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我看到的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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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印度上了好几次热搜。上个月底说的是他们的人口默默超过了中国，这个月是因为火车脱轨。昨天一座大桥又塌了。

在我们这里，对印度的观感一贯有两种：一种是嘲笑，笑他们破破烂烂、松松垮垮；一种是吹捧，吹他们幸福平和、年轻蓬勃。

2014年春节假期，我在印度旅行了23天，从南到北体验了一番这个国家的风土和人情。虽然时间过去快十年了，但仍然印象深刻。

印度就是复杂。

01

不管是东方的国家，还是西方的国家，交通设施最能体现他们的国情。

在印度旅行，火车是避免不了的交通工具。

老实讲，我没有见到过车顶上挂满人的景象（据说这种方式已被禁止），但乘车体验也着实让人无奈。

第一趟火车旅程，是从孟买去往中部城市奥兰加巴德。尽管只有几百公里，但仍然需要走整整一个晚上。我们购买的是sleeper的车票，相当于国内的硬卧。

车厢非常老旧，车内没有通风系统，墙壁尽是黑乎乎的陈年老垢，好在床铺还算干净能躺得下。与我们短暂同行的一位日本大叔，不停地抹着额头上的汗，仿佛全身每个细胞都体现出局促不安。

他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用蹩脚的日本英文对我们说：

_So terrible，right？（很糟糕，对吗？）
_

我和同伴互看了一眼，似乎都觉得此时不能跟日本人站在同一阵线，便没有回应他。

我睡在最下铺。这种环境当然是睡不好的，几乎是每个小时都要醒一次。

而每醒一次，就发现脚下会多出一个人。

他们穿着各异，形形色色，也不挤占你的位置，只是靠着床席地而坐。等到天色大亮时，我点一点床边的人数，已经够一支足球队了。

我盘腿坐在床上，他们盘腿坐在地上。这种姿态，搞得我好像在向他们传经布道。他们确实有够平和，不吵不闹不聊天，如同禅定一般。

列车员查票时告诉我们，这种情况十分正常，否则根本无法满足人们乘车的需求。

其实，印度算是一个“坐在铁轨上的国家”。

我看资料，在1950年独立之初，他们的铁路网密度就达到180公里/万平方公里。在2021年，中国的这个数字才达到156.7公里/万平方公里。当然，这是只说密度，不说速度的情形下。

印度火车的费用着实便宜，记得我们那一程大约200卢比，约合人民币20块钱。

可是，他们现有铁路的80%还是英国人殖民时修筑的，有的已经超过百年的历史，属于“小车不倒只管推”的状态。加上常年超负荷的运转，所以“安全生产形势十分严峻”。

**那时我算切身体会到，对一个人口众多、幅员辽阔的国家来说，基础设施是多么的重要。**它不光是舒不舒适的问题，更关乎国民的尊严和体面。

基础设施搞好了，总归惠及后代子孙。

02

说印度人心态平和，在那里的头一周里，的确有这种感觉。不管是路上的行人、景点的游客，还是餐厅里的服务员、酒店里的清洁工，都不疾不徐、从容淡定。

我甚至发觉，他们淡定到不惜命。

为什么这样说呢？

举一个例子吧，还是坐车。

有一天，从一处著名的山顶城堡参观完，正打算坐车下山去，被一位热情的司机小哥，招揽到他的汽车旁。

那是一个类似中国六七十年代的老吉普车，里面至少已塞了有15个人了。司机见我是白白净净的外国人，特殊照顾让我坐在前排。我谢谢他了。汽车的变速杆就夹在我的双腿之间。

下山的道路蜿蜒曲折，旁边就是几十米的悬崖。司机小哥丝毫不减速，就好像《狂飙》里杀疯了的李有田一样，踩着油门往下冲。

这趟“过山车”结束后，我颤颤巍巍走下车，仿佛劫后余生。同车的印度朋友们，男的顺顺头发，女的理理纱丽，走下车来神态轻松如常。

我认为，是天赋的能力和宗教的信仰，让他们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

几天后，我才发现理解错了。

在在另一个城市乌代布尔，我结识了一位印度朋友，他叫Yash。这么多年，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

Yash在中国读过书，能说流利的汉语。我告诉他一路以来的见闻，包括几次坐“过山车”的经历。我们当一种新奇的体验在讲，Yash听后却变得有点严肃。

他说，印度人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主要原因只有一个。

_人太多了，车太少了。
_

Yash说，大家对这些早都习惯，如果有够多的车、更少的人，谁又愿意冒风险呢？

看来，许多貌似的平和，背后都是无奈的选择。

Yash在北京奥运会前去的中国读书，在那里待了五年。那段时间，正是中国增长速度最快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了人们衣食住行的巨大的变化。

他说，在印度有很多民生问题没有得到解决，需要“科学发展观”。

我笑了笑说，你这一听就是中国的词，并问他，你认为阻碍印度发展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

他沉思片刻，就说了一句英文：

tradition（传统）.__

03

印度和中国很像，又很不像。

两个国家都有众多的人口、辽阔的版图、深厚的传统文化，又同样在近代遭受过殖民主义的侵袭。而且在理论上，双方选择的发展道路还有一致性。在印度的宪法里，开宗明义就写着要建设“社会主义世俗国家”。

