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公民社会解散潮一年︰当失去成为日常,他们颓废、酗酒、躁郁症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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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反修例运动后,国安法和煽动罪等带来的种种刑责、离散,以及触不到红线,让不少港人状态低沉,情绪定格在连结和盼望消失的瞬间,没法往前走。

作者访问四位身在漩涡中的人,这一年多以来他们如何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和动力,又如何预视自己的未来。第一位是职工盟的前干事,职工盟创立于1990年,2021年10月因受政治压力而自行解散。职工盟的前主席吴敏儿则因参与民主派立法会初选,于2021年3月被控串谋颠覆国家政权罪(民主派47人初选案),该案多名被告还押至今,案件尚未知开审日期。另外,新工会“香港言语治疗师工会”五人因发布“羊村”系列儿童绘本(羊村案),于2021年7月被控煽动刊物罪。当组织群众变成罪名,受访者无法走出迷茫伤痛。

第二位是一位前通识科老师,矢志教授学生明辨是非。反修例运动后,政府归咎通识科引致学生参与社运,2021年4月杀科,改以“公民与社会发展科(公社科)”取代,新学科被指为爱国教育一部分。受访者经历几场大型社运,加上“杀科”,触发躁郁症发作。

第三位是一位前区议员助理。2021年10月,港府要求区议员宣誓拥护《基本法》及效忠香港特别行政区,此前已引发民主派区议员离职潮,而多名区议员宣誓后亦遭港府褫夺议席,各区区议会由民主派主场变为建制派主场。受访者以大量酒精来麻醉自己,他不知道这时代还能做什么,但最后发现,可能最微小的探访、陪伴,已是支撑他人和自己的最大动力。

第四位则是一位大学学生会前任会长,2021年3月,中文大学学生会称受校方打压,有干事亦称收到死亡恐吓,并宣布总辞。作为前任会长,受访者除了公开表达对学生会的支持外,对事件发展他都无能为力。而他自己亦曾因参与反修例运动而被判囚6个月,又因抗议校方实施大学出入管制措施而被控非法集结罪,该案件还在审讯中;最近他又被廉署拘捕,涉呼吁市民于2021年立法会选举投白票。他把创伤埋在心里,但在梦中,他看见脆弱的自己。

四人“复原”的步伐很慢,甚至没把“复原”放进选项,因为有痛感,才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作者认为这些受访者的小故事、小片段,都刻划着香港当下的集体创伤,唯有他们的伤痛被看见、被理解、被拥抱,他们才可在混淆之中摸索到下一步,找回人生的步伐。以下是他们的自述,由端传媒整理︰

“工盟可否不要解散?”2021年10月,工盟宣布启动解散程序的几个小时后,一位工友致电问我。我无言以对,沉默半饷后,只吐出一句,“我也不想解散。”

那几个月,那些历史悠久的公民团体如民阵、教协、支联会等相继解散、苹果也被逼停刊,警方更首次以“国安级数”拘捕新工会成员(羊村案)。我有预感职工盟命不久矣,可能只剩两三个月吧,但我坚信我们会工作至被政权拉人封舖的最后一刻。

正因如此,自行解散对我带来的冲击,更加残忍,是一下子什么都消失。

解散后有一段时间,我很抗拒经过油麻地(职工盟会址所在地区),走在路上,想起已“失业”,无法回去上班。想着,我还是趁办公室还未清拆,回去看看。这个在90年代移民潮买下、象征扎根香港的地方,现在空荡荡,与之前吵吵闹闹的模样完全不同,变得很陌生。

与很多人一样,我在反修例运动后被无力感淹没。但2020年群众发展出新工会,不同行业的人自发开设Telegram群组,讨论罢工、办集会、上班贴文宣。我那时好像看到未来的一些可能性,便将所有精力投放在组织新工会活动。

可是,2020年中,国安法实施,加上防疫限聚令限制了群众活动,新工会可做的行动不多了。来到2021年9月,即解散前一个月,我强烈意识到危机感,这是我在职工盟工作最后的时光,即使颓废也好,若错过这个机会,就很对不起自己。我花光最后的能量,来筹划展览。

展览结束,职工盟解散,压倒最后一根稻草。此前,我眼睁睁看着“民主派47人初选案”、“羊村案”发生……我电话簿中的人,大部分都在坐监,或是流亡。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好人要坐监?

职工盟会址的天台。

职工盟会址的天台。摄影:叶家润

我一直处于矛盾状态︰我很内疚,为何他们被捕,而我没有呢?流亡的人永远无法返香港见见家人;作为幸存者的我,无法释怀。愧疚感令我失去动力工作,但隔一段时间,我又觉得太颓废会很对不起其他人;坐监的朋友都很有能量,而我在外面,凭什么不做事呢?

