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肯德基捡剩饭吃的西装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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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安静的胜哥,突然站起身,向那对母女靠近。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目光如胶地盯着那对母女看。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363个故事 —

肯德基夜间十一点打烊,但通常十点一过,我跟脏辫就到了。有时我们甚至八点就到了,反正也无事可做,在店里至少可以看看来用餐的漂亮姑娘。

那年我读大二,漂亮女孩,是我生活中唯一重要的事。

淄博四月的晚上,风还很凉,十点一过,美食街上就没什么人了。褪尽一天的繁华,几个塑料袋成为街面的主角。它们被风猛地吹起,又缓缓落下,好像风暴中的船只,颠簸在命运的大海上。

肯德基内,难得的静谧。值班经理大头正在清算一天的流水。大堂接待员强尼倚在前台,一边跟小新聊天,一边盼着最后的两桌客人离开。

那是两对情侣,他们窃窃私语的甜蜜模样,让我和脏辫唏嘘不已。脏辫忍不住把手放到我的大腿上说,“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我嫌弃地拿开他的手,质问他,“我要是个女的能跟你坐到一起吗?”

脏辫点点头,“也是。”我们就都不说话了。

突然,脏辫一拍大腿,“胜哥来了!”我抬眼望去,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推门进来,眉宇间带着几分忧郁。我禁不住在心底发出惊叹,“好帅!”

“先生请这边点餐!”小新习惯性地在前台喊。胜哥只当听不见,兀自找个空位坐下。

我问脏辫,“想不到你这么丑,却认识这么体面的朋友。”脏辫露出一口歪牙,“不比你丑。” 我说,“哎呀!你长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敢跟我攀比?”

脏辫一脸欢乐,盯住了胜哥。他那种笑,好像有什么精彩的事情将要发生。我很好奇,于是也盯着胜哥看起来。

十点三刻,当肯德基的最后一对客人离开,胜哥突然起身,以惊人的速度走过去,非常自然地坐下来。紧接着,他旁若无人地吃起残留的食物。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完全呆住了。

强尼吊儿郎当得上前问,“胜哥,你能不能快点吃,我等着下班呢!”胜哥满脸歉意,“稍等。”接着,他客气地对强尼说,“能给我一杯热水吗?”

我们几个都知道,当晚强尼跟女友约好了,要去看午夜场的电影。从胜哥进来的那一刻起,强尼的眼里就忍着不快。

听到胜哥的要求,强尼爆发了,他冲着胜哥大声喊道,“你以前白天来吃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又养上了吃宵夜的习惯!我辛苦一晚上,现在还要伺候你?”

脏辫哈哈哈大笑起来,“强尼还挺幽默。”说完,脏辫接了杯热水,不急不缓地走过去。

强尼拦住了脏辫,说,“别给他倒!妈的,还喝热水,比我还讲究!”脏辫推开强尼的手,“你跟胜哥计较什么,早让他吃完,你不早下班吗?”

强尼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也就不说话了。胜哥正啃着一块鸡骨,接过脏辫手中的水,不苟言笑地说,“谢谢。”接着,他又啃起鸡骨头,认真的样子,仿佛正在完成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

大头放下手中的流水单,冷冷地看胜哥一眼,又看看表对小新说,“你可以走了。”小新说,“太好了。”大头又补充道,“或者你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小新尴尬地笑笑,“我还是早点走吧。”

说话间,小新已经走出前台,她快乐地对我们挥手,“帅哥们,我先走喽!”一听到“帅哥”二字,我跟脏辫都抢着回答,“好的好的,路上小心。”只有强尼,气呼呼地盯着胜哥不说话。

等小新走后,脏辫招呼强尼,“你也回去吧,一会儿我帮你打扫。”但强尼不大领情,突然提高了音量,“不用!也不差这几分钟。我今天要给胜哥服务到底。”

说完,强尼看了大头一眼,希望他能为自己主持公道。但是文科生大头正被一堆数字搞得抓耳挠腮,无暇顾及。

脏辫看出胜哥的确是生气了,不再开玩笑,对胜哥说,“胜哥,是兄弟我多说一句,你别不高兴。我就搞不明白,你也不缺胳膊少腿,西装也挺上档次,为什么天天来我们这儿捡剩饭呢?”