社会主义很抢眼，世俗国家更醒目。

我们知道，一个国家越强调什么，就说明它越没做到什么。

印度之所以要建设世俗国家，就说明它独立几十年了，都还不是一个世俗国家。它底子上还是个传统社会，里面包括了宗教影响，也存在着种姓制度。

前者比较容易感受到，行走在印度的街头，随处可见满天神佛；后者不太容易感受到，我只见识过一个场面。

说起来，那原本该是一段愉快的经历。

我们曾在夜色阑珊时，抵达印度教的一个圣城叫普西卡（Pushkar）。坐着马车进城的路上，恰好遇到一户人家正办婚礼。

印度人很热情友好，对外国人尤其。据说他们以白为贵，白就是高贵。

我和我的同伴那时都很白，被几个壮汉从马车上给拽了下来，一把塞进了院子里欢闹的热群中，加入到庆祝的队伍。

这显然是个大户人家，有宽阔的庭院和精致的装修，他们安排也非常周到。那天玩到很晚，就睡在了客房里，醒来时行李已被整齐地摆放在门口。

可就在我们离开时，见到这家的几个兄弟，在门口情绪激动地推搡和怒骂着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

一问，说是这个年轻人路过时，盯了一眼这家的女客。

这能是多大的罪过呢？

可问题就在于，年轻人是没有种姓的所谓“贱民”达利特人，目视高种姓的女性，是不能被允许的，何况还是在人家办喜事的时候。

讲真，这家人当时怒不可遏的表情，同对待我们的热情友好，简直是判若两人。我对同伴说：

好像地主刘文彩一样。

我曾推荐的一位学者的书里，用**“表亲的专制”**概括了印度存在着的这类种族歧视问题。

什么叫“表亲的专制”呢？

众所周知，“专制”这个词的主语通常是“政府”。但实际上，压迫一个社会群体的，也可以来自另一个平行的群体。给他们的压迫撑腰打气的，不是公权力，而是所谓的“传统习俗”。

在古代，低种姓或“贱民”也许还各安天命，但在平等观念已深入人心的现代社会，无疑会引发各种冲突。

政府的治理能力，在冲突的社会环境里，也会被大大削弱。

这对从小受集体主义教育长大的我们来说，差别感是很大的。

尽管印度早就在法律上禁止了种族歧视，政府还在读书、考公、就业等等方面给“低种姓阶层”以倾斜，但传统的影响强大，各种基于宗教、民族、种姓的鄙视链依然存在。

一个充斥着鄙视链的社会，绝对不是好社会。

04

我觉得，造成眼下印度与中国发展差距的主要原因，印度走的是一条渐进改良的道路。

近现代印度，没有经历过摧枯拉朽的革命，也没有开展过触及灵魂的运动。他们就是改良。

尽管“改良”这个词在我们的历史书上，某种程度上带有落后的色彩，但却是印度“自主选择的发展道路”。

改良的好处的疼痛轻，坏处是速度慢。

速度有多慢呢？

这就不得不举印度厕所的例子了。

在印度的二十多天里，再脏乱差的卫生环境都能忍受，但唯独露天的厕所实在难以忍受。这种厕所不是说存在于郊野乡村，譬如在泰姬陵所在阿格拉市的车站里，按说是旅游城市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也照样是敞篷式的厕所。

这些厕所历史悠久，可能比我的年龄还要大。

事实上，印度从甘地开始就试图解决卫生问题，他甚至还说“卫生比独立更重要”这样的话。他们几十年来开展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爱国卫生运动”，但大多收效甚微。据说其中一个原因，是受宗教影响，许多民众认为排泄物和自己身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不行，必须得在自然的环境中才好。

不过，近些年莫迪政府发起的“厕所革命“，据说情况已大有好转。

70年才基本解决一个小小的厕所问题，也很难夸得起来。

05

但是，嘲笑一个国家，跟嘲笑一个人，往往都容易犯错误。

万一人家起来了呢？

在我那年去印度的时候，他们的大选正在进行中，莫迪率领的人民党势头很猛，他的海报几乎挂满了城乡街头。几个月后，他以横扫的态势赢得了选举。

简中互联网习惯称他“莫老仙”，大概是因为他某些虔诚的宗教举动。

莫迪确实是一个强烈的民族主义者。上面提到的朋友Yash，是他的忠实粉丝。他认为，莫迪是印度几十年来未曾出过的强人。

我问，比尼赫鲁还强吗？

他说，当然啊！

Yash长期在朋友圈里分享莫迪的新闻，他甚至把他比作是“印度的邓小平”。

这么说，莫迪抓住了当前印度的一个主要矛盾，即人们日益膨胀的强国梦和国家孱弱的治理能力之间的矛盾，大刀阔斧地推进各种“改良运动”。

譬如，“国族再造”，期望以印度教民族主义这个最大公约数，凝聚一盘散沙的社会。

另一边，印度快速发展的市场经济，也正在逐渐瓦解传统的旧俗。有一个调查说，从1991年到2016年，要求达利特人单独就坐的婚礼，从77.3%降到了8.9%。

当然，对莫迪所谓“印度的邓小平”这个评价或许太高了。

但长期关注印度的事情会发现，在莫迪的治下，印度的近些年的“改良“是大大加速了。

不光是政府，以宝莱坞为代表的各种进步力量，也对社会痼疾展开强烈批判，他们支持性别平等、呼吁族群和平，很多人观念正在被影响和改变，也逐渐催生出一个思想繁荣的局面。

所以，改良尽管慢，但依然朝着他们的目标在改。

我对印度总的看法就是：不能小看他们啊！

图为在Ellora石窟与印度少年儿童亲切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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