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城抗疫记录·防控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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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冈·随州·宜昌·荆州·天门·恩施·黄石

黄冈:疫情次中心慢半拍

防疫黄金期错过之后,长期忽略的问题立刻浮出水面

特产「黄冈密卷」的学霸之城,在新冠肺炎疫情考验中,这份答卷却交得战战兢兢。黄冈是继武汉后第二个通报确诊病例的城市,那天是 1 月 21 日,距离武汉首批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病例发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黄冈与武汉山水相连,直线距离 80 公里,高铁半小时可抵达。黄冈人口仅次于武汉,2018 年末户籍总人口 740.6 万。这里大量人口外出务工,武汉是春节回家的必经之地。1 月 22 日,武汉「封城」前一日,人流迁出达到顶峰,其中 14.08% 进入黄冈。黄冈官方称,约有 60 万至 70 万人回流黄冈。疫情迅速席卷黄冈,官方披露确诊数据 4 日后,确诊病例突破 100 例;9 日后,升至 500 例;11 日后,跃升 1000 例;截至 2 月 13 日 24 时,确诊病例累计 2791 例,其中含临床诊断病例 306 个。

回溯黄冈当时应对疫情,从意识到行动,似乎「慢了半拍」,防疫黄金期或因此错过。早期,大量疑似病患无法得到妥善处理,成为移动的传染源,确诊数字缓慢爬坡,给疫情判断和公众知情造成干扰。基层医院缺乏应对传染病经验,不少医护人员冒险「赤膊」上阵。从上至下,卫生部门官员决断不够,甚至「找不着北」,乡镇临阵应急。

「118 还是 200?」在央视的镜头中,在中央督导组面前,黄冈市卫生系统的两名官员对定点医院的收治能力和具体床位数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当地核酸检测能力如何,两人更是「一问三不知」。1 月 30 日,黄冈市卫健委主任唐志红被免职。2 月 1 日晚间,黄冈市市长邱丽新公开披露,疫情发生以来,处理处分党员干部 337 人,对 6 名防控不力的干部予以免职。

「黄冈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灾难和疾病,应对确实差了些。」一名黄冈地区医院管理层人士痛心地说,「如果最初,该隔离的隔离,该收治的收治,打开这么多隔离点,就不会有这么多 (病患)。」

错过防疫黄金期

这场疫情的苗头,或许发现得并不晚。

财新记者从黄冈市卫健委内部人士处了解到,1 月 21 日官方通报确诊病例前,市卫健委已成立了相关指挥部,并就疫情开过内部电视电话会议,唐志红等人已经办公了数日。这位人士坦言,「当时没有意识到会发展到今天的局面,以为就只是流行性病毒」,「不能引起社会恐慌」。

在官方首次通报确诊 12 例前两日,一份黄冈市蕲春县县长詹才红 1 月 20 日在全县病毒性肺炎防控大会上的讲话记录披露,截至 1 月 19 日,黄冈市病毒性肺炎病例已达 109 例,并称「疫情防控形势出现了重要变化,疫情传播扩散可能大幅提高」。那时,在公开语境中,这种病毒性肺炎还没有和 2019 年 12 月 31 日武汉市披露的「不明原因肺炎」挂上钩。

1 月 25 日的《黄冈日报》回顾,包括唐志红在内的多位黄冈市卫健委主要负责人,自 1 月 5 日起就常驻办公室,分成综合协调组、疫情防控组、督查督导组,每天不定时讨论。「虽然熬了很多夜,做了很多事,但是效果还没有达到百姓的期望。我们必须咬牙再咬牙,抓住人员流动量减少的窗口期,把病例尽快筛查出来、收治进来,坚决遏制疫情蔓延势头。」唐志红在会议上发言说。

但据财新记者查询唐志红的公开活动轨迹,防控工作在疫情恶化前似乎并未成为核心。1 月 8 日,唐志红曾走访慰问家庭困难退役军人、退休干部;1 月 9 日,唐志红陪同湖北省计划生育协会会长宋育英等一行人调研;1 月 10 日,唐志红在市区卫健系统无偿献血工作会上发言……

在基层医院,病毒的出没却早已有迹可循。黄冈市蕲春县一名医护人员告诉财新记者,其所知的首例疑似病患出现在 1 月 3 日,到 1 月 16 日、17 日,就诊的病人越来越多。多名医护人员证实,1 月 18 日后疫情出现暴发,而 1 月 20 日晚钟南山院士宣布病毒「肯定人传人」后,当地的恐慌情绪开始加重。

黄冈市区某医院知情人士透露,1 月 17 日前后,医院急诊区晚上已是水泄不通,一开始医生们没有那么多经验,缺乏检测手段,当做普通流感治疗。蜂拥而至的病人,把呼吸科、传染科的病床「全都住满了」。1 月 17 日晚间,医院领导突然组织开会,大家才意识到当时被称为「重症肺炎」的新冠肺炎是可能「人传人」的。医院连忙订物资,只要能找到的手套、防护服都大量地订。医院领导是「敏锐的」,连忙通知了市领导层,称「疫情发展得很快」。

彼时,世界卫生组织已将引发此轮肺炎的病毒命名为 2019 新型冠状病毒 (2019-nCoV)。1 月 16 日,武汉市卫健委通报称,现有的调查结果表明,尚未发现明确的人传人证据,不能排除有限人传人的可能,但持续人传人的风险较低。

基层医生已意识到事态严重。即便黄冈市卫健委的防疫部署工作启动得比预想的要早,但信息到达基层仍然不畅。防疫指令层层传达,深入到各个乡镇,防止疫情扩散的工作部署还是「迟钝」了,动员全民参与更是又晚了一步。

财新记者了解到,一些乡镇医院直到 1 月 23 日,都没有收到市里的整体部署。1 月 23 日晚,为应对新冠肺炎,黄冈市黄梅县启动了紧急预案。「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这个事情怎么搞。」黄梅县蔡山中心卫生院院长吴敏对财新记者说。

医疗资源不足

多位基层医护人员表示,医院应对传染病缺乏基本的隔离和防护条件。「当时我们明明知道就是这个病,但就是收治不进来。」前述知情人士无奈地说,病情扩散期,医院人满为患。天气寒冷,许多老人就在医院门外,为等一张病床,一坐就是一天一夜。还有不少人投诉,为何不能安排住院。

