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民宿老板:免了7天房费后,我和滞留游客同住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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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据海南省官方消息,8月6日宣布全域静态管理后,截至8月7日24时,滞留在三亚的游客大约有5.7万人,入住酒店的大约有4.3万人,在私宅居住的有1.4万人。8月10日6点起,海南健康码开放离岛申请入口,无疫的市县(区)或低风险区的滞留人员符合一定条件可申请离岛。

这意味着,在离岛之前,依然有大批旅客必须留在三亚,面临吃住难题。而当地的酒店和民宿从业者,则在好不容易迎来“报复性旅游”后,被按下暂停键,面临如何接待和服务滞留游客的问题。

一位85后的民宿老板娘瓜瓜,选择给滞留在民宿的8名旅客免了7天房租。瓜瓜经营的民宿由一间老别墅改造而来,别墅是租的,三层楼,建筑面积580平,一共有14间客房,附带近1000平米的院子,有餐厅和游泳池。

瓜瓜说,她去年刚投资200万装修民宿,到现在,收回成本还遥遥无期,但疫情三年来,她已从最开始的焦虑到把心态放平。这几天,因为这次意外,她和8名旅客同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这让她时隔多年,再次获得和客人亲密交流的机会。以下是她的讲述。

口述 | 瓜瓜

实习记者 | 白书好

记者 | 印柏同

实习记者 | 张仟煜

疫情暴发

直到8月6日,三亚宣布全域静态管理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其实三亚疫情的暴发早就有了苗头,8月3日,我们所在的崖州区报出第一例,离我们民宿比较近的两个景点,天涯海角和大小洞天,当天就同时宣布关闭。客人入住,必须要查验体温,看健康码。

我的民宿离市区比较远,我估计很多三亚的商家都跟我一个想法,认为疫情只要在市区控制好的话,我们这边肯定能正常营业。大家都不知道会出现新型病毒,而且扩散这么快,一下子搞得我们措手不及。

到了5日、6日,我们店里走了几乎一半客人。5日那天,有的客人上午办入住,下午就办了离店。还有客人明明是5日下午4点的飞机,早上9点就赶去机场,生怕核酸证明过了有效时间。6日早上,有两间房的客人同时退房,问我们能不能送他们去机场。我怕有安全隐患,就叫他们自己找车去。

6日全域静态管理之前,我们店里客人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走不走得了,能感觉到大家都很害怕和恐慌。我可能是那种小市民心理吧,觉得我只要不去那些高风险地区不就行了?还真没想到会有旅客滞留在这儿。

滞留在我们这里的旅客,都是疫情暴发前就住下的。他们有的是把机票改成了7日、8日,没来得及走。即便有的旅客是改到6日的,也发现飞机不飞了,最后没去机场。

三亚为8万名被困游客提供酒店优惠,游客办理入住手续(图|视觉中国)

我们的民宿离机场很近,6日虽然宣布了静态管理,但我们还能进出小区。那天上午,我在前台接到好多电话,很多是滞留在机场的旅客打来的,问能不能来我家住。我考虑到机场聚集的人太多,有感染的风险,就跟他们直接说,我们不接待。

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有旅客滞留,没有太多经验。物资上面,食物储备我们不担心,因为我们家院子里面,附带一个餐厅,平时做些汉堡、三明治这类简餐。餐厅的冰箱够我们吃好几天,疫情前还刚好到了100个汉堡胚。6日趁着还能出小区,我让店员去采购了蔬菜、米、油、面这些基本食材,不过他去菜市场的时候,东西剩得不多了,只能有什么买什么。