胜哥充耳不闻,好像周围空无一人。他以沉默的姿态,拒绝回答所有问题。

强尼愤愤不平,“别说他了,没用,他这种人,像一摊烂泥,早就放弃自己了。”

脏辫却不依不挠,“胜哥,天天这么混有意思吗?你也有点儿上进心。你长这么帅,要是来我们店里干,怎么也比强尼强。”强尼推了脏辫一把,他们俩又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胜哥,因为摸不清状况,不便发言。

终于,等胜哥吃完,一抹嘴,站起来就要走。即使如此狼狈地吃完别人剩的鸡架,胜哥也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不管是肯德基,麦当劳,或者是沙县小吃。几乎所有的快餐店都有捡剩饭的人。他们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因为败坏了食客的胃口,最后都难逃被驱赶的命运。

而胜哥无疑是捡剩饭的人中,最体面的那一个。如果在大街上遇见,说他一表人才也不为过。不仅如此,跟那些偶尔出现在肯德基捡剩饭吃的人不同,后来我才发现,胜哥是我们这家店的常客。

胜哥大约三十岁,人很清瘦,满脸倦容。肯德基的女孩们都觉得他很迷人。就连一贯挑剔的刘姐,见到胜哥都表现得像一个怀春的少女,多次被人发现盯着胜哥出神。

刘姐是出了名的花痴。好几回我都想问她,“要不要给你们撮合一下?”但在肯德基,以我的颜值来讲,跟刘姐说话属于越级。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只能收起自己的好意。

但大家都知道,刘姐对胜哥很照顾。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刘姐默许了胜哥常年来这里捡剩饭。如果我们愿意,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赶胜哥走,但我们没有理由这样做。胜哥从不给大家添麻烦,他安静克制,甚至有一点优雅。在女员工眼里,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员工们非但不想赶胜哥走,还常常帮他。如果哪一桌剩的食物多,而胜哥刚好又在,接待员们就会故意放着不收,或者以各自的方式提醒胜哥去吃。

店里最好看的女店员阿mei习惯默默站到胜哥身旁,然后指引他走向那张餐桌。春丽更干脆一些,她会悄悄对胜哥说,“胜哥,那里!”胜哥神情漠然,并无半点感激。至于强尼,他不理胜哥,就是胜哥最大的好运了。

起初,我对胜哥充满好奇。“他穿得这么体面,为什么要捡剩饭呢?他有家人吗?他受了什么刺激吗?”我问过好几位同事,没有人给我答案。

慢慢的,我对胜哥来吃剩饭这件事习以为常。如果稍加留意,就会发现,胜哥总是挑人少的时段来店里。他很少说话,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

脏辫告诉我,“像胜哥这样挺好。堕落到底,不受世俗困扰。”

我说,“你也可以啊!那里就有一桌剩饭,你现在就可以去把它吃掉。”

脏辫叹气,“有时候我倒是真想堕落一把,像我这么成功其实压力很大。”

“你多少要点儿脸吧。”

大二上学期的一个晚上,天气预报说鲁中地区夜间会有六到七级大风。为了避免与大风正面交锋,我跟脏辫早早就到了。我们在店里等暴风,但是风一直也没有来。

刚到不久,小新就下班了。她正要出门,我及时地拦住她,拍拍身边的空座说,“小新,过来聊会儿。”小新问我,“干嘛呀,我得赶紧回家。”

“哎——回家有什么意思,过来我给你看个手相。”

脏辫总是在这个时刻及时打断了我,“你要不要脸?”

我说,“看个手相怎么还牵扯到不要脸了呢?”

“你还懂手相?”

脏辫实在不懂风情。

“不懂不可以学吗?”我继续调侃道。

小新被我们吵得脸都红了,“你们不知道今天有大风吗?我必须赶紧走了!”说完,小新就急匆匆离开了。

我感到很烦,开始骂脏辫,“你是不是有病?我不过是单纯想看看手相,被你这么一搞,你说我有多尴尬?”

脏辫刚要辩解,一位抱孩子的年轻妈妈笑着冲了进来。“风好大呀!”她对女儿说,脸上有一种孩子气的兴奋。

我和脏辫观察起她。这位妈妈大约二十五六岁,举止优雅,神情间有一种特有的温婉。当时胜哥也在,从见到年轻妈妈的一刹那,他的眼神就不对了。

我的目光又被吸引到胜哥的身上,他浑身颤嗦地坐在位置上,嘴里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像是伺机在等待着什么。

出乎我们所有人意外,一向安静的胜哥,突然站起身,向那对母女靠近。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目光如胶地盯着那对母女看。

年轻的妈妈正在柜台点餐,身旁的小女孩被胜哥的目光吸引住了。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也盯着他看。

只见胜哥跟小女孩对视的那一瞬,颤抖着蹲下身子,眼泪决堤般涌了出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头冲我们使了一个眼色,我和脏辫赶紧跟上去。店里已经有其他顾客发现了异样,我们都怕胜哥做出吓到顾客的事情。

大头也从前台走出来,胜哥见有人走向他,眼神瞬间就变了,警惕地望向周围。像是一个预感有人要夺走他手中的糖果的小孩。

在胜哥发作前,我们三人一边挡住胜哥,一边把他架起来,半拖半扶地带出大门。胜哥的胳膊很瘦,身体也轻飘飘的,他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十月的大风,呼呼吹个不停,胜哥瘫坐在玻璃墙外,痛哭声断断续续地从他低埋的头颅传出来。脏辫不得不提高音量,“胜哥,你什么情况?”胜哥一如既往地不理人。