前述知情人士透露,大年三十 (1 月 24 日) 夜里,黄冈市卫健委召集医院领导开会培训。医院紧接着要求,全体医护人员参与培训,「所有人都要掌握新冠肺炎怎么发展、传染和防控」,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

前述卫健委内部人士也对财新记者坦言,黄冈从未应对过如此级别的传染病,「非典我们也就是稍微参与了一下,哪有这样的压力」。为还原抗疫部署时间线,财新记者多次尝试联系唐志红,但电话一直未接通。被免职的黄冈市卫健委「一把手」唐志红,此前并无过多防控传染病的工作经验。唐志红是重庆合川人,1994 年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仕途从黄冈代管的麻城市开始,多年从事司法工作。2017 年 3 月,她调入黄冈市卫计委;2019 年 3 月,她出任黄冈市卫健委主任。

来势汹汹的疫情,不仅暴露出黄冈防控工作存在的短板,更因医疗资源本就捉襟见肘,各级医疗机构、社区措手不及。相较邻城武汉三甲医院云集,人口近 750 万的黄冈,医疗资源短缺,中心城区仅有两家公立三甲医院,分别是黄冈市中心医院、黄冈市中医院,县域情况更加堪忧。

黄冈市惟一一家专治传染病的黄冈市传染病医院,在非典结束后,闲置了 17 年。「完全不具备充当传染病医院的条件。」赴黄冈的山东医疗队本打算启用这家医院,却发现无法开展工作,遂全部转移至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床位供不应求,原有医疗储备不足,窘迫之下,市政府紧急征用了老年公寓、培训楼等场所作为隔离区以应对疫情,并决定提前改造原定 4 月落成的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

「黄冈为贫困地区,医疗条件相对较差,城区尚没有符合条件的传染病医院有效收治病人。」黄冈市副市长陈少敏 1 月 31 日在市新闻发布会上解释。1 月 25 日晚间的卫健委讨论会上,唐志红提到,将在两天内把大别山医疗中心改造成黄冈的「小汤山」,备足 1000 张以上床位,满足诊疗需求。

两天后,山东齐鲁医院重症组护士长李颖霞几乎是踩着泥巴和建筑垃圾,步入黄冈「小汤山」的院区,「就是一个工地,到处是建筑垃圾,到处泥泞不堪」。山东医疗队担起整顿院区的工作,全体队员用了一整天时间打扫卫生、放置病床和设备、调试机器,临时加装玻璃用于隔离分区。1 月 28 日晚 11 时许,黄冈「小汤山」正式收治病人。「病人很多,只要开,病人很快就收满。」李颖霞和同事们连轴转,已经多日没有好好休息。

匆忙之下,新院区的收治能力留下诸多问号。督查组成员、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李六亿 1 月 29 日曾走访黄冈「小汤山」, 她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表示,院区并未完全做好 1000 张病床的准备,「细节还要完善,比如流程和防护用品的到位」。

一开始,新冠病毒病原学检测程序繁琐、耗时长,检测权限高度集中、确诊逐级上报等问题成为阻碍。1 月下旬,官方将检测权限逐渐下放至部分有资质的医疗机构。1 月 23 日前后,黄冈市终于有了核酸试剂盒,但囿于人手不足,检测样本有限。

2 月 1 日「破千」后,黄冈成为武汉后第二个确诊病患超千人的城市,远高于全国确诊人数排名前列的广东省、浙江省。

亡羊补牢

此时此刻,「疫情次中心」黄冈再经不起延误。

黄冈市卫健委已经分了批次,派人进驻县乡督办筛查工作,筛查力度日渐加紧。一名进驻黄冈下辖某县督办防控的市卫健委人士介绍,社区居委会严抓体温上报情况,每天每人均要通过微信群上报早晚各一次的体温。基层干部加班加点,全面实行确诊病例、疑似病例、发热病人和密切接触者「四类人员」的集中收治和隔离工作,将各社区中需要隔离的包保到位。

2 月 11 日,湖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黄冈市委书记刘雪荣披露,经过对村社区、公共场所、卡口和企事业单位的排查,黄冈累计发现发热病人 1.3 万人。同日,在黄冈下辖县域中疫情最严重的浠水县,又一座「小汤山医院」开始动工,预计新增床位 200 张,将于 2 月 18 日前投入使用。截至 2 月 13 日 24 时,浠水县确诊病例达 308 例,仅次于中心城区黄州区。

黄冈分类隔离措施在逐步到位。2 月 13 日,中央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召开会议提出,孝感、黄冈等地要采取和武汉同等的隔离救治措施。黄冈随即升级隔离规定,要求所有小区 (居民点) 一律实行全封闭管理。

医护人员也对新冠防控的流程「掌握得比较熟悉」。据新华社 2 月 5 日报道,黄冈能做核酸检测的机构有 4 家,日均检测量提升到 700 人份以上。

根据官方 1 月 31 日披露的数据,黄冈市 29 家定点医院可提供 4200 张床位。在病患收治上,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 1 号楼收治确诊病例,黄冈市传染病医院将升级改造,作为确诊病例备用;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 2 号、3 号楼,以及龙王山老年公寓、惠民医院、南湖老年公寓、中职培训楼共计 668 间房均收治疑似病例。黄冈疫情蔓延的速度正在得到控制。

2 月 4 日,国家卫健委下发第五版新冠肺炎诊疗方案,在湖北省境内特设临床诊断病例这一分型,将具有肺炎影像学特征的疑似患者归入确诊。2 月 13 日,湖北省卫健委正式将各地市的临床诊断病例,并入确诊病例总数。黄冈的数字再度一夜飙升。截至 2020 年 2 月 13 日 24 时,湖北除武汉外的 16 市中,确诊病例中临床诊断病例数最多的是黄冈,达到 306 例。

通过紧急征用改造,官方日前披露,黄冈市的发热门诊由最初的 29 个扩充到 127 个,定点医院从 13 个扩增到 30 个。目前,黄冈市确定 10 家机构开展检测,日检测能力 900 份以上,已累计检测 13755 份,前期存量 2 月 9 日已全部检测完毕。

