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祖宜:跟着外交官丈夫去游牧,用锅铲“炒熟” 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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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11 20:49 来源:理想国imaginist

原标题:庄祖宜:跟着外交官丈夫去游牧,用锅铲“炒熟” 异乡

搬到哪里,她都穿街走巷,大兴炉灶,款待亲朋,让买菜做饭充实她这摸爬滚打的颠簸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从宾客变成主角。

庄祖宜因出版第一本书**《厨房里的人类学家》**而成名,这是第一次有人用中文记录在西方厨艺专业学校进修的故事,加上经历及社交媒体上的耕耘,多年来收获了不少粉丝。

美食作家庄祖宜的大半生,

都在喜泪交加的搬家中度过。

文| 张妍 摄|邹璧宇

她嫁的是外交官丈夫。丈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被派去不同驻地,嫁夫随夫,她只好跟着一起东奔西跑。结婚12年来,前前后后七次搬家,从波士顿到香港,从上海到华盛顿,从印度尼西亚首府雅加达到川府之国成都,这期间她生了两个儿子,多了重达几千磅的家当。

漫长的旅途中,她因出版第一本书《厨房里的人类学家》而成名。这是第一次有人用中文记录在西方厨艺专业学校进修的故事,佐以她放弃博士学位、改挥锅铲的离奇经历,加之在社交媒体上的辛勤耕耘,多年下来,庄祖宜收获了粉丝大把。

人们热衷围观这位外交家夫人的生活,但很少有人问过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从零开始搭建一个家,到底是怎样的体验——通常几年之后,随着丈夫外派驻地的变动,她又匆匆挥别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并且再也不会成为那里的常住民。

这种状态又和居无定所的流浪不太一样。庄祖宜是带着整个家跑来跑去,“不管到哪儿都牵着老公儿子和锅碗瓢盆”。于是,她称自己是在“游牧”,在变动中尽可能保持一种稳定的状态。

她的丈夫夸赞她不管在哪“都能把牺牲变为学习的机会”,她却笑自己是在“认命”。虽钟爱饮食且拥有剑桥厨艺学校文凭,但为尽人妻和人母的职责,她没办法开餐厅、做大厨,那么,她就用食物拉近自己与每一个异乡的距离。搬到哪里,她都穿街走巷,大兴炉灶,款待亲朋,让买菜做饭充实她这摸爬滚打的颠簸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从宾客变成主角,用锅铲“炒熟”一个又一个异乡。

因此,当庄祖宜在她婚后第七个家——成都市中心的一间服务公寓里迎接我们的时候,她的短发精心地吹过,身着绿色的丝质上衣,满面笑颜,语调轻快。“太喜欢成都了!我觉得我是来对了地方。”这是她的开场白。

庄祖宜的丈夫是外交官,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被派去不同驻地,嫁夫随夫,她只好跟着一起东奔西跑。结婚12年来,前前后后七次搬家。

饮食的基底是“语言的文法”

这一次,庄祖宜要在成都住上三年。丈夫升任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的领事,因此全家被安排住进宽敞明亮、设施完备的服务公寓。大件家具由物业提供,是褐色和淡米色的,看上去规矩稳重,没什么个性。家中鲜活的部分是庄祖宜装点的,比如从印度尼西亚二手店买来的复古地灯,老藤椅配蜡染地毯,作家朋友张大春的题字“人间田野”,邻居托她照管的绿色盆栽,还有春节时张贴的尚未摘下的红色窗花。

“你身后的那个枕头,”庄祖宜指着椅子上的靠枕说,“跟着我走了18年了,洗了又洗,褪了色,发白了,但是摆在这里就特别有家的感觉。”她转身,随手将早餐时小朋友掉在桌上的饼干渣拢成一小堆,又笑着指桌下大小不一的空花盆给记者看,“有些东西不知道该摆在哪里好,就丢在这里,有时一丢就是三年。”

