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身份政治,哈莱姆文艺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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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随笔

身份认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这个词一般认为于上个世纪70年代被创造,最早见于《康比河公社声明》。康比河公社是一间成立于1974年的黑人女性同性恋组织,同上世纪60年代起再次席卷西方的左翼浪潮一道,她们也支持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然而,不同于黑豹党一类的社会主义组织,她们在以社会主义为工具表达身份认同的同时认为不应局限于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同时创造了“身份政治”这一概念沿用至今。

《康比河公社声明》看起来可以算是身份政治的母亲了,这份声明列举了大量美国社会中的压迫现象,而声明中断定这种压迫并非自上而下的也非阶级性的,而是以身份为基础的。声明断称美国的政治制度是一个白人男性当道的制度,白人男性异性恋者在各个领域系统性地、无处不在地压迫少数群体,而为了应对这种压迫,她们提出了“身份政治”——她们认为少数群体间的割裂导致了少数群体始终不能联合起来对抗这种压迫体系,而系统性的压迫让一些少数群体本身不能以自己的身份看待问题,简而言之,很多人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处在被压迫中——波伏娃理论的第无数次套用——而少数群体,即黑人、女性、LGBT群体等,必须以自己身份的眼光看待问题,增强自己的身份意识,积极以身份为基础参与到政治斗争中去,才是应对社会压迫的关键。

马丁路德金引领非裔美国人和平抗争,平权法案(Affirmative Action)被肯尼迪签署,两人先后遇刺引发第二波非裔美国人运动浪潮,3k党失败后分崩离析……康比河公社和那篇激昂的声明就诞生于上述事件后不出10年的时间,在带来身份政治一词后随新保守主义的抬头逐渐退场。不过,如果再将时间向前推,我们也许能找到另一个非裔美国人抗争的时期,即是上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的哈莱姆文艺复兴。不同于绝大多数黑人反抗种族主义的社会运动,哈莱姆文艺复兴是一次不带任何冲突的文化运动,当时的非裔美国人所面临的是种族隔离、大量的私刑、肆虐的3k党……南北战争以及奴隶制被废除后美国社会巨大的割裂第一次在非裔美国人群体中体现。与之对应的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以种族为基础的文化运动,哈莱姆文艺复兴。

反对种族歧视是哈莱姆文艺复兴的核心内容,这一运动由黑人作家引导,鼓励黑人作家在艺术创作中以身份为看待事物的基础,塑造新黑人的形象。哈莱姆文艺复兴由黑人作家阿兰洛克,朗斯顿休斯等人所推出,最终扩展至整个非裔美国人知识群体,完成了第一次“非裔美国人种族文化”的塑造。