「当初防控做得不够,导致疾病蔓延。现在基本上见一个隔离一个,见一个治疗一个。」前述黄冈地区医院管理层人士告诉财新记者,最初冲在前线的医护人员,一些度过了潜伏期,出现干咳、肌肉酸痛、拉肚子等症状,采样检测呈阳性,陆续发病。「当时抢救病人的时候,哪里想到这么多,他们没有防护,奋不顾身,病人咳嗽、死亡,传染性最强的时候,都一直在照顾病人。」他哽咽地说,「我心里真的很痛苦。」但他迅速收起了眼泪,继续投入工作。

随州:三甲医院里的战斗

「医生不是神,我们需要的是理解」

在与财新记者通话的半个多小时内,从医 20 多年的随州市中心医院 (下称中心医院) 感染科医生吴云 (化名) 哽咽了两次。

一次是谈起自己科室的抗疫团队已在前线奋战隔离 20 多天,身心都承受巨大压力——最小的战友 1993 年出生。一对新人则推迟婚期,双双请战。

另一次是提到「看着自己长大的」79 岁女教师在自己医院里不治身亡。此前老师陪老伴去武汉协和医院看牙感染上了新冠病毒,「病太重了,发展速度太快,从住院到死亡只有三四天时间」,吴云感到「束手无策」。

有「炎帝神农故里,编钟古乐之乡」之称的随州市,距离武汉西北方向 170 多公里,人口 258 万。截至 2 月 13 日 24 时,随州累计确诊新冠肺炎病例 1206 人,死亡 16 例,万人感染率达到 4.6 人,在湖北地级市中排在前列。

为何出现如此高的确诊感染率?

2 月 6 日接受央视采访时,随州市市长克克曾表示,随州与武汉人员往来密切,春节前返乡的人员有 11.2 万人,且 80% 都是来自农村在武汉打工的人员。

与湖北其他地市一样,随州已经把减少人员流动当成防控一大要务。1 月 24 日,随州市交通封城。2 月 4 日进一步升级管控,严格管控居民外出,严禁人员流动。

随州市目前共有 10 家定点收治医院,中心医院是当地惟一的三甲医院,也是抗击新冠肺炎的主战场。

据中心医院的数据,截至 2 月 9 日 24 时,中心医院累计报告确诊病例 374 例,在院治疗的确诊病例 347 例,在院疑似病例 99 例。中心医院已经三次向社会发出接受医疗物资爱心捐赠的公告,引发多方关注。

对于疫情的到来,吴云和一线同事并非毫无准备。1 月 25 日,随州市新冠肺炎防控指挥部办公室首次通报称,截至 1 月 24 日 24 时,该市累计收治疑似病例 62 例,确诊 5 例。

吴云记得,早在 1 月 17 日左右,中心医院已接触到 4 例不明原因发热的肺炎病人,尽管接触史不明确,吴云所在的科室还是很快向院方做了紧急汇报,医院也对科室人员和病人结构做出了紧急调整。

早在 1 月 10 日左右,中心医院已通过湖北卫健委召开的电视电话会议,了解到对出现的不明原因肺炎如何应对,省里和医院也反复对重点科室和部门进行了临床诊疗、防护和院感控制有关的培训。

大约在 1 月 22 日,中心医院做出了第一批新冠病毒的核酸检测,「但检测的报告权当时不在我们医院」,吴云说。经省疾控中心确认,确诊病例数字最终在三天后首次公布。这之后,中心医院获得检测权和报告权,开始大批量检测。

吴云回忆,大年初一起,病人的数量猛增,医院的隔离病房很快不够用了,扩展病区被提上日程。

中心医院宣传科提供的材料显示,自疫情以来,该院根据疫情变化,在原设置感染性疾病科一病区的基础上增设了 5 个感染性疾病科病区,6 个病区目前共有病床 399 张,加上重症监护病房床位 34 张,确诊病例收治病床共计 433 张。

2 月 4 日,中心医院还紧急启用龙门院区世康大楼,这里有 500 张床位。

医疗物资缺乏更是普遍现象。克克 2 月 6 日接受央视采访时表示,随州医护物资吃紧,「现有医用库存仅够三天」。而此前,由随州代管的县级市广水,在政府网站上公开发出了「SOS」的求助消息,请求社会各界给予物资援助。

中心医院采购办一名负责人 2 月 6 日告诉记者,医院开设新的病区后物资用量较大,口罩的日消耗数量为 4000 个-5000 个,医用防护服日需求 1000 套。医院库房急需 N95 口罩、医用鞋套、免洗手消毒液等物资补充。

吴云表示,虽然一线科室目前还没有「断顿」,但往后走的情况仍然未知。

吴云认为,疫情防控的当务之急是传染源的筛查和控制。一是对潜在隐性感染者或轻症病人做好筛查;二是加强市民健康教育和宣传,强调自我隔离和观察,是重中之重。

来自民营医院的医生徐生坤,曾经应随州市卫健委的要求,牵头组织一支民营医院抗疫医疗队,在 2 月 1 日至 7 日间参加了随州另一定点医院随州高新区医院的新冠肺炎救治工作。

他观察到,这次大疫来临使很多医院措手不及、临时抱佛脚,「这也是很多病人住不进院,导致疫情放大的原因之一。」徐生坤建议,各地区主要医疗机构在兴建新的住院大楼时,应该预留相当大数量的隔离病区。

积极的一面是,吴云看到目前的防控应对已从盲目、仓促转向了有序状态,尽管病例仍在增加,发病的病人相较最初一批病人病情更轻,转归较好。

吴云知道,疫情拐点是否到来仍是疑问,许多医护人员的心理压力也还未退散,但责任使得他们士气高昂,对击退病毒仍有信心。他希望社会能理解医生的付出,给予医生一个公平的评价。

「医生不是神,我们需要的是理解。」他说。

宜昌:被确诊护士的观察

「现在感染的许多是护士,因为临床上每天要接触病人的是护士」

打仗般的一天结束。从凌晨 2 点工作到早上 10 点,下夜班的护士小覃从隔离病房走出,小心翼翼脱下沉重的头罩、闷热的防护服,回到宿舍,筋疲力尽地拿出体温计,常规性地做了检测。