初到成都时,她的锅碗瓢盆还在海上漂着,尚未运到新家,于是索性带着家人每天外食,吃香喝辣。从川菜大师开的高档饭店,到大排长龙的老字号,到街边7块钱一两的担担面、5块钱一个的锅盔……通常外地人都觉得川菜油腻咸辣,她却大呼过瘾,激动难耐。

因丈夫升任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的领事,要在成都住上三年,全家被安排住进宽敞明亮、设施完备的服务公寓。大件家具由物业提供,是褐色和淡米色的,看上去规矩稳重,没什么个性。

喜欢成都,多半是因为饮食。喜欢川菜,又多半是因为基因——这是庄祖宜为自己与异乡搭建的联系。

她的外婆是成都人,外公是重庆万州人,早年渡海来台,但乡音与饮食喜好都未改变。庄祖宜的家人讲的是四川话,家庭聚会也常去眷村的川菜馆子,她自认是“半个台籍川娃儿”,从小就钟情川式的面点小吃。

旅居印度尼西亚雅加达时,她也是吃遍街头巷尾,最后学会像印度尼西亚人一样,做好一锅热汤,放上炸得酥酥脆脆的黄豆和鱼饼,只可惜那种椰浆打底、辣中带甜的味道,总让她无法从心底真正爱上。

但川菜不一样,“面条是调味料的载体,肉末和蔬菜是锦上添花。一口下肚有咸有酸有香有辣,就是要吃调料混合一加一大过于二的复合式刺激,同时满足口舌心灵和脑下垂体,那是永远坚持吃寡淡原味的人无法享受的小确幸。”庄祖宜曾撰文点评。

“当我嘴巴里缺味道的时候,或更贴切的说是『馋』的时候,通常不会想要吃洋芋片,而是要煮一点点面,放一点辣椒、麻酱、葱花。”而成都最让她感到亲切的地方,就是“满街都可以吃到这样的面。”

初到一个地方,最明显的感觉就是他们讲的话你听不懂,他们吃的东西你不习惯…… 当你吃懂了,吃到很喜欢了,还会自己想做了,那你知道你已经融入这个文化了。

——庄祖宜

平日里,先生上班,孩子上学,时间便属于她一个人。她通常在早上步行去玉林菜市场买菜,鲜果、蔬菜、香料、干货、水产…… 挨个摊位走下来,累了便四处觅食。随意“叫份一两的面条”,“碗底是香喷喷的独门调料,上头有葱花绍子,再打碗白水面汤,一小碟免费的泡菜,十口以内吃完,畅快淋漓,切切实实点中我的心。”

庄祖宜学人类学出身,曾专攻语言人类学方向,她观察到,世界上很多不同的议题都可以从语言和饮食切入。“初到一个地方,最明显的感觉就是他们讲的话你听不懂,他们吃的东西你不习惯。”而语言和饮食又有相通的地方——她将饮食文化体系比作语言的文法,譬如日本菜的文法是柴鱼和昆布高汤呈现的浓浓海味,印度尼西亚菜的文法是棕榈汤和大把香料辣椒组合的辣甜强烈对比。

“搞懂了『文法』,再增加『词汇量』,就可以越来越流利。”庄祖宜解释,“当你吃懂了,吃到很喜欢了,还会自己想做了,那你知道你已经融入这个文化了。”

不如鼓励大家做菜

于是,吃东西、学做菜就成了“把异乡内化为家乡的过程”。在上海时,她蹲在地上跟阿姨学打百叶结,“乐此不疲直到双腿快要失去知觉”;在雅加达,她向打扫卫生的妹子学巴东家常菜青辣椒炖鸡,练出将小青柠切得薄瓣汁满的本领;到了成都没几日,庄祖宜就上手做四川泡菜,搬出从淘宝网上买的宜兴土陶缸子,盛入青绿的豆角、火红的辣椒和嫩黄的生姜,放在窗下一隅。

每当有人问她,终年在外,会不会想念家乡的食物?“当然想啊!”——“只不过我想念的可不只是台湾的牛肉面、烧饼豆浆、蚵仔煎……还有香港的鲜虾云吞、干炒牛河……上海的生煎包、鲜肉月饼、面筋百页……”她诚实作答。

庄祖宜

在宽敞的厨房里,她有两个双开门的大冰箱,里面既有中式酱菜也有西式奶酪,“橄榄油、花生油和麻油的用量也难分轩轾”。她曾在书中笑言,“多年杂食下来,隐约已培养出一套个人的料理风格,并连带地养出了不挑食的儿子,可喜可贺!”