遗憾的是,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的大量作品我都未曾读过,唯今年,在弗洛伊德事件席卷世界一个月有余时,我希望试着以黑人的视角理解非裔美国人,一窥其内心,我最终划掉了筛选书单上一众社会学作品,选择了黑人女作家佐拉尼尔赫斯顿的《他们眼望上苍》(Their Eyes Were Watching God)。“小说描写了反抗传统习俗的束缚、争取自己做人权利的珍妮的一生。她向往幸福的爱情,但外祖母为了使她能够过有保障的生活,强迫十六岁的珍妮嫁给了一个有六十英亩田产的中年黑人洛根。洛根对妻子的要求是和他一起耕作,并在他需要时满足他的性要求。珍妮过着没有爱情的死水般的生活。黑人小伙子乔·斯塔克斯吹着口哨从大路上走来。他口袋里装着干活存下的三百元钱,要到佛罗里达一个建设中的黑人小城去开创新的生活。他爱上了珍妮,要带她同去。珍妮在乔勾画的新生活的图景中看到了实现自己做一个独立的人的梦想的可能,于是随着他离洛根而去。乔很快发迹,成了这个小城的市长和首富。有钱有势后的乔开始要求珍妮俯首听命于他,言谈衣着必须符合市长太太的身份,并限制她和一般黑人的交往。作为洛根的妻子,珍妮是干活的牛马,作为乔的妻子,她是供乔玩赏的宠物。珍妮感到自己的生命被窒息了。她无法接受社会传统加在女性身上的桎梏,始终希望有朝一日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乔死后,她结识了一个无忧无虑、充满幻想、既无钱又无地位的叫甜点心的黑人青年,于是毅然抛弃了市长遗孀的身份和漂亮的家宅,跟着甜点心到佛罗里达去做季节工,白天一起干活,晚上和其他黑人季节工一起尽情玩乐。她终于实现了从童年时代起就具有的、按自己渴望的方式生活的心愿,从一个被物质主义和男人支配下生活的女人发展成为自尊自立的新型女性。”中文本译者的概述全面且完善,我不必画蛇添足。这本作品看似讲述的是女性在恋爱中成长的故事,甚至被归类为爱情小说中,实则讲了黑人群体和女性群体,以及,女性黑人群体自我赋权的故事。珍妮第一次婚姻是与洛根,一个不爱珍妮也不被珍妮爱的农场主,她们的婚姻在家庭与社会的强迫下促成了,珍妮作为一个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黑人女孩,沦为了洛根的性工具,也催出了她的逃离与第二次婚姻。珍妮的第二次婚姻是面对乔,后者从一位花花公子迅速发迹,当上了市长,而后他对珍妮的态度却转变了,他将“市长夫人”珍妮当成了自己的附庸品,限制珍妮的行动,以至于,如故事中写,乔放走了一头骡子也不给予珍妮任何自由。戏剧的冲突有时需要偶然化解,乔死了,这给了珍妮第二次离去的机会,她放弃了乔的遗产,选择了她的第三度婚姻,对象是幽默且独立的甜点心。故事最终的高潮是珍妮第四次去做出决断,甜点心不幸被疯狗咬伤而染病癫狂,甚至试图袭击珍妮,珍妮在一次自卫中开枪结束了爱人的性命。在故事的最后,珍妮被满是白人的法庭宣判无罪,她为甜点心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之后回到了故乡。

我颇为喜欢《他们眼望上苍》的故事与珍妮所做的四次决断,面对实质性的压迫,珍妮一点点从被强迫成为性对象的无助黑人女性到一个结束爱人性命决定自己命运的黑人女性,她真正找回了自我,实现了身份赋权。在切实的系统性压迫下,她选择了“去选择”而非接受一切自己的身份符号,不论得失。而这些也正是哈莱姆文艺复兴所带来的,以小众群体视角为出发点的一批文艺作品。

或许有些唐突,不过请让我们再次回到身份政治——批评的声音很快出现,《他们眼望上苍》在成书后遭到了非裔美国人群体的内部诘难,这其中就包括了哈莱姆文艺复兴的代表作家理查德赖特,后者认为赫斯顿的作品不够[政治上的]严肃,并指责赫斯顿笔下的黑人角色的行为“正是美国人所乐于见到的黑人生活方式:生活在儿女情长中”。显然,在理查德赖特的观点下,赫斯顿的作品所表达出的基于身份和种族的声音是远远不够的,他觉得赫斯顿忽略了哈莱姆文艺复兴的本质,即是“塑造新黑人的形象”以及“以种族、身份表现艺术”。

比理查德赖特更加严厉的批判者是杜波依斯,第一位取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的非裔美国人,实用主义哲学家威廉詹姆斯的学生,当时非裔美国人群体的运动领袖、泛非主义者、同时也是非裔美国人群体自建刊物《危机》的核心编辑。杜波依斯对哈莱姆文艺复兴的态度在这一运动的前后经历了巨大的转变,在运动兴起时,他写了《一次黑人文艺复兴》(A Negro Art Renaissance),文中对哈莱姆文艺复兴及其参与者大颂赞歌,庆祝艺术中出现了黑人的身影。但他逐渐对这场运动失去热情甚至转为批判,在哈莱姆文艺复兴的后期,杜波依斯直指一些黑人作家的作品像是“诞生于白人群体的”,并批评了几位黑人作者,认为他们的作品没有任何基于身份的宣传效果,是在“讨好白人读者”。用杜波依斯自己的话来说,“一个黑人艺术家首先是一个黑人”,那么,如果黑人艺术家不去关注身份问题或者说关注得不够,他的艺术作品也就缺少价值。“一个黑人艺术家首先是一个黑人”这话颇有“劳动者没有祖国/但我首先是个无产主义者”的风趣,而事实上,杜波依斯本人也的确是一个共产主义者,晚年甚至因盛行于美国的麦卡锡主义被美国政府起诉。但杜波依斯实际上并不专注于阶级政治的研究,他巧妙地把马克思阶级政治的理论披上了种族的外包装,声明“二十世纪的问题就是种族分界的问题”,如此以“身份斗争”替代阶级斗争,强调身份意识和以身份的角度参与到政治斗争中。杜波依斯的这些观点比《康比河公社声明》第一次提出身份政治的概念早了70年。