37.1 度。小覃有些吃惊。「我平常很少发烧,肯定不对。」她等到了下午 3 点,再测了一次,37.8 度。

小覃是宜昌市某三甲医院的一名护士,由于 ICU 护士紧缺,其余科室的年轻护士自愿报名顶上,她就是其中之一。经过了两天的紧急培训上岗,她从 1 月 31 日开始进入隔离病房值班,至今就再没回过家,直至此次感染。

医护人员的感染是敏感信息。据财新记者了解,目前宜昌市区就有约十名被感染的医护人员,均来自各三甲医院,大部分尚未被确诊。「现在感染的大多数是护士,因为临床上每天要接触病人的是护士。」小覃说,「具体医护感染多少还没有公布,可能是避免引起医护人员的紧张。」

与孝感、黄冈这些毗邻武汉的重灾区相比,宜昌离武汉较远,2019 年上半年 GDP 排名全省第二,三甲医院数量位居全省第二,医疗资源较好。1 月 24 日上午 10 点,宜昌市即执行了「封城」令,在与武汉并不接壤的城市中,除了潜江 1 月 17 日早早行动,宜昌已经是反应最快的一批。2 月 4 日晚 9 点至 5 日凌晨 4 点,宜昌城区调集 377 辆环卫喷洒车进行消毒,成为湖北省继武汉以后,第二个公开宣布全城消毒的城市。

但疫情袭来,仍措手不及。一位当地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最早在 1 月 20 日,她就从当地医疗系统内部了解到当时宜昌市已经有 3 名确诊患者。从公开通报信息来看,1 月 23 日,宜昌市只通告确诊 1 例 (已死亡),发现疑似病例 16 例。

据财新记者了解,第一个病例出现在宜昌市第三人民医院 (下称宜昌市三院)。它是宜昌市传染病医院,也是战疫最前线。但很快,宜昌市三院对于疑似病人的收治已经到了容量上限,病人开始向宜昌市中心医院等转移。

在小覃的印象里,病人也是从 1 月 31 日开始出现的,第一天 60 多个,第二天 140 多个,第三天就到了 200 个。「31 日那天突然就涌入 10 多个病人,那个时候是准备单间隔离。」小覃说,「第二天晚上就说必须加床,最后加到了三人间。我们自己住的地方,也被紧急改成了病房。」

据宜昌市防疫指挥部介绍,截至 2 月 8 日,宜昌市 11 家定点收治医院设置床位数达到了 1784 张。在此基础上,按照现有确诊和疑似病例 1.5 倍的系数,抓紧筹备后备医院病床。

医护人员为何会被感染?小覃觉得,主要还是防护不到位。一是准备隔离病房只花了两天时间,但无论是从消毒工程还是楼层格局,并不符合医疗标准,容易造成交叉感染。二是防护物资良莠不齐。「现在护士穿的防护衣,一戳就是一个洞。宜昌当地就有一家专门生产医疗设备的公司,提供的口罩质量也有点不过关。N95 应该是密闭的,吸气时会有负压的感觉。但我自己戴的口罩,感觉是漏气的。」

一位志愿者还说,因为防护鞋套资源大大不足,目前宜昌市中心医院就向他们提出,需要垃圾袋来自制防护鞋套;有些医院则要康乐保透明胶贴,来补足口罩贴不紧的问题。由于宜昌距离武汉较远,一路关卡很多,要找到愿意运送的师傅并不容易。一位宜昌中心医院的物资负责人颇为无奈地表示:「我们有不少物资在武汉被截了。但也没办法,武汉更困难,我们只能自己再去想办法。」

但小覃也认为,这些都是客观困难,医院一直在尽力保护医护人员。除了提供水果牛奶、一日三餐,更重要的是,在宜昌抢救危重病人的一线,医护人员的防护等级为三级。所谓三级防护,是指穿戴一次性工作帽、全面型呼吸防护器或正压式头套、医用防护口罩、防护服或工作服 (白大褂)、一次性防护服、一次性乳胶手套、一次性鞋套。

这一防护等级,甚至令在武汉的援鄂医生都羡慕不已。「最近被捐赠了一套正压式头套,大家当宝贝一样。」一位援鄂医生告诉财新记者,大多数武汉医院缺乏三级防护能力保障。「现在普通病房连基本的通风都有问题,再加上严重缺乏三级防护衣物,随着插管病人增多,后期可能会导致医务人员进一步暴露和感染。」他指出,「现在防护漏洞没暴露出来,是因为治疗比较保守,潜伏期时间较长;如果大量病人需要气管插管,暴露几率就会明显增加。」

「相比其他地方,宜昌的医护人员感染并不多,也得到了较好的治疗,这个也是实际情况。」小覃说。2 月 5 日,一张医护人员感染数量统计数据流传出来,彼时武汉各医院上报的确诊及疑似的医护人员已超千人;孝感市汉川人民医院、鄂州市中心医院的病例数分别约 20 人。2 月 14 日,国家卫健委首次披露,武汉一线已经有 1102 名医务人员确诊新冠感染,而湖北省全省的感染数 1502 例。

「早期要是稍稍重视一下,医务人员就不会遭那么多罪!」前述援鄂医生透露,大部分医护人员是在早期没有防护措施被感染的,比如他所支援的武汉某二级医院,在 1 月 23 日前,仅允许发热门诊、呼吸科医护人员戴口罩,其他科室医护人员「被警告不让戴口罩,免得形成恐慌」。

「我们对于突发公共安全事件的应急能力其实是不足的,短时间内暴发这么多病例,措手不及。」小覃总结。前述援鄂医生也指出,国际上对如何应对传染病专门有演练、有培训,一旦出现可疑病例,政府和医院的处理都很果断,从来不把这类事情当小事。

截至 2 月 13 日,宜昌市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病例 877 例,死亡 13 例、治愈出院 81 例。「我康复了马上返岗,继续战斗。」小覃说。

荆州:感染科专家在前线

「可以冲在前面,可是不能要求下面的医护愣头往前冲」

在湖北荆州洪湖市人民医院 (下称人民医院) 旧院区里,有一块白板写着紧缺物资的库存和维持天数。2 月 12 日,上面的数字是 N95 口罩还有 300 个,这意味着还能坚持 3 天。「我看着就揪心。」该院感染科副主任曾庆朗说。

人民医院是新冠肺炎定点医院,全市从事感染性疾病专业的 4 位副主任医师都在这个医院,但其中 2 位年纪大、身体欠佳,1 位主攻肺结核,曾庆朗成了惟一能够上一线的感染科专家。

