的情况下,可以将一些符合海外标准的产品视作替代品,中国的 KN100、KP100、KN95、KP9 被纳入此列,此外日本、澳大利亚、欧洲等的部分产品也获得认可。不过 FDA 于 3 月 28 日更新的名单中,中国产品被删去。

中国商务部新规发布后,阿里巴巴外贸 B2B 平台负责人张阔直言很有必要,阿里巴巴 3 月中旬开始对国际站的商家作认证审核,发现了一些问题,平台开始限制。「一些商家说自己的产品质量很好,但你是不是有资质,平台无法判定,涉及出口又是医疗物资,高标准是对的。」

「空运难」 逐步缓解

出口资质搞定后,防疫物资出海还要面对高昂的物流成本,甚至出现有钱也「一舱难求」的情况。

国际贸易本以海运为主、空运为辅。但对于口罩、防护服、呼吸机这样的防疫物资,一个月的海运时间,任何国家都不愿意等。

「航空运价如今是『火箭价』,一天甚至是一小时一个报价,谈舱位就不要谈价格,谈价格就别想舱位,抢舱就是这么激烈。」德迅物流货代负责人告诉财新记者。

航空运输有特殊性,通常人货并运,客运航班占航空整体货运运力的近 40%。然而,过去一个月,全球航班数量锐减。3 月 29 日起,中国民航局继续收紧国际航班数量,要求每家航空公司每个国家保留一条航线,每周一班,保留航班仅 130 班,较 3 月中旬航班削减近九成,客机腹舱运力供应也同步缩减 80% 到 90%。

「正常情况下,航空运价每公斤在 10 元以下,3 月市场均价已经超 50 元,有些物资如口罩运价超过了货价。3 月 29 日后,更多国际客运航班被取消,货运运力将更为紧张,运价还将大概率上涨。」德迅物流人士告诉财新记者。罗宾逊物流空运总监黄文辉则称,为了弥补运力不足,各国政府的货运包机越来越多,进一步拉动运价上行。「现在航空运价要超往年的三倍以上,3 月下旬至今涨幅大概为每星期 1 美元。」

菜鸟物流相关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亚洲至欧美航线运价每公斤近 80 元,至澳大利亚、新西兰航线已达两三百元。

更令人沮丧的是,即便货物到港,最终有多少能够运抵订购方也未可知。广东一家制造 KN95 的厂商称外贸商反馈口罩在运输过程中出现丢失。「有整件丢的,据说还有三分之一都丢了的。」

实际上,因为订不到机舱,中欧班列成为了应急之选。中欧班列途经欧洲数国,过程中甚至一度出现了沿途被他国征用或误征用的情况。

浙江青田县在 3 月 4 日向意大利侨胞捐赠了 10.16 万只口罩,原本计划与丽水市捐赠的 10 万只口罩一同空运发往意大利。当地红十字会人士告诉财新记者,后因飞机停飞,物资由中欧班列铁路运输至捷克,留在当地的海外仓。

然而,因为和仓库所有方在价格上未能取得一致,捷克政府最终征用了仓库里的口罩,青田的这批口罩便被一并拖走。此后,捷克政府和红十字会等协商将口罩归还给了青田同乡会处置。

种种压力之下,中国民航局最终放开了货运的口子,规定航空公司可利用客机执行全货运航班,不计入客运航班总量。

黄文辉介绍,一架货机的运力约等于五到十架客机,以波音 737 宽体客机为例,腹舱载货能力 20 到 30 吨,747–400 货机载货能力为 110 吨左右。「客改货」客舱拆掉座位后整体运力可增至 70 吨,但基于安全方面的考量,国内航空公司目前开通的「客改货」航班只在腹舱载货,而客舱空载。

十几家中外航空公司迅速开通了客机货运的专用航班。但根据国家民航局规定,「客改货」航班不能载客,这意味着在当前疫情下,中国出发航班可满载防疫物资,但另一程航班极可能因为不能及时揽货空载而归。国内一家已执飞两班「客改货」航班的民营航空公司透露,两班飞机回程中国均为空载。

航空公司「客改货」将填补部分货运运力,缓解当前的高运价问题。德迅物流人士称,航空进出口货运相对平衡,中国疫情基本得到控制,消费回升、生产恢复,回程的进口商品货量也将逐步回归正常,生鲜类食品、高技术零部件、一些治疗肺炎后遗症的药品的运输需求在回升。

据东方航空旗下东航物流介绍,为确保境外防疫物资的运输和维持国际供应链需求,3 月初开始,东航物流与东方航空客运协作提升客机腹舱的运能。目前已制定「客改货」加班计划和纯腹舱带货的货运加班计划,4 月底前的航班计划已初步编制完毕。东航物流称,以直客销售和签约代理的方式组织货源,回程货物以电子产品、汽车零配件等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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