那时,我试图把所有时间填满。最初一个月,我同时打七份散工:夜更厨房、广东话导师、学校兴趣班、NGO等等。工作忙起上来,整天要走遍不同地方:早上教广东话、下午到学校授课、晚上再到餐厅煮饭。

我一直强逼自己工作,麻醉自己——我怕整天躲在家中,会“颓撚到仆街(颓废到不行)”。

本来以为试试不同工作,好像也不错。但是,我很快陷入迷失。我无法在这七份工作中找到任何意义。每天坐车上班,觉得浑身不自在——我的身体像被困在车厢里,与一群没有灵魂的人被送往某处,然后像机械人一样劳动。我反复问自己,“我究竟在做什么?”

原来强逼自己这样工作,只会加速颓废。

辞掉散工后,我曾尝试重拾一些兴趣,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掌握成果。我躲在家里,每天弹8小时结他,虽然很努力练习,但还是弹不到——不是不懂去按那个chord,而是我的手不使唤。我渐渐对所有东西失去兴趣,这很可怕。

可怕来自我失去了部分的自己。

读大学时,我参与校内的劳工关注组,组织学校工友为自己发声,即使100个人里面只有1个人能改变,我也很满足。记得有位工友因年满65岁不获续约,自行向上司理论,还写信向校方投诉。我问她不担心被公司算帐吗?她说:“因为你曾经跟我说,自己的权益要自己争取,不可以依赖他人发声。”

从那时起,我的人生方向很明确——工人占香港人口大多数,组织工会能形成强大的集体力量,再转化为政治力量,影响社会。

但当我在夜更厨房炒饭时,又如何可以改变社会呢?慢慢的,我连向人倾诉的情绪出口也一并失去。

我不想再与人沟通、建立关系了。我无法再承受别人要离开、坐监、流亡。当每次在社交场合见到人时,便会想吐、无法呼吸。我躲在一边不停抽烟,伴随燃烧的烟草吸一口气,才令自己呼吸畅顺。

即使相隔多久,我也无法消化这一切。消化好像代表接受现实,不应该消化,应该要记住失去那刻的不甘心、不忿气。否则等同选择了遗忘。

我会永远记得消失的感觉。

前通识科老师Ally(化名)。

前通识科老师Ally(化名)。摄:Stanley Leung/端传媒

二、躁郁症复发,带着迷失离开

Ally(化名),前通识科老师,40岁

我家族有躁郁症病史,而我有躁郁症十多年了。回望每次病发,是与香港社会相连。

去年通识科“杀科”,变成公社科后,课程内容改头换面,“中国是民主政制”、“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是民主选举产生”……这些,我说不出来。

授课时,我被学生录音,家长投诉至教育局,指控我省略中国国旗、国歌、国徽的内容,不够尊重中国。我意识到若要凭良心继续授课,未来的工作危机必接踵而来。

我的躁郁症也同时复发,情绪几度崩溃。当我撰写考试卷时,每写一条考题就哭一次。整件事的荒谬感淹没了我。我无法教下去,最终决定辞职。

我大学主修社会学,教我要揭露真相、凡事抱怀疑的态度。我一直认为教育是改变社会的出口,相信教育能启蒙学生,训练他们独立思考,驱使他们关心社会。我的毕业论文是关于教育社会学,那时有想过继续念硕士,但觉得读下去无法改变社会,倒不如直接执起教鞭。恰巧那时开设通识科,我顺理成章成为了通识科老师。有些学生毕业后,做环保倡议、开办农场;有些学生关心社区和政治,去了当议员助理。我感到很欣慰。

我以老师为我一生的志业,以为能执教直至退休。与不同性格的学生互动,看着他们在六年中学生涯中成长,是很有趣的事。近年投身于学校的领袖训练活动、公益少年团、时事学会当中,更亲眼见证这一代的学生如何高速成长。

但是,我一生的志业、17年的教学生涯就此完结。

反修例运动过后,香港教育界正面临史无前例的清算和调整。

反修例运动过后,香港教育界正面临史无前例的清算和调整。摄:林振东/端传媒

不用教书的日子,我每日无所事事,循环听着悲伤的歌曲,与失恋没两样。学生一直是支撑着我的动力,而辞职,像被人硬生生夺去半条命。

我一直有食药控制病情,但辞职后我失去了支撑。去到2021年末,中文大学的民主女神像被拆,那是我当年亲身护送进校的,如今消失无踪;几天后,《立场新闻》高层被捕,当中包括我很欣赏的偶像何韵诗。这段时间,我哭到崩溃不已,丈夫就一直把我紧抱。