洪湖市是荆州下辖的县级市,在荆州的东北角,但洪湖与武汉之间的距离是它到荆州的二分之一,仅一个半小时车程,两地人口往来密切。据洪湖市宣传部门数据,本次新冠疫情中共排查出自武汉回乡的 4 万余洪湖居民,约占洪湖户籍人口的 4%。截至 2 月 13 日,共确诊新冠肺炎患者 267 名。

大量的患者很快就耗光了这个县级市的应急储备。尽管有部分捐赠抵达医院、市慈善总会和红十字会,加上财政局采购,符合抗疫一线医用标准的物资仍很少。据洪湖物资采购专班数据,全市每天消耗医用防护服约 2000 件,N95 口罩约 1500 个,目前的状况仅能保证两到三天的供给。一位医院采购人员表示,每天都提心吊胆。

2 月 8 日晚,在湖北省新闻办发布会上,省经济和信息化厅厅长王祺扬指出,近两天,对广水、洪湖等医疗物资有断供风险的地区进行点对点的应急调度,确保不断供这个底线目标。

为了节省符合标准的防护服,曾庆朗缩减了自己进病房的次数,从一开始每天六七次到现在两三天进一次,平时则通过步话机通话遥控指挥。一次新设立的定点救治点收治病人前,只有 KN95 口罩可用,曾庆朗不同意,院方紧急调拨了少量 N95 口罩。曾庆朗说,「我是搞这个的专家,可以冲在前面,可是不能要求下面的医护愣头往前冲。」

医疗物资最紧缺时,为及时救治病人,曾庆朗曾戴着 N95 口罩和手术帽、穿手术衣外加白大褂就进了隔离区。熟悉的朋友调侃说,他是「毒王」。「因为我接触的病人最多。」他说。

2019 年 12 月底,曾庆朗在和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医生通电话时,听说了武汉不明原因肺炎的情况。「呼吸道病毒不好说,可能会传染。」曾庆朗警觉起来,和院务院长沟通后开始做院内培训,提醒大家谨防「人传人」的可能性。

自 1 月 15 日收治洪湖市首例病人后,病人源源不断涌入医院。洪湖市开设发热门诊的医院共 4 家,但囿于其他医院医疗条件有限,病人往往都被推荐来人民医院。曾庆朗记得,春节前后发热门诊病人数量最多,排了 4 条长队,曾一天内 4 位医生共接诊了 297 位病人,开出了 290 多张 CT 检验单。

那几天,曾庆朗的手机一刻不停地响,全是请他会诊的电话和微信。有些接诊医生一听说是武汉来的病人,加上淋巴细胞低,还未做肺部影像学检验便要求会诊。他和一位呼吸科主任两个人在急诊科、发热门诊、呼吸科病房、ICU 之间「满院跑」,一天下来发现走了 2 万步。

对于县级市的医院而言,即便有检测试剂,也因不是三级医院而没有确诊权限。曾庆朗无法像武汉医生那样靠核酸确认病人是否患了新冠肺炎,只能根据流行病学调查、病程、血常规和影像学资料下临床诊断。有时因 CT 机数量有限,他也需要通过胸片来研判病情。「我看胸片的准确率肯定比荆州的医生高。」曾庆朗笑说。

人民医院的感染科是 2019 年才与其他科室剥离的,在此之前,和很多医院一样,感染科往往因为收益低、要求高、占地面积大等原因不被重视,相关的专业人才较易流失,曾庆朗也曾做过急诊科主任,和整合了消化、呼吸、肾病的科室主任。

新冠疫情暴发后,这个新成立的感染科里仅有 6 位年轻医生和 9 位护士能够上一线,只好整合其他科室并抽调乡镇医护人员,但许多细节和规范如穿脱防护服、洗手、区分清洁区污染区都需要培训。

一位荆州三甲医院感染科专家认为,洪湖医疗力量薄弱,医护数量不足;由于人民医院是武汉协和医院托管的,以往遇到疑难病症也会选择送到武汉治疗或请专家过来会诊。然而这一次,离武汉再近也无法请来教授。一位武汉专家对曾庆朗说,他也想帮,但要卫健委通知才能去。

洪湖只能寻求荆州和外省支援。自 1 月底以来,陆续已有海南和荆州医疗队共 45 人支援洪湖,近期广东首批支援湖北荆州的百人医疗队,也决定整建制支援洪湖。

源源不断的病人,很快住满了人民医院新院区感染楼的 18 个床位,第四人民医院改建后成为第二个定点医院,曾庆朗又在 70 小时内「呼啦啦收治了百余个病人」,洪湖市紧急重新启用了人民医院的旧院区作为第三个定点医院,又着手建造规划 400 个床位的洪湖「小汤山」。

人民医院主要用于收治危重症病人,其中三个符合呼吸道隔离条件的 ICU 床位在三四天间已住满,只能在其他 ICU 床位上呼吸机。曾庆朗记得,最多时两家医院共有 10 余名患者上了呼吸机,多数呼吸机是医院临时购买的。

疫情发生以来,曾庆朗的工作岗位从人民医院换到了第四人民医院,海南医疗队来支援后,他又组建第三个定点医院,期间还要兼顾乡镇的会诊和采样,曾有几天睡眠时间不超过 3 小时。

「现在半夜手机响,我还会噔地坐起来,想想病人怎么回事。」曾庆朗打算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再回家,「现在还不好判断,可能要到三四月份了。」

天门:鏖战「病死率」

病死率居高不下,天门市防控力度不断升级,终于翻转

客居湖北省天门市小板镇段岭村的萧玉桐 (化名),2 月 6 日从网上看到天门市终于有一名重症患者治愈出院的消息,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

她一边把这个消息转发到她所在的村民群,一边对财新记者说:「希望快点解封,想赶紧走了。」

萧玉桐不是本地人,她来自深圳,段岭村是她的婆家所在地。1 月 19 日,39 岁的她和两个女儿跟丈夫回乡过年,没几天就遇到疫情,一直待在村里。「每天玩手机混日子,好无聊,很想回深圳上班。不过,单位说了,在湖北的同事暂时不要回来。」

