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归毕业，我从金融行业转做“菜小”老师 | 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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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婧哥

编辑 | 李梓新

海归学历贬值，是我在找工作时遇到的最大壁垒。2000年，出国留学人数约为四万多，到2020年，这个数字达到了80万。大浪淘沙下，越来越多的海归在找工作时失去了头顶的光环。我，就是那颗泯然众人的沙子。

现在的我是一名小学老师，距离硕士毕业已有四年之久。我所在的学校仅仅是上海一所家门口的“菜小”，本以为自己顶着海归的光芒“屈尊”来到这里，没想到身边像我这样的海归并不少，还有一些是985、211名校硕士。

从我回国开始，内卷就从未停止，国内求职的竞争激烈程度曾一度让我崩溃。我本科毕业于国内一所末流211学校，主修金融。从入校第一天开始，我就被灌输要读研或者出国的观念。主修金融的学生目标几乎都是券商、投行或是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等专业度高、薪酬高的职位，但是能进入这些企业的学生普遍乎都是研究生，而且是重点大学出身。

大二那个暑假，一家银行到我们学校招实习生，我很幸运被选中，安排去柜台做打杂的事情。去的第一天，我就发现自己的学历被绝对碾压。银行的正式员工中有不少刚毕业的。闲谈中，他们告诉我，柜台中有许多年轻人是海归或者重点大学研究生。今年新招聘的客户经理是一位交大研究生，这里的老师称之为“高级销售”，其实就是拉存款。

学历与职位的错配让我感受到了竞争的激烈，这些顶着名校光环的人却做着基础又繁复的工作，难道不是资源浪费吗？我观察着柜台上工作的他们，就像车间的流水线一样，所有的事情按部就班地跟着电脑的提示完成。面对一眼就能望到天花板的日子，我下定决心，绝不进入银行做柜员。

毕业那年，我申请到了英国一所还不错的大学。都说英国一年制的硕士水，只能是仁者见仁吧。我们班有一半是中国人，但是学习压力也很大。首先是语言关，另外金融专业对数学要求高，会有建模、编程等理科思维极强的学科，要想拿高绩点非常不容易。

一年以后，我顺利毕业回国，然而这也是噩梦的开始。我向着自己梦想中的投行、券商、四大会计等这些高级金融单位投了将近五十份简历，但是回复我的寥寥无几。

我看了很多攻略，改了无数版本的简历，梦想中的四大却连一次笔试的机会都没有给，最好的一次止步于某中等券商的“群面”。

回国两个月，我依旧没有找到心仪的单位。回国前，我们这些留学生建了一个微信群，大家纷纷吐槽国内市场饱和的求职状态。在我们这群人中，大部分同学和我一样处于待业，仅有一位同学进入了四大，一个回家继承公司，还有个别同学进入了一些中小型财会公司。

在我们这届海归身上，学历贬值已经普世化。有媒体这样评价：随着出国留学的人数增加，国内重点大学背景反而更加珍贵。人才市场处于饱和状态，企业为啥要花更多的价钱而去招聘海归呢？国内毕业生性价比更大。

我也同样面临巨大压力。我的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为了供我去海外留学，几乎花光了全部的积蓄。尽管英国是一年制硕士，但是除了十几万的学费，房租和日常开销都是大头。英国假期多，很多家境好的同学会去欧洲游玩，但是我为了省钱通常会待在图书馆。

出国压力很大，既有学业上的也有经济上的。老师上课节奏快，加上语言障碍，课后需要花大量时间弥补。每个礼拜都会有两三次presentation，几乎都要准备到凌晨。为了节省开支，所有用的东西都是二手的。

每天早晨拉开窗帘，新的一天开始了，这意味着毕业的日子即将到来，期待又恐慌。英国时常下雨，偶尔一次见到阳光，我都会很兴奋，天真地觉得未来的日子会如同阳光般拨云见日。

毕业典礼上，我戴着学士帽，俨然一副学者的样子。可是当我回忆这一年时，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学到，我一直挣扎在生存和绩点的边缘，努力赶上，却始终落后。

回国以后，我们大部分同学都来到了一线城市。大家经常会在群里讨论求职时遇到的问题，我们的处境大致相同，高不成低不就。随着待业时间的增加，我们的求职要求逐渐降低，不再对准那些头部金融公司，各大银行柜员也成了我们抓住春招尾巴的最后砝码。

求职就像挤公交，一开始想抢占座位，可是随着人越来越多，就只想有个站位，最后，只要能搭上车就行。找工作也是这样，在失望中一步步舍弃。

有一次，我在网上无意中看到求助指导的推送。我点开他们的界面，许多毕业生经过他们简历修改、笔试面试指导以及岗位内推，进入了知名企业。我试着和客服咨询了一下，这样一套服务流程下来竟然要上万。客服见我犹豫，她建议我先试听三节课。