2012年反国教运动、2014年雨伞运动,都曾使我躁郁症复发。

记得雨伞运动期间,我处于忙碌而亢奋的状态——我教书之余同时攻读硕士,又组织校友关注组,每天下课就跑到占领区义教。但运动过后,公民社会没有争取到什么成果,我随即进入抑郁状态,负面情绪如潮涌般笼罩着我,那时几乎不能工作。但学生仍以我为榜样,于是我使尽全力支撑着自己。

至2019年反修例运动,为了不让病情复发,我尽量避开冲突场面,转而阅读文字记录和报导。至运动结束,通识科竟成为代罪羔羊。政府“杀科”,夺走我的一切。

躁郁症复发了,我失去预想未来的能力。我只希望能过好今天,至少不用再窝在家中以泪洗面。我每天努力提醒自己,要吃饭、喝水、生活、呼吸。

我惊觉不能再被香港伤得如此“入心”、如此的痛。我决定移民,离开这片土地。到外地渡过余生,我提醒自己要更有韧性,摸索如何与香港维持“远距离关系”。

但我很清楚,心里缺少的一大块,是无法弥补。我舍不得那个在香港热爱教书的自己,舍不得香港。记得有次在同事家中,音响播放着C Allstar的《地球保卫队》,歌词内容讲述人们逐个回来帮忙,但我正要离开。那份离开香港的愧疚感内化在我心中,成为一道伤口。偶然一碰,便疼痛不已。

任凭我跑得多远,这份迷失也会伴随着我。我是带着迷失离开的。

前区议员助理Chris(化名)。

前区议员助理Chris(化名)。摄:Stanley Leung/端传媒

三、“在艰难里也要学习怎不忘掉本来的模样”

Chris(化名),前区议员助理,27岁

结束区议员办事处前夕,为了纪念这个地方,我请来结他手办了场小型音乐会,邀请街坊来作最后道别。一位中年街坊致电来,哭着说很不舍得我们,但奈何现实是我无法留下。

失业后一段时间,我无法入睡。酒对我来说,可能是麻醉剂,有时候,我要喝最少半支威士忌;睡醒时,也要喝一杯威士忌才能定神。我酒量很大,喝啤酒已没什么反应,但我手里也长伴着一罐啤酒,或许是不想自己太空虚,或者是因为无所事事。

丧失了以往的日常生活,我异常失落。以前一星期五天都在议办工作,有时工作累了,街坊会走进来打气,也有人会诉苦,说说社会事件。这个曾连结同路人的空间,已经消失了。

我庆幸曾参与公民社会最炽热的年代。2012年,还是中学生的我参与学民思潮,也参与同志运动。中学毕业后,当上民主党兼职议员助理,至2014年雨伞运动爆发,那时心态觉得社运比社区更重要,同时也忙于大学学生会工作,便辞掉议助工作。

到2019年反修例运动,居民自发摆设街站、筹办放映会,让我再次看见社区的可能性。兜兜转转,2020年我又再做议助。

这次的一年零七个月议助生涯,我见证区议会在民主派占大多数的情况下,通过同志动议,尽管动议只是表态性质,但起码算是完成我的使命,在区议会留下一个历史注脚。

要不是因为在社区接触居民,我不会知道原来很多人支持同志议题。曾有一位年迈的婆婆,走来办事处骂我为什么不满意香港,我答“因为我是Gay啰”,在香港不能结婚。她态度突然变得友善,聊下来才知道她儿子也是Gay;熟稔的街坊时常关心我的感情近况,问要不要给我介绍男生。

但是,现在我不知道香港同志运动如何走下去。以往在区议会至少有机会进行政策倡议;街头也有公开的Gay pride行动,团结整个LGBT群体。现在我只能写些文章,在网上平台发布,但感觉是,写完文章,之后呢?下一步还可以做什么?而政治运动更甚……

不过事实上,做议助也绝非万能,我也常质疑自己在做什么。最讽刺是民主派初选47人案,有区议员如常开会,我跟老板(区议员)说,千万不要去开会,有病的,我们的战友都在监狱里,我们为何还开会?那时开始,我思考可以为狱中的人做些什么呢?