村上有确诊患者,是一个老人。萧玉桐告诉记者,老人是 1 月 21 日去横林镇肖郭村喝喜酒时传染上的,直到 1 月 31 日才确诊,被送到城里治疗。第二天,村里就来了宣传车,大喇叭来回喊着要加强防控。后来,村里有几户人家被隔离。村民们知道后怕了一阵子。「据说天门的病死率是全国最高的,万一被传染上就麻烦了。」萧玉桐说。

深重的阴影

在全国防疫的大背景下,「病死率」是天门市最独特且深重的阴影。

天门古称竟陵,坐落于湖北腹地江汉平原,依天门山,傍汉江水。天门面积 2622 平方公里,相当于武汉的三分之一。在此次疫情中,它因病死率一度高居全国第一而触目惊心。

1 月 25 日,大年初一,天门市首次上报确诊病例 5 例,1 月 26 日又新增 8 例。这 13 个病例均有武汉居住史、旅行史或接触史。至 1 月 27 日,天门市累计确诊病例 23 例,其中 2 名危重病例死亡。以此计算,病死率为 8.69%。其后至 2 月 2 日,天门市又陆续有 8 位重症患者不治,累计报告死亡病例达 10 例。此后再未增加。

2 月 8 日,湖北官方第一次通报了全省的病死率:全省 2.88%,武汉 4.06%,而天门为 5.08%,高居全国第一。

病死率居高不下的同时,天门市治愈病例也偏少,直到 2 月 5 日,才有 1 例病愈出院。

再往后,随着确诊病例日增,分母扩大,天门市的病死率在缓慢降低。2 月 11 日,天门市累计确诊病例 293 例,死亡 10 例,病死率为 3.41%,低于武汉市的 4.19%,降为全省第四位。

为什么是天门?

天门市病死率为何居高不下?官方和民间有各种看法。

总的来说,天门距武汉较近,与武汉人员交流频繁;武汉「封城」后,天门才开始采取措施防疫,但那时已有不少病例,由于医疗资源不足,且救治不及时导致重症率高,最终导致初期天门市病死率高企。

天门是人口输出地,又在武汉城市圈内,距武汉只有 100 多公里,高铁半小时路程,许多天门人在武汉务工谋生。武汉「封城」前后,天门与武汉人来人往,直接拉高了疫情传播系数。

例如,在天门市新堰村,据村医徐树海介绍,他们村一共有 800 多人,有 83 个外来返乡人员,其中 17 人来自武汉。在后来的疫情防控中,这些人成为他主要的工作对象。

虽然离武汉近,但从经济水平来看,天门与武汉相差甚远。据 2018 年数据,天门常住人口仅 127.2 万,在省内排名倒数第五;同年 GDP 为 591.15 亿元,排名倒数第二,仅高于人口不到 8 万的神农架林区。

医疗水平总是与经济发达程度密切相关。截至 2018 年底,天门市共有卫生机构 1032 个,大多是小门诊部。正规医院 15 家,只有两家是三甲医院。卫生技术人员 6204 人,其中执业 (助理) 医师 2549 人。全市床位数共计 6411 张,不及武汉市的 7%。

城市小,医疗资源不足,一旦遭遇疫情,且来势凶猛,上上下下都会难以招架。

财新记者逐日研究了天门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防控指挥部公布的数据,发现天门市确诊病例分散,几乎单点覆盖全部乡镇。而医疗资源集中在城区,这给周边乡村的患者及时治疗和隔离带来不便。

市区的情况也不乐观。一位天门市民告诉财新记者:「天门很多疑似病例难以确诊,因为没有条件。」天门市第三人民医院一位工作人员也介绍说,刚开始几天,「医院都住满了」,很多疑似新冠肺炎感染者都在等着住院。

天门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防控指挥部一名工作人员承认,确实存在床位紧缺的情况。为此,天门城区几家医院都安排接诊新冠肺炎及疑似患者,还征用了大量宾馆作为隔离场所。

2 月 6 日,天门市第一名重症患者治愈出院后,天门市第一人民医院党委书记徐必生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透露:「我市新冠肺炎患者死亡率仍不低,不幸去世者大多是原有基础性疾病的老年患者。年轻力壮的患者一般入院时双肺病变广泛,预后差。」

2 月 8 日,国家专家组到天门指导新冠肺炎患者救治工作。专家组总结说:10 例死亡病例中,有 5 例入院第二天即死亡,失去了早期治疗时机,因此强调及时就诊;有 5 例合并尿毒症、糖尿病等基础疾病死亡,需要加强多学科协作,合理整合相关专业。

「战时状态」

初期如此刺目的病死率数据,给天门市的疫情防控带来极大压力。

客观评价,自武汉发生新冠肺炎疫情以来,天门市动作不慢:1 月 23 日,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二级响应,严控群众聚集性活动;1 月 24 日,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关闭境内所有高速公路通道、高铁出入口和铁路出入口。总体来说,措施是及时、得当的。

再往后,随着病死率居高不下,天门市防控力度不断升级。

2 月 3 日晚,市委书记庄光明在天门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防控指挥部召开会议,把「努力提高治愈率,降低感染率和病死率」作为工作目标。

防控指挥部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介绍说,那几天大家确实是以「战时状态」,24 小时轮班工作。高速路口关闭,非防疫相关车辆出站无人接应一律不予放行;全民检测体温,确保排查全面覆盖,不漏一人。

在乡村,疫情防控再次升级。宣传车来回巡讲,并给村民配送生活物资以减少人员走动。一旦村内出现疑似病例,患者和家属一律由专人送到镇卫生院隔离观察,所有村民须每天两次检测体温。

天门市新堰村村医徐树海今年已经 65 岁了,仍然每天上午 10 点和下午 3 点两次挨家走访,为村民们测体温,检查从武汉和外地回来的村民的健康状况。

医疗主战场

此次疫情防控中,降低病死率、提高治愈率,天门市医务系统无疑是主战场。

1 月 24 日,天门市即确定市第一人民医院为定点救治医院,市三医为集中医学观察场所,抽调 200 人承担发热门诊、感染病区、隔离病房和急诊工作任务;1 月 27 日,山西医疗队 40 人赶到天门市,增强了医疗服务能力。