同时,以杜波依斯为首的批评者也导致了哈莱姆文艺复兴运动在后期出现了内部割裂,一些曾积极投身于哈莱姆文艺复兴的非裔美国人艺术家并不支持一定要在艺术中融入基于种族与政治的宣传。但真正为哈莱姆文艺复兴运动画上休止符的却是经济大萧条和二战,美国人的视线从追求平等回到了填饱肚子以及寻求生存。

从杜波依斯写出二十世纪的问题就是种族问题,到《康比河公社声明》提出身份政治,再到今天影响了整个世界的弗洛伊德事件,近120年过去,身份政治尽管在左右两侧都遭到着不少批评,但从未与我们走远,美国两大政党也均不乏身份政治的利用者。身份政治口号和内容愈发极端,但影响力也愈发增大。歧视现象确没有被消灭,不过身份政治真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案吗?我们又应该如何追求平等?我只能以困惑结尾,也许21世纪的问题依旧是种族的问题,我想,我们离平等还太远了。

品葱用户 ZetaFC 评论于 2020-07-05

推荐给你看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i2hqL5KkHc&t=113s

品葱用户 MusicVioletsS 评论于 2020-07-05

当然,在最后,还有些牢骚。
上面是一篇基于身份政治和最近读的《他们眼望上苍》的随笔,内容混乱且没有注明引用。我希望你能不追究我。
思绪也是如同上面和下面的内容一样混乱。
当然,我和世界紧紧结合了,因为世界也在混乱中。
弗洛伊德事件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我的困惑也持续了下去。
我自认center-left吧,每日的媒体冲剂也不出华邮、NYT一类,我从未想过的是,媒体对人的塑造可能比人对自己的塑造还要深。
我曾认为conservatives是怯懦的,他们不敢直面许多社会问题。
现在明白,我也一样,我也一直在回避令我困惑的问题。
几年前的我要乐观许多,我相信民主坚不可摧、相信民主和平论、相信民主政权完备且稳固。
如今我惧怕民主轰然倒塌。
本世纪以来,民主国家的数量实际上是在减少的。苏联的倒台像是民主的落日余晖,美国人似乎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波音767就一头撞向了五角大楼。我们所期待着的一个都未能实现,威权国家前所未有的强大,其势力如同习近平的野心一般扩散。
国安法终究推广且实施了,民主在独裁者的铁蹄下瞬间变得脆弱且无力。
这一舞台不会凭空降下神明,从恶魔的手中保护香港人。许久后,只降下了我的眼泪。西方民主国家,此时同你我一样,眼睁睁看着香港民主的消亡,无能为力。
他们甚至自顾不暇。
平等是另一个永远谈不完的话题了,现在它伴随着身份政治扎进了美国人的心里。如果在几年前,甚至几个月前,我都不可能会以身份政治的角度对待《他们眼望上苍》中的任何一个字,而现在,我会发现没有美国热衷政治的群体会不对身份政治做出回应。如果回到1960年,你会批判《杀死一只知更鸟》为“白左”书目吗?美国白人当时已无法从身份政治中脱身,现在,他们陷得更深了。我无法做出评价,这是我困惑所在。
民主解决不了这些问题,正如民主解决不了一个遥远的威权政府控制不住地膨胀,正如民主党共和党两党实则也都在大选前用身份政治为自己造势。
我希望追求自由,追求平等,追求法治与秩序,追求民主或更优秀的政体——现在我只希望追求一个Memory Hole,把自己想逃避的通通丢进去,甚至把自己也丢进去。
保守主义者或许是对的,我们注定找不到乌托邦。
尽管,我的耳边响着的便是Björk的Utopia。只有这一点,和三年前初听时一样。
不过,我总觉得,尽管她还会为香港手足落泪,可几年前那个关心社会现象,关心弱势群体,永远嫉恶如仇的同时对人类社会充满信任,对她和国家的未来充满希望的女孩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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