一名辞职区议员将文件放进碎纸机中碎掉。

一名辞职区议员将文件放进碎纸机中碎掉。摄:林振东/端传媒

渐渐地,探监、写信给里面的战友,成为我的日常。

心血来潮时,我一天能写三四封信,每封好几页。我常常在信里讲以前的事,例如10年前参与学生运动的点滴、做过什么疯狂的事。写信令我回望过去,梳理自己;回信给他们也就像对照现在的状态,然后展望将来。因为这些共同经历,成就了现在的我们,变成一个共同体。

我也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当写不出什么,就写歌词,歌曲成为一种媒介,仿佛连系隔住高墙的我们。2021年3月3日、47人案被告须还押当晚,我离开法庭,耳机播着MIRROR成员卢瀚霆主唱的《一所悬命》,歌词里“一世的战士 一世的意义”的力量很大,这首歌我和还押的朋友都很喜欢,因为朋友正正代表这种精神。

透过收音机收听最新派台歌曲,是墙内人(监狱的人)仅有娱乐之一。近来,我培养了一个新习惯,每天中午12点起床收听介绍新歌的电台节目《叱咤乐坛》,为了和坐牢的人同步,成为我起床的动力。

当然情绪是时有起伏,有时会有种落差——为何他们在狱中,而我只能写信?直至今天,我始终无法接受他们入狱的事实。但是,我逐渐认知到这变成生活一部分,是一个新常态。

对我来说,他们是一种能量——既然他们撑到,为何我撑不到?47人案后,我学习调整心态,总不能无时无刻都自悲自怜。既然我在外面,我的责任是尽力做所能做:写信、探监、送物资、寄歌词。

最近,我收到朋友的回信写道,“在艰难里也要学习怎不忘掉本来的模样,于墙外或墙内亦然。”即使身边有人离开了、变质了,但只要有人一天仍在狱中,就是我留下来的最大支撑,我会“濑死唔走(死也不走)”。

中大学生会前会长区倬僖。

中大学生会前会长区倬僖。摄:林振东/端传媒

四、照顾好自己

区倬僖,中大学生会前会长,23岁

2021年3月,中大学生会“朔夜”宣布总辞当天,我站在旁边见证这一切,心里很难受。

宣布总辞的前几天,我在学生会会室,看着他们哭着痛下决定,气氛很惨烈。我只是前任学生会内阁成员,能做的很有限,唯一的存在意义,就是公开表达对他们的支持。

我好像目睹他们冲入一个漩涡,但我只能站在外面。

我在2016年旺角骚乱后的社运低潮期,参选成为学生会成员,不久人大释法褫夺民主派议员席位、本土思潮陷入低潮,很多过往曾投入社运的人,回复日常生活,不问世事。社会气氛很低迷。但我觉得校园内仍有空间发声——我们开街站、筹办联校集会、论坛等,希望唤醒同学对时局的关注。

但是,踏入后国安法时代,那种低迷和以往的不同,社会高压的气氛有种窒息的感觉。学校弥漫着前所未有的高压,那时“朔夜”筹备内阁讨论最多的不是政纲,而是表明各自的底线——有否心理准备坐监?准备坐几多年?他们由第一日决定参选开始已经不容易。

校方向“朔夜”施压的那段时间,有朋友要上庭应讯,于是我在中大和法院两边走,身心极度疲累。但我很不愤气、不甘心。我在朋友家呆坐,我问他,接下来还可以做什么?他喝着啤酒答道:“什么都做不到了。”大家不发一语。

以前我不吃不睡,也要完成工作,无论什么冲击都不可以倒下。我有一宗“非法集结”案在身,但我觉得我的案件不重要,坐牢几个月就坐吧,没什么需要烦恼。最重要是如何照顾好身边的人。

但身边越来越多朋友面对审讯、坐监、流亡,甚至有的突然消失,连道别的机会也没有,我有种分崩离析的感觉。

而我一直以为我能处理这一切情绪。

中大学生会会址。

中大学生会会址。摄影:叶家润

直至2022年初的一晚,我梦见所有坐监、流亡的朋友。在梦中,我在一幢建筑物里,看到玻璃外的马路有一群人,原来是我和朋友摆设街站、弄文宣,一起嘻嘻哈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那天晚上我哭不停,不知哭了多久。

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些创伤不是说处理就能处理,不过强行埋藏在心里面,像一个计时炸弹,在某天突然爆发。如果不正视创伤,会变成社会的集体创伤。

我们希望这个地方变好,是想这里的人活得更好。现在我们面对的不是一场短期的拳击赛,而是未见尽头的长久战。如果我们不好好照顾自己,不知可以挨多久,到临界点就会一一倒下。

最近,我更能体会本土派政治人物梁天琦在独立纪录片《地厚天高》的说话:“我没法扭转现在这个局面,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到自己更加好。”以前觉得很消极,现在反倒觉得有了积极的意义。我开始腾出时间发展兴趣:学居合道、玩围棋、看书。

我曾因参与反修例运动而被判囚6个月,2021年9月出狱后,我在手臂纹下“仁者心动”。这是一位高僧慧能大师的典故:有一天,两位僧人对着一面飘动的幢幡争执,一位僧人说是“风动”,另一位说是“幡动”,慧能大师于是说“既非风动,也非幡动,而是二位仁者的心在动啊。”

这个故事提醒我,无论外在的事物如何变化、躁动,但也可以保持心境平静,不要被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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