民宿餐吧 | 受访者供图

滞留在我们家的客人,也在那天买了一些泡面、零食囤起来,有的客人甚至还想买个电锅,在房间里面做饭,不过我跟他们说吃饭可以和我们一块吃,锅就不必买了。

到了7日,我们小区就只能进,不能出。8日的时候,就是不出不进。

好在我们民宿所在的海坡村很小,方圆五公里内没有一例感染者,不像市中心那块,打开疫情动态地图,全是红点点。我们还能正常点外卖,买东西。小区门口还有拉一车西瓜来卖的,隔着小区门就能买。如果客人不想吃我们做的,可以叫外卖送到小区门口,自己去拿。

民宿客房 | 受访供图

在三亚,不同的区域,防疫情况不太一样,有的村子只封了出入口,旅客还可以在村子里面自由流动。我们家保洁就住在这样的村子里,她说她可以逛街、溜达、买菜,但是不能过来做卫生,所以我们这几天暂停了换洗床单服务。

我们另一家分店开在天涯镇,虽然村里面的人可以小范围流动,但是我看订单上也没有客人住,房间都空着,可能疫情暴发的时候,大家都跑出来了。

回本无期

开始全域静态管理的那天下午,我看到新闻,政府说是要给游客提供半价续住优惠,我当时在想,我是给客人半价呢,还是直接免费?

我有自己的一点想法。我们同行里面,在疫情过程中,很多会给防疫人员送饭啊,送水果啊,我在朋友圈看到的很多。我也想不给政府添乱,也想贡献自己的小小力量,免费给客人住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举动。

我们小区不让外人进出,即使滞留的客人不住在这儿,我也没办法接待别的旅客。很多旅客也是工薪阶层,疫情发生得这么突然,谁都不愿意多出冤枉钱。而且别人已经付了我好几天的房费了,我也相当于给他们打了个折。客人知道可以免费住7天后都很高兴,好几个人都发了抖音,也挺受关注的,我还相当于做了免费广告。

最新的消息说,七天之后,假如核酸没有异常,旅客就能回家了。七天咱们还是承担得起,要是说长期住两三个月,我相信不会有那么长的时间。

**这次疫情,应该是三亚2020年以来,经历过的最严重的一次。**今年4月份,三亚也小规模暴发过一次疫情,那个时候我比现在焦虑多了,因为我刚刚投资了两百万装修。

有疫情这几年,我基本没怎么盈利。本着能多赚一点钱的想法,去年6月份,我把民宿从里到外重新装修了一遍,还新修了一个餐厅。那时候,大家都觉得疫情快过去了,市场会慢慢打开。我当时考虑是,即使疫情好转,大多数人保守起见,也不会出国旅游,那么想去热带度假,三亚就是不二之选。

等我装修完,春节旅游旺季一过,疫情就来了。4月份的疫情对三亚的影响不大,因为本就是旅游淡季,而且当时航班还在正常运行,大概管控了三四天,生活就恢复了正常。

但是疫情过后,我的店里就几乎没客人了。我每天盯着进港航班的消息,从一开始四五千人进港,到七八千人进港,看着来三亚的人一点点增多,我就在想,这么多人来三亚了,肯定要去住,要去玩啊,怎么家里还没有来人呢?最焦虑的时候,我甚至开始抽烟了,一天一盒都不够的那种。

我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就去看同行朋友们都在做啥。那时候市场很萧条,各个店又是降价,又是直播,又是送福利,都在放大招。我也开始弄直播, 发点搞笑视频,讽刺我自己生意惨淡,没想到非常管用,入住率一下上来了,好多人都是通过视频平台来订的房间。

慢慢到了五六月,入住率就回到了正常水平。等到6月下旬,高考结束,海南迎来了旅游高峰。旅店家家户户基本上爆满,汽车租赁市场也特别火爆,还有泼水电影节也有很多人去,反正热闹非凡。天天爆满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这次疫情暴发前。前段时间,我们家有个客人说,自己三年没出来旅游了,要把攒的钱一次性在这儿花了,贵点也无所谓。