2 月 6 日,天门市新冠肺炎医疗救治组专家、市一医党委书记徐必生对媒体透露:天门市已经在天门一医、市妇幼保健院、市中医医院陆羽院区、市三医院征用应急床位 700 多张,天门一医启用重症监护病房 30 多张床位,启用 100 多台监护仪、100 多台血氧饱和度监测仪,抽调重症医学、呼吸科、麻醉科等科室专家,集中救治重症危重患者,医疗防护用品、设备设施基本能够满足救治患者的需要。

市妇幼保健院是此次天门市抗疫定点医院之一,它已停止常诊,全部改建成隔离病房,接收由发热门诊转来的疑似和确诊患者,工作既危且重。

2 月 10 日,财新记者采访市妇幼保健院妇产科一位医生时,她刚刚结束整整七天七夜的忙碌,在医院附近的小宾馆隔离、休整。她告诉记者,防护服紧缺,她们进了隔离区就尽量不出来,不然浪费物资。

「我们医生还好,护士至少要待 8 个小时才出来一次,很受不了的。」她说。

更揪心的不是劳累。这位女医生还告诉财新记者,她有很多同事,两口子都进了隔离区,家里老人、小孩都不能照顾。「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她反复说了好几次。但她表示,休整几天后她还会再参加第二轮值班。

在天门市整体抗疫过程中,山西援鄂医疗队功不可没。该队天门组成员、山西医科大学第二医院副主任医师杨光介绍说,短短一周时间,他们从天门市妇幼保健院转战天门市中医院,帮助两所医院建立起更严格、规范的防控措施。

天门市中医院一位负责人评价称:「每天山西援鄂医疗队都参与所有病区、办公区以及缓冲区的消杀、临床护理、药物发放、健康指导、餐食配送等工作,他们的有力支援,增强了天门本地医生和患者的信心。」

至本文截稿时,家在深圳、客居天门市小板镇段岭村婆家的萧玉桐,已经困守 25 天了。她告诉财新记者,自 1 月 24 日封路起,她就几乎没出过门,只在家刷手机。家里人偶尔会聊聊天。两岁的小女儿闷得待不住,会找邻家的小哥哥玩,她也不忍心阻止。

「生活还好,农村都盖了房,有厕所,洗澡也有暖气灯。家里有地,种上菜,一日三餐是不愁的。」萧玉桐说。但她仍然希望早一点回自己的家。她说,现在非常怀念过去朝九晚五的上班日子。

恩施:高治愈率背后

恩施的万人感染率、病死率之低与治愈率之高,都位居省内前列,治疗防控措施得力立下功劳

与其他地市一样,距离武汉 500 多公里的恩施州也已打响疫情防控战。湖北恩施州官方发布的 2020 年 2 月 10 日新冠疫情数据中,恩施首次出现 2 例死亡病例。此前,人口超过 400 万的恩施州新冠死亡人数一直为零。

「从医学上来讲,完全零死亡是很难保证的,这个病比我们预想的更凶险。」恩施州中心医院 (下称中心医院) 中医部脑外科主任医师杨武军对财新记者说。中心医院是恩施州疫情防控定点医院之一,杨武军也是该院中医部感染大楼危重症病房负责人。2 月 11 日,杨武军手上有 8 个危重症病人,其中 4 人年纪在 40 岁左右,「他们的 (CT) 片子我以前都没见过这样子的,全都是白肺。」

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位于湖北省西南边缘,地处鄂、湘、渝交汇处,面积在湖北排第三,也是省内人口超 400 万的六地市之一。截至 2 月 13 日 24 时,恩施州累计报告新冠肺炎病例 237 例、死亡 4 例,治愈 58 例。在湖北省内,恩施的新冠万人感染率、病死率之低与治愈率之高,都位居前列。这固然有恩施距离武汉最远、山区交通不便等客观原因,也有警觉度高、治疗和防控措施得力的功劳。尤其是高达 24.5% 的治愈率,仅次于人口稀少的神农架林区,远高于其他地市。

对于相对乐观的数据,2 月 10 日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恩施新冠疫情防控指挥部的一名外宣负责人显得很谨慎,「都是动态数据,只是现在控制得好,昨天一天就新增了 21 例 (确诊病例),我觉得形势还是非常严峻的。我们开玩笑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个火星没扑灭就说不准。」他说。

中心医院中医部医务部主任向建军此次担任中医部抗疫医疗组组长,1 月 20 日以来没有怎么休息过。他告诉财新记者,虽然疫情严重,但目前从全国死亡情况来看主要是高龄、有基础疾病的病例。「这个病毒本身进展很快,有些人发病之后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再就是医疗条件所限,没有及时入院接受正规治疗,导致病情延误加重。」

1 月 21 日,恩施州中心医院召开新冠肺炎防控工作会。向建军回忆,当天中心医院召开动员大会,院部连夜做了方案。「我们之前有应对非典、禽流感和埃可病毒的经验,加上此前民间有一些关于武汉不明肺炎的说法,我们有警觉,意识到情况可能有点严重,所以很快做了布局。」他介绍,当时医院还准备了另一套方案,中医部除了感染大楼还有一栋 15 层的综合大楼,每层都确定了人员配备,如果情况严重、病人太多,就把综合大楼里的病人转运到西医部,然后按照院感标准对每一层楼进行改造。「我们从基建科找来了图纸,看如何改造通道。尽量把预案做到最复杂、最详细,我们希望它用不上,但以防万一,免得措手不及。」

疫情暴发后,随着下辖县重症病人增多,中心医院被指定为重症、危重症患者集中救治医院之一。病人目前全部收治在该院中医部的 4 层感染大楼里,其中 3 楼为重症病房、4 楼为危重症病房。按照分工,西医部的专家被派往该院对口的 5 个县,在当地做指导诊治,确认病情严重即转诊到中心医院。

医院感染大楼 1 楼为发热门诊。在这里,发热病人、有与确诊病人或武汉接触史的人员被按照疑似病例排查,一旦发现可疑就要做 CT,CT 肺部异常的进入绿色通道,接受医学留观或者分诊到其他医院,重症病例则留在中心医院治疗。

每天下午 4 点半左右,危重症病房负责人杨武军都会做一个表格,上面有每个病人的概况,最后一栏是病情介绍。2 月 10 日下午,向建军看完表格上的数据比较高兴,但杨武军「泼了冷水」,「还不能盲目乐观,只能说这几个病人还是很有希望。」

