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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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婆所在的山村，90年代中后期的时候，许多青壮年，无论男女，结伴前往南方打工，只留下老人和小孩留守。为了节省路费，几年才回来一次。

农村的房子前面都有晒农作物的稻场，有钱人家用水泥铺就，普通人家则是简单的黄土地，用牛拉石磙压平整。外婆家同一座山背面一户人家，因无人看守，稻场上的杂草，长到了我的胸前。

叫南下打工，而不是东进或北上，是因为我们省。连同邻近的四川重庆湖南，90%的农民工都会去珠三角，主要是广州，当时去东莞深圳的都不太多。更鲜有去北京或上海的，而我们的省会武汉，即使在农村人眼里也不过是个更大的农村。

湖广填川百余年后，迎来倒灌，湖川涌广。

并不是距离，水土，文化等原因，广州这几点都不比其他大城市有优势。交通大概是一个因素。我们市位于铁路干线焦柳线沿线，虽然柳是广西柳州，但有经湖南常德到广州的直达绿皮火车。而在沿江高铁通道建成前，东西方向的交通绕得匪夷所思，我们到上海，要先北上河南。

我外婆所在的镇不仅在焦柳线这条南北大动脉上，也位于长江沿岸。川渝地区的农民工南下广州，需要到我们的火车站进行中转。逢过年时，三地西南官话在这个小镇碰撞。

这三张照片摄于我家乡的1995年，再现了当时春运时农民工返乡的盛景，大大小小的行李，花花绿绿的人，吸附在一辆牌照为川M的巴士上。

现在去查的话，川M是四川资阳的车牌，但在95年，这个号码却属于四川万县。97年重庆直辖，万县被并入重庆万州区，成为三峡工程的移民区。贾樟柯的《三峡好人》中，韩三明的地址小纸条上，便是写的四川省奉节县，而不是重庆。

距宜万铁路开建还有好几年，从南方回来的川渝乡亲坐火车到达我们镇后，就挤着这样的巴士回乡。如逢大雪封山，则走长江水道，逆流而上进三峡。也有许多人在湖南城陵矶走水路。

这些照片是镇上的一位市民随手拍摄的，多年以后他的儿子整理父亲的相册，把这些老照片扫描后发到自己公众号里。我偶然阅读到，竟然发现自己母亲的身影，作为路人不经意入镜。我把这照片发给她，让她看看年轻的自己。

在那个对她来说无比寻常的日子，阳光打在她身上，一些光子反射进照相机的镜头，落在胶片上，在暗室中映照出成片，在相册里以物理方式呆上二十来年，有一天，经过扫描仪电子化为二进制信息，由光纤传输到远方，经Wi-Fi进入到手机，重现为昔日模样。她与她，又见面了，这个宇宙的物理规律提供了一种复杂又诗意的重逢。

95年的铁路小镇上，有南来北往的街头歌手，唱着时下最流行的歌，讲述广州打工女性命运的电视剧《外来妹》的主题曲——

一样的天，一样的脸

一样的我，就在你的面前

一样的路，一样的鞋

我不能，没有你的世界

邓艾艾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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