三亚的传统旅游旺季其实是春节。疫情前,到了春节,我们的房间提前一个月就被订完了。整个三亚,年三十还有客人到处找房间,甚至还找不到地方,全住满了。疫情后,客人最多提前10来天预订,过年那几天订房间也很方便,因为酒店已经供大于需了。

受访者供图

我去年装修后,是12月开业的,开业以后爆满,推广都没做,毕竟我做了这么多年,回头客比较多。但刚过完年,4月份就赶上疫情,现在又赶上,不用谈赚钱了,回本都遥遥无期。

不过我的心态倒是平稳一些了,以前哪怕是碰到北京、上海这些别的地方发生疫情,我都会很焦虑,怕影响生意。但现在,毕竟三年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没办法,谁都不想发生。

同一个屋檐下

来三亚之前,我在天津教小朋友跳舞,那时候北方雾霾很严重,我对雾霾特别敏感,如果不戴口罩,出去转一圈脑瓣都疼。我非常向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也想和一帮五湖四海的朋友,谈天说地,想着在三亚既能享受生活,又能赚钱,就在这边开了一家民宿。

刚开始,我每天都在店里接待客人。慢慢地,一些客人变成好朋友,去他们的城市玩儿,他们还请我吃饭。但是近几年,民宿有店长和前台帮忙打理,我就不怎么和客人接触了。这次店长要回家,我才从家里搬过来,和其他三个员工一起留在民宿。也是因为这次疫情,我才又有机会,踏踏实实地在店里和客人近距离交流。

我感觉我家客人的心态还都挺好的,特别是我给他们免了7天房费以后,他们没有经济上的压力,心情都很平稳。

我给大家拉了一个群,每天早上喊大家一块出门做核酸,我的车不能同时载8个人,就给他们分成两拨。核酸点很近,开车三四分钟就到了,这几天刮台风,下了几场雨,外面还挺凉快的,大家也是当出门透透气。

中午大家吃饭的时间不固定,就自行解决。晚上我再把大家召集起来,想跟我们一起吃晚餐的可以一起吃。比如我们有个带孩子的旅客会做油泼面,她做饭,我们就帮她带孩子。前天晚上,我还卤了一锅鸭货,请大家喝酒,陆陆续续地下楼了一些客人,我们在一起喝酒聊天。不过大家比较随意,想下来就下来,聊天聊困了就回去休息。还有客人比较有生活情调,晚上会来院子里喝一杯自由古巴,游个小泳。

晚上和客人一起吃鸭货 | 受访者供图

这几天和客人们打交道,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个湖南来的设计师,跟他聊天才知道,他是特地来看我们民宿装修的,他说很喜欢我们的设计风格,我很意外我们的装修还可以受到业内人士的认可。还有一对小情侣,他们刚刚办完订婚的仪式,来三亚过七夕,结果七夕变成在我们院子里过。他们说下半年结婚了还要来三亚,在我们民宿再住半个月。这几天,我和客人在群里经常三两个人凑在一块,有时候在网上打打麻将。

我其实不太喜欢主动讨好客人,有时候过于主动,对他们来说也有负担。我们与客人的相处就是顺其自然的,聊得来的就多聊几句,聊不来的就少聊几句。现在人们之间的信任感都很低,客人会觉得你对我这么好,会不会有其他目的。我们虽然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但是不需要刻意去迎合谁,我比较喜欢这种自然的关系。

客人们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能回家,尤其是看到有些旅客已经离岛了,他们就在群里讨论,“只要坚持做核酸,估计很快就能走了。”

我还是对三亚的旅游有信心,我在这儿待了很多年,觉得三亚真是一个非常棒的城市,一年四季春暖花开,有阳光沙滩海浪,生活在儿的人没有大城市的攀比心,大家都生活得非常惬意。

如果没用静态管理,下午6点,从我们民宿出来,过马路一分钟走到海湾,在海天交接处,会冒出来一个绝美的晚霞,那是用语言都形容不出来的美。

排版:耿耿/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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