在危重症病房,一位 85 岁合并糖尿病的新冠患者来院时血糖值已高达 44,陷入昏迷。当时中心医院的医生把情况发给武汉的几位专家同行,他们看完都说「太难了」,医生们的心情很沉重,继续全力救治。「经过十天左右治疗,感觉希望越来越大了。」杨武军说。

对于恩施州死亡病例破零,向建军认为,有些危重症患者救治难度本就极大,必须直面现实。他坦言,现有的样本数据具有一定的局限,随着疫情发展,很多危重症的治疗结果难以预料,医生还要理性面对接下来的战役。

决定医疗战线接下来面对多大压力的一个重要因素,是人群中新增传播的控制。

恩施利川市某村干部向文丽 (化名) 告诉财新记者,其所在村有 3000 多村民,其中在外务工年底返乡的有 611 人,50 多人自武汉回乡。从大年三十开始,村口设置关卡,村干部每人承包 1 个到 2 个小组,重点关注组内的武汉返乡人员,每日测量体温、观察身体状况,在商店、小卖部等人员容易聚集的地方派驻人手进行监控。村里每隔三天收集村民的物资需求,再联系集镇超市集中配送。

向文丽说,虽然武汉返乡人员多,但经过前期宣传,村民们也都配合工作。目前村内未发现疑似病例。

向建军也认为,作为人口输出重点地区,恩施州的农村、社区、街道能很快动起来,实施隔离措施,目前来看已经初见成效。

黄石:「稳住就赢了」

在防护「裸奔」和病床「超载」危机后,承接住了首波患者的冲击,逐步重建秩序

从疑似隔离病房出院后,28 岁的自由职业者柴一方收到的「问候」不断:社区负责人每天微信督促上报体温,黄石中心医院的电话也日日打来,再三嘱咐若有不适还可回去住院。

「像我这种情况要是在武汉,可能连进医院的资格都没有。」柴一方感叹。

作为「封城」前从武汉返回黄石大军中的一员,柴一方在 1 月 22 日回城时已有轻微感冒症状,当时因体温正常而未加注意。1 月 31 日,他因胸闷前往黄石中心医院,CT 显示肺部阴影;2 月 1 日,核酸检测弱阳性,他以「高度疑似」身份在当日进入黄石中心医院普爱院区隔离病房,一同入院的疑似病友有 10 多人。

患者最能切身感受医疗系统运转是否顺畅:护士进进出出,一栋隔离病房,单人间;午晚餐两荤一素,热乎的;体温血氧测量,每天 10 次;核酸检测,每隔一天一次。按规定连续两次核酸检测阴性即可出院,医生坚持做了第三次检测,才放手让他回家。

在柴一方看来,这些细节传达出难得的积极信号:「至少说明黄石做得还是比较稳当的。」

2 月 9 日,湖北首次公布各地市死亡率,黄石、咸宁成为武汉相邻地市中仅有的两座病死率低于 1% 的城市。

黄石市车牌抬头为「鄂 B」,曾为湖北第二大经济区。这座约 250 万常住人口的地级市北端毗邻武汉,两地城际列车最快仅 30 分钟。按百度迁移地图估算,黄石在春运期间接收了约 12 万-13 万武汉返黄人口。

仅就防控时间线看,黄石可称「按部就班」:封城、封路、定点隔离、摸排返乡人员、社区网格化管理,武汉怎么防,黄石紧跟着怎么做。

缺乏超前、预见,所幸稳扎稳打——「1 月 22 日回黄石,感觉本地比武汉还紧张,街上都是移动的宣传车。」柴一方回忆,「第二天就接到了社区工作人员的电话。」

不过,稳定全局的环节在医院:没有足够床位,没有确诊、疑似、留观分流收治,没有明确往哪儿隔离、怎么隔离,社区工作、民间救助等环节都将难以推进。医疗系统能在压力下「接住」首批涌现的输入性病例,避免大规模本地扩散,是黄石疫情防控得以稳步迈进的重要原因。

截至 2 月 10 日,黄石市已腾出 1502 张床位为确诊患者提供救治。根据黄石 2 月 13 日最新疫情数据,黄石城区 (含 4 个市辖区) 病床数/确诊数比约为 1.67,而大冶市、阳新县病床数/确诊数比约为 1.48。

在城区,医院集团化模式为资源统筹带来便利。

2015 年,黄石市委、市政府推行公立医院改革,以当地水平最强的黄石中心医院为核心,并入黄石市中医院 (传染病院)、黄石市妇幼保健院,成立鄂东医疗集团,统一管理内部人、财、物和业务。

本次疫情中,三家医院均为定点医疗机构,依托原有专长,其中市中心医院、传染病院划为重症、危重症病例定点救治医院,妇幼保健院划为孕产妇及儿童定点收治医院。

一位妇幼保健院医生 2 月 11 日表示,医疗集团下三个医院七个院区,「用的都是一个系统」。集团专门有后勤保障部,参与统筹各医院医生的防控物资问题。「就我了解的放射科来看,不能说物资充裕,至少该有的 (防护物资) 都有。」

相较城区,县域承压更重。疫情高发的大冶市、阳新县两地,县城医院经历严峻的防护「裸奔」和病床「超载」危机后,通过扩大床位、增援人手,竭力承接住了除夕前后首波患者的冲击,随后逐步建立秩序。

一位阳新县人民医院的知情者称,除夕时人民医院一度挤满了「乌泱泱」的发热病人。黄石「封城」后,多家县级医院防护物资告急,当地某二级医院一度面临零 N95 口罩、零医用外科口罩、零防护服的困境。

她说,压力在 2 月初后部分缓解,县人民医院改建,腾空两栋业务用房建设隔离病房,新的人手和设备增援,在医院工作的亲人此前每天十一二点回不了家,「如今至少能晚上八九点时在家庭微信群里冒泡了」。

大冶市医疗系统同样在「紧平衡」中勉力运行。

据财新记者了解,大冶市人民医院扩充病床后已经住满,大冶市中医医院还有一些空床位;下面的镇区,也开放出部分病床。

2 月 14 日,江苏省援黄石医疗支援队抽调 62 人到达大冶,并临时调配了 2 名苏州大学附属儿童医院的医生专治当地儿童确诊病例。

「现在就希望能稳住,稳住就赢了。」黄石当地一位居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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