得益于四海为家的经历,庄祖宜出版的中文菜谱保罗万象、融汇中西,上海的糖醋小排、四川的口水鸡、西班牙的西红柿冷汤、普罗旺斯的炖菜、地中海烤鱼、美式松饼……但她有一个独家标准: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上手来做。

“因为我搬来搬去,如果很依赖某一个地方、某一家店的某种食材,是没办法做菜的。”她推荐的材料很容易取得,极少有鲍鱼、海参、松露这样的名贵食材,也不炫耀某某产区的红酒或是哪个小众农场的奶酪,而是大型超市都买得到的家常货色。

她也从不鼓励大家去消费昂贵的锅灶,因为自己搬来搬去,住所大多是统一配置的厨具设备,“包括火力永远不太够的电炉和常常断电的冰箱”,甚至连供电是110W还是220W都不一定,历经淘汰而精简下来的工具无非是经典的铸铁锅、烤箱烤盘、电饭煲和好用顺手的刀。

异乡人写的美食书,给异乡人读。现代人不做菜的原因实在是太多,聚集在大都会里,工作忙碌、压力爆棚、洗碗麻烦、外卖方便……而食品安全问题早已遍及全球,无论她在哪落脚,都不得不面对同一个问题:如何让家人吃得更加健康?

在中餐厨艺学校观摩时,她惊讶地发现做菜正逐渐成为一道工业流水线,大型餐饮集团研发的酱汁替代了家常的葱姜蒜,“咕噜咕噜地往锅里倒”,“一大汤匙味精下去,还要再加一大汤匙鸡粉”。为了激发食欲,用油也甚是夸张。一盘菜,无论菜、肉,纷纷用油炒过,再放油一起炒,出锅时再淋上一大汤勺热油。不管是连锁餐厅吃到的菜还是送到家里的外卖,统统都是一个味道。

“这样吃进肚子里真的好吗?”西方餐饮界的那些尖端潮流在她眼中没了趣味,她反倒格外关注饮食伦理。她曾在上海的TED大会发表演讲,称美好的未来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号召大家尽量选择不破坏环境的食材。但是,讲那么多大道理,又有谁会耐心听呢?

不如鼓励大家做饭。手上真正握着一棵青菜,才会开始思考这棵菜从哪里来,是谁种的,怎样做才好吃,味蕾也不至于被“伤得退化”。

做饭要从最简单的开始,才不会畏难。“就像前几年流行的整颗西红柿煮饭,一个电饭锅、一颗西红柿和白饭,煮熟之后捣烂就可以吃。”如此简单,连她自己都想要试一下。待流传开来之后,“大家渐渐会在里面加入青豆、虾仁、鸡肉、腊肠……做出各种各样的版本。”

“我写的书、拍的视频,都是最最最最最简单的,”她一连用了好几个“最”字强调,“你做了之后发现这么简单,还蛮好吃,你就会愿意再做,慢慢地,你就会做饭了。”

庄祖宜的椅子上有个靠枕,跟了她18年了,洗了又洗,褪了色,发白了,但摆着就特别有家的感觉。

一日三餐里的的饮食原貌

在成都,她几乎拿整个热情出来学做川菜,不亦乐乎,一数竟然有小半年未碰西餐。交游一番,她分得出泡椒、辣豆瓣和二荆条各自的味道,也能颇为体面地捧得出一盆艳红开胃的水煮牛肉。

成都生活气息浓厚,普通人都爱在自家晒制荠菜头或香肠腊肉,见识了“熟识的洗头店小姐每天自己带午饭”,“健身教练爱去传统市场买菜”,服装店老板娘都能推荐出有机菜农……“他们对味道有所坚持却不以吃货自居,对健康有所讲究却不一味清简寡淡,”庄祖宜在《岂止麻辣!追寻百味老川菜》一文中,感叹在一日三餐里见到了川菜的饮食原貌。