大头担心胜哥会惹事,义正严辞道,“你赶紧走吧,以后别再来了!”胜哥没理会大头,只是抬起头,深情地望向店里。

玻璃墙内,那对母子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幕,妈妈正在给女儿喂食。看到这一幕,胜哥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

大头让我们盯住胜哥,不要让他再进店里,并嘱咐我们等女顾客出来,一定拦住胜哥。说完他又看了胜哥一眼,眼里充满敌意。

肆虐的大风把行人吹得七零八散,我们在风中看着胜哥哭了很久。等女顾客出来时,胜哥仍在哭,他的目光紧紧跟着女顾客和小女孩。

看着他有往前冲的冲动,我和脏辫不得不把胜哥按住。

这时,女人终于注意到胜哥,她目光越过行人,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终于,她拉起孩子的小手,拢一拢头发疑惑地离开了。

等到那对母女渐渐走远了。我们才缓缓松开了胜哥,他没有追上去。

等肯德基关门打烊,风已经停了,胜哥还躺在门外。街上过客匆匆,没有人在意一个卧倒在街边的男人。

等我和脏辫从店里出来,胜哥仍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脏辫小心翼翼地踢了一下他,说,“胜哥,回家了。”胜哥从地上坐起来,仿佛刚睡了一觉,朝我们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

那天之后,胜哥大概有一周没来店里。在我们就要把他忘掉的时候,胜哥又来了,看起来跟此前并无二异。

当时店里没有客人。脏辫一乐,问,“哟,胜哥这几天去哪儿了?”大头盯了脏辫一眼,脏辫就不敢再说话了。

大头从柜台走出来,指着门口,非常克制地对胜哥说,“出去!”胜哥站着不动。大头忍无可忍,大喊起来,“你给我滚出去!别逼我动手!”

大家都围了过来。刘姐责怪大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被顾客看见像什么样?”大头也不肯示弱,“他精神有问题,出了事你负责?”

刘姐和大头争吵了起来,在他们争吵的间隙,胜哥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等胜哥走后,刘姐瞬间没了气势,她缓缓坐在椅子上,一开口,满是哭腔,“你们知道胜哥有多可怜吗?”我们想听下文,可刘姐只是一遍遍叹气,什么都不肯说。

后来,阿mei陪刘姐去了更衣室。在更衣室里,也许是哭累了,刘姐对阿mei说起了胜哥的生平。

胜哥,小名叫亮亮,比刘姐小几岁,从前跟刘姐住在同一个小区。虽然小区里人数众多,但每个人都知道亮亮的事。

亮亮还未出生时,父亲就因病去世了。极少人能够体会一位年轻的妈妈撑起一个家的心酸。

在亮亮六岁那年,妈妈在一个雨天出门,却离奇地倒在了路边。后来发现,是电线漏电了。

从此,亮亮就跟着姑姑一起生活。亮亮的姑姑对他很好,但小区里的人们都说,从没见过那个叫亮亮的小孩笑过。

后来,亮亮长大成人。他沉默,勤奋,和喜欢的人恋爱,顺利地结婚。

只是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在妻子怀孕五个月时,出车祸,去世了。从那以后,亮亮,也就是我们口中的“剩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算起来,如果胜哥的孩子生下来,也有两三岁了。我们猜想,那个年轻的妈妈一定长得像胜哥的妻子。

“他穿的那身西装,会不会是他结婚时穿的。”不知是谁小声说道。我们都一阵沉默,连大头都借故有事出去抽了一根烟。

我以为,胜哥过一段时间就会如往常一样出现在夜晚的肯德基,只是从那天起,胜哥再也没有来过。

有一回我刚到店里,一个熟悉的背影瞬间吸引了我。我快步走过去。

“胜哥!”

穿了类似的西装,留着相同发型的男人,吃惊地抬起头。我的笑容僵在脸上,赶紧说一声对不起,快步回到工位上。

大二下学期的一天晚上,脏辫来上班,突然兴冲冲地对我说,“今天我见到胜哥了。”我问他,“在哪儿见到的?”

“就在美食街上,他当时正在翻垃圾桶。”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想胜哥终于彻底沦为了一个流浪汉,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只能从垃圾桶里找食物。

我问脏辫,“胜哥还穿西装吗?”

脏辫若有所思地说,“穿!西装还是那么干净,胜哥还是那么帅!”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动极了。脏辫笑嘻嘻地告诉我,“胜哥不是在找吃的,他提了一个网格袋,在捡塑料瓶。”

我躲开脏辫的目光,看向窗外。黑暗中,一只塑料袋正挣扎着,随风起舞。

作者马青,自由职业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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