试听之后，感觉还不错，确实干活满满，找到了自己群面的薄弱点。于是我打算去这家求职公司现场探访。

公司规模挺大，在静安寺一座高级写字楼。透着玻璃房，看到有些是一对一辅导，有些是十几个人的小班课。销售Mandy热情地迎接了我。

我们简单的聊了几句后，她主动邀请我把自己的简历给她看。

她对我说：“从目前的求职市场看，你的简历是没有竞争力的。首先你的本科和研究生学校都不是头部学校。从你实习经历来看，只是去一些金融企业打杂，并没有实质性的工作。在学校你也没有担任过学生干部。”

然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大筐资料给我看他们这进入目标公司的学员，我简直无地自容。很多学生都是985毕业，甚至一些是剑桥、牛津的学生，他们不仅学历高，实习经验也非常丰富。Mandy说这些学员很多实习经历都是通过他们公司内推的。

后来Mandy安慰道：“照你现在的状况要进入目标企业确实有差距。但是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帮助你修改简历，之后老师会一对一辅导笔试、群面、单面。你这样条件的在我们这也有辅导过后近四大的，我们还会提供内推机会。”

“你们这个课程挺贵的，能打折吗？如果还是没有找到心仪工作，能退钱吗？”对我来说，钱才是关键。

“我们的基础套餐是12880元，如果您今天订的话可以享受九折优惠。像您说的保底课程也是有的，老师全程一对一服务，价格分别是29999和39999，一年内找不到工作退60%费用。”Mandy一直保持着笑容，但已经从之前的微笑演变成了假笑。

“好的，那我回去再考虑一下。”

我的内心始终很挣扎，无数次的被拒已经让我变得疲惫和麻木。回家后我再次在网上对这家公司做深入调查。当时内心很明确，只要评价不差，我就打算咬牙买下基础套餐。

大部分的评价还是不错的，但是也有个别评价说“骗钱，交了钱后就不管”。这些信息我真假难辨，Mandy经常微信问我报名意愿，让我难以抉择。当时我想，如果这个课程是5000元，我肯定就报了。

没过几天，一个叫柚子的人加我微信，备注为“和你一样××求职公司学员”。我想起来之前在一个论坛中发布过对这家公司的一些问题，没想到真有回应。

柚子的出现为我及时止损。在和她的聊天中，柚子发给了我一些和这家公司销售聊天的截图。我仔细看了一下，没有付钱之前销售很热情地解答她的所有问题，但是付了钱以后，销售的态度就发生了很大转变，爱理不理。

柚子给告诉我，试听课是精品打磨的，但是实际上课效果很糟糕。笔试资料和网上的雷同，面试辅导更多地是心灵鸡汤，老师大部分时间在讲述自己在公司的经历。至于内推，那是不可能的。

听了柚子的话，我果断放弃。

回国第三个月，我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们群里同学陆陆续续收到offer，有些转岗了，有些去了银行当柜员。

收到offer的同学透露，除了那个被四大录取的同学薪资大约九千以外，其他普遍在六千到八千，税前。

离成功最近的一次是一家荷兰咨询公司让我去面试。咨询公司几乎是所有金融生的天花板。就像《我的前半生》的唐晶，出入高档场所、年入百万。那天面试的就我和另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是牛津毕业的硕士，我顿时觉得自己没戏了。

这次面试我们同时进行，尽管紧张，但也是一次很好的学习过程。我和面试官之间的沟通就是一板一眼的回答问题，但是面试官和牛津女孩的面试更像是一次轻松愉快的聊天。女孩很坦诚，表示自己已经收到一家top4房企offer，但还是想试试别的。

面试官和牛津女孩是校友，他们全英文对话，聊起牛津的国王学院时更是滔滔不绝。当然面试官还会提一些“睿智”的问题，比如你会用什么动物形容自己，如何计算当地有多少办公楼等问题。这些问题都让我措手不及，而那个女孩却回答自如。

最后是我们向面试官提问环节。

“我的本科和研究生学历其实并不算突出，为什么会选我进行面试？”我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面试官翻看了我的简历很久，过了一会，她微笑着对我说：“你的简历不是我筛选的，也许是搞错了吧。”

尽管话很伤人，但是落选也是意料之中。这次面试失败我并没有很沮丧，至少我知道了自己和别人的差距，也认清了自己的优势与不足。

在投了上百份简历之后，我通过了一家股份制银行的面试。经过千百次的创伤，尽管非常不情愿进入银行，但我还是接受了offer。我终于也要像之前实习那样，正式进入金融界“流水工厂”。

这家银行并没有像四大行那样覆盖面广，我被分配到了离家较远的一家支行上班。和我一起进去的还有一名普通院校的本科生和一名大专生。我略有失望，我并非有学历鄙视，只是觉得自己花了那么多精力和财力拼到的海归硕士文凭，又回到了原点。

现实不再允许我向上看，狠狠地把我按在地上匍匐前进。我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和我一同进来的另外两个小伙伴告诉我，他们的薪资分别为六千、六千三，我的比他们高一点，六千五。那年上海毕业生平均薪酬为6024元，我刚够及格线。

银行上班很早，通常早上七点半就要到达开早会。

轮到接库时，必须要七点前到。我家到银行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每次起早让我很崩溃。