过去,在西方厨艺学校的环境里,她只认大厨做的东西才是有道理的。回到亚洲却发现,越是德高望重的老师傅,反倒更尊重家常手艺。庄祖宜因此发出感慨,“毕竟一个菜系的生机蓬勃与否,最终要看一般人在家里吃什么。”

“离开成都时,我应该会很难过吧。”谈及成都的热闹,庄祖宜兴高采烈,话意正浓,她突然来了一句转折。

回到那个静止的空间,所有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对你的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却不熟悉他们的语言、他们的习惯,那是最痛苦的。

——庄祖宜

在每一个生活过的城市,她都如在成都一样用力学做当地的菜肴。每当告别的时候,那些菜就像是她在那个城市的回忆,跟着她一起离开前往新的目的地。这些回忆迭加在她的餐桌上。

有时,她“用麻而不辣的藤椒豆瓣煮鸡汤泡饭,切点生辣椒,撒把花生和蒜酥,几滴柠檬,”一次可以解决她“对川味的依赖和对印度尼西亚鸡粥的思念。”有时独自一人,她给自己做一盘“藤椒烤鸡沾剥皮剁辣椒”,再配上“凉拌麻酱春蔬粉条”,当做午餐。

有时,因为太想念了,她会和家人以度假之名重返旧地,在当年的住所附近租一个房子,吃当年喜欢的餐厅,走以前走过的路,“假装自己还住在那边”,以此来稀释失去上一个家的痛楚,平衡自己的失落。

她的两个儿子,小小年纪已经住过三四个国家,每当有人问他们 “Whereare you from? " 他们总是看心情回答:美国、台湾、上海,甚至“香格里拉公寓”都曾是答案。

看似缤纷,但他们的伙伴不是固定的,学校、老师也时常变化,而更大的挑战是有朝一日“回到自己的国家”。“回到那个静止的空间,所有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对你的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却不熟悉他们的语言、他们的习惯,那是最痛苦的。”

庄祖宜说,那时候,便只能继续做一个精神世界里的异乡人。

于是,每当在异乡建立一个家,又变成了她和先生考察这里是否适合未来退休生活的过程。她大胆地猜测,这里、那里、还有那里……是否可以一圆开餐厅、做大厨的梦想?

若是在台北或成都这样的华人社会,那就开一个偏西式的fusion餐厅;若是退休后定居在先生的故乡美国,那就做一间有现代感的中餐厅。可常年的旅途,让她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算舍不得,内心深处也会蠢蠢欲动地“有一点想要离开”。因此最佳的方案,大概是“找一个定点”,然后再围绕这个定点跑来跑去,那样才不辜负她这经年四海为家的“游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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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的人类学家》

庄祖宜 著

左:有腰封;右:无腰封

“吃饭十分钟,做饭一小时。”

对忙碌的现代人来说,自己下厨实在费时费力。即便外出吃饭,也鲜有人在意盘子里的食物从何而来,出自何人之手。快节奏的工作生活与细密的社会分工,使人们失去了对“吃”的好奇与探索欲。

而“厨房里的人类学家”庄祖宜却在攻读博士期间领悟到做菜的乐趣,毅然从殿堂奔向厨房。她将厨艺专业看为一种“特有的文化”,将厨师当做“跨国的民族”,在厨房里找到了人类学的一片田野。厨艺学校里有血腥又迷人的“屠宰课”,还有后厨的“粗话训练班”;有地震也要抢救面种的“面包疯子”,也有配方秘籍从不离身的“点心师傅”……

厨房里的故事,烟火缭绕,千姿百态!

“做菜的乐趣就在于它看得到摸得到,闻得到吃得到,而且有付出必有回馈。看着葱蒜辣椒噼噼啪啪的在油锅里弹跳释放香气,酒水注入沸腾弥漫于空气中,那种满足感真切而踏实。”——庄祖宜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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