银行规矩很多，到处是摄像头。本着以顾客为上帝的原则，哪怕遇到无理要求我们也要忍让，否则遇到客户投诉，就要被罚两百。在实习的一个月期间，我亲眼看到一个客户因为柜员小姐姐动作慢指着她鼻子骂，小姐姐也只能哭着帮他完成业务。

作为柜员，有很多操作流程要记住。银行分为对公和对私业务，这些业务加起来有三四十项，但是我要记住每一项业务所需要的材料和操作步骤。材料大同小异，但是容易搞混，有时是复印件，有时是原件。如果漏掉一个，客户需要邮寄回银行。如果客户不配合，你还需要登门拜访。每个礼拜二下班后还要培训到八九点，到家基本是半夜了。

最复杂、最提心吊胆的现金业务。当日轧账如果不平，就要留下来查清楚才能回家。这样的事情很不幸发生在我身上了。当天傍晚，我在对流水时，发现现金比流水统计多了两元钱。我查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搞清楚。后来在同事的帮助下，发现原来那张手续费的流水单掉落在夹缝中。为了两元钱，我晚上九点才回家。

银行事务的枯燥和琐碎让我精疲力尽，转正前，我辞职了。

后来在家人的帮助下，我进入了当地一家大型制造业公司做了财务，没有银行那么累，但是工资也降到了六千。

财务工作做得并不顺利。首先我是金融专业，对会计分录并不了解，在记账的时候经常会有差错。另外，我所在的是一家新开的子公司，当时财务部就我和经理两个人，我承担了大部分的财务工作。新公司人员流动大，我不仅兼顾财务，还要做许多行政工作，甚至缺人的时候我还需要陪同领导拜访客户。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出自己身上。我是个很粗心的人，尤其在和数字、钱财打交道方面，都吃过亏。鉴于这一点，我打算彻底放弃这类工作。我再次辞职了。

辞去工作后，我很迷茫。我逐渐发现自己可能并不适合金融类工作。我没有名校光环，进不了头部企业；我对数字不敏感，也不可能再做财会类工作。求职路上的这些挫折，就像剥洋葱一样，摈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拥有了清晰的自我判断。

后来在海归群里看到一位小伙伴成功应聘了新东方的英语老师，我也有了当老师的冲动。我向他咨询薪资等方面的事情，他告诉我，尽管新东方老师薪资高，但是压力大，工作时间在双休日。他打算备考公办学校的老师，毕竟宇宙尽头是编制！

我听了他的话，下定决心考教师编制。我选择了初中英语教师资格证，我很幸运地通过了笔试和面试。通过了资格证考试，之后还需要去学校试讲，我特意在中公买了课程。

考虑到学校工作每天上班时间比较早，我投了一些离家较近的初中。比起金融单位，这次的简历投放比较顺利，投的学校都给了我面试的机会。

在我投递的这些学校中，英语教师招聘的岗位很少，每个学校只招1-3个。我到了招聘现场，发现招录比在15：1到20：1之间，竞争相当激烈。

内卷从来没有天花板。所有学校的面试流程大同小异，都是先把大家安排在等候区，然后进行试讲。不论是口碑较好的学校还是普通学校，身边清一色硕士研究生，一些理科学科甚至有博士来招聘。我见过最学历最厉害的是一名北大研究生来应聘物理老师。而大家需要的岗位仅仅是月薪7000，每天需要工作十二小时的初中老师。

我面试了五六个初中英语老师，结果都以失败告终。这让我原本焦躁的心又一次落入了深渊。我和之前打算考编制的同学聊了起来，他应聘的情况和我大同小异。但幸运的是，他凭借性别优势，因为大部分学校男女老师比例失调，他最终被录取。

那段时间，我很消沉。常常回忆起当年在英国的美好时光，和同学走在乡村小道，吃着炸鱼饼，躺在学校的草坪上畅想着自己踩上高跟鞋，喝着星巴克。

现实没有给我悲哀的时间。我朋友告诉我现阶段有很多小学在招聘老师，我可以试试。一开始我很抗拒，觉得自己是研究生，去小学不是大材小用嘛。后来那个被初中录取的同学告诉我，他在初中做老师很辛苦，早上七点不到就要到校，晚上要上晚自习。初中学生很叛逆，教起来特别累。他建议我可以去小学试试，轻松不说，工资和初中也差不多。

听了他的话，我投递了几所小学。小学和初中竞争一样激烈，大部分应聘者学历都很高，但是因为之前有过面试经验，整个过程很顺利，从笔试、面试，我最终被家附近的一所“菜小”录取。我已经没有名校情结，有份稳定的工作已是万幸。

如今我已经工作了多年，生活就像一条平稳的轨道，慢慢向未来延展。我的一些同学确实做到了年入五十万，但更多的还是在一份普通岗位上默默耕耘。回顾自己的求职过程，这是一个不断下沉的过程。期望与现实的背离给了我一个狠狠的巴掌，也是一个自我审视的过程，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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