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边疆当民警,一天只睡5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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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在手电的光柱里不断闪过又消失,每照到狼头一次,我刚刚被鹏哥唤回的灵魂就又从身体里溜出几分。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71个故事—
一
这是我在这个镇子当警察的第三个年头,这三年间正儿八经的治安活动没参加多少,反倒是和保护区的动物打了不少交道。鹏哥说我不如转行去做森林公安,自从我来之后,局里有关动物的案件多了不少。
我刚来石崖公安局报道的那天,天空刮着黄沙,空气中全是沙土,多说两句话人们就呛声连连。只有阳光在漫天的灰蒙里不断挣扎,一会被沙尘推走,一会又挤了进来,灰黄的天上,旋着一个忽明忽暗的光点。
接我的是当地公安局的副局,王全有。王局见到我十分高兴,为了表示欢迎,王局主动说道:“小周同志,欢迎你来我们公安局任职,今天你先休息,过几天给你整个欢迎会。”我坐在副驾驶听到这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是同期唯一一个被分配到石崖地区的毕业生。
我在学校里听学长们说过,刚进队的菜鸟都会被队长忽悠,说这段时间忙,等闲下来给你开个欢迎会,时间一长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我心里想这帮老警察套路都一样,就有些赌气地说道:“不用麻烦,王局。”
王局却说:“哎,那哪行。你不来怎么熟悉工作环境呢?”
我心里打了鼓,欢迎会跟工作有啥关系?王局没多说,我也多没问。
第二天,我正式上了岗。
见到王局,我起身打招呼,王局眯着眼朝我笑:“小周啊,工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要及时提出来啊,大家以后都是战友了。”
我赶忙说道:“是,王局。”
“行了,你快忙吧,我先上去了。有事到二楼来找我。”
我应着,心里犯起了嘀咕:果然昨天说的欢迎会泡汤了。
那时候正值入夏,刚来单位没几天的我身体裸露在外的地方被蚊子咬了个遍。可这却是石崖一年四季里最好过的季节,我相信没有人会认为,离冬入春时节阿尔金山的白毛风把裹挟的砂石打进皮肤里的痛会比蚊子叮咬更好过。
欢迎会泡汤加上恶劣的环境,让我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二
正当我觉得工作毫无挑战,生活无望的时候,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局里突然召开紧急会议。
根据克孜森林公安的情报,最近有一批从新疆活动过来的偷猎者打算晚上偷偷猎杀野黄羊,把黄羊分皮割肉之后再拉到其他地方进行贩卖,当天晚上要我们配合森林公安去30公里外的野生动物保护区进行巡查和驱赶,机会得当就进行逮捕。除了当天的值班人员,局里的所有人员都要去。
我心里有点激动,这是我第一次出警,更是和野生动物第一次打交道,这让我之前压抑的心情一扫而空。王局临散会对我说:“小周,行动的时候你跟着谢鹏。”
谢鹏是我们局里经验最丰富的干警。几年前谢鹏部队转业到离自己家乡若羌200公里外的石崖公安局,凭借在部队练就出的一身机敏和新疆人特有的豪气,在局里人缘最好,也给局里做了不少贡献。
我赶忙说道:“辛苦鹏哥了。”
很久没有带过新人的鹏哥很高兴,拍拍我的肩膀用一口带有新疆口音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哎!给大学生当老师,第一次第一次。”
“大家散会吧,谢鹏保护好小周。”王局交代完大家就鸟兽四散各自离开了。
夜幕降临,我们开了两辆二蛋越野,伴着夜色出发了。
因为是野外任务,二蛋油门大,马力足,非常适合野外灌木丛的行进。即便这样,车离开镇子一颠一颠地行进了一个多小时才进了羌唐野生动物保护区,和当地的森林公安汇合后一行人就向着更深处的黄羊活动区走去。
走在路上,坐我边上的鹏哥像揉捏沙包一样捏着我的腿对我说:“小子哈,晕不晕。”
“有点。”我嗓子有点发哑。车子出发了一个多小时,我上车前的兴致冲冲已经被崎岖不平的道路磨掉了大半。
去保护区的路上丨作者供图
难受成了我脑子唯一能想到的词语,我感觉体内不断翻涌的血液此刻都变成了胃酸,正不停地腐蚀我的身体。
“啊呀!”鹏哥听到我这话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操起一口新疆普通话对我喊起来,“越晕着嘛,捏得越紧。”鹏哥说着手又加大了力道。
鹏哥当兵出身,又在一线打拼多年,我的腿被他捏得疼痛难忍。
“啊!”我疼得叫了起来,下意识想扯开鹏哥的手。
“嘿嘿,疼就疼嘛。”鹏哥有点得意,“比吐了强。”
我刚想提出抗议,就听对讲机里传出一阵急切的声音,是前面带头的车辆:“前面!前面!两辆摩托。”
我还没反应过来,车就开始加速了。前面带头的车辆让开位置向侧方跑去,我们的车则笔直地朝着前方一个飘忽不定的红点冲了过去。鹏哥松开手大喊让我抓紧,我像往常坐车一样用力扯住车门把手。只听 “咣”的一声,车在坑里狠狠地磕了个头。我整个身体被惯性从座位上带了起来,身子连同脸一起摔到了副驾驶的靠背上,然后又被颠回了座位。
我感觉嘴里渗出了一丝甜腥,呕吐感让舌根不停地回缩,汽车不停地颠簸,加上血的刺激,让我嗓子里的呕吐感越发强烈。
鹏哥大喊:“抱住靠背!”我知道如果再来这么一下我肯定受不了,于是一把抱住了副驾驶的靠背。
追赶还在继续,鹏哥把车窗摇下来,一只手拿起车座底下的喇叭,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车顶的固定把手,把身子半探出车窗对前面愈发靠近的红灯喊道:“我们是公安,立即停车!”
这句话更像是一场比赛的预备,一次追逐的发令枪。
我清楚地听到,前方的摩托车在听到这句话后油门大了起来,我仿佛闻到了摩托车发动机急速运作下汽油燃烧的味道,这个味道,泛出生死。
摩托车在汽车车灯的照射下像一只逃命的兔子,死命地往前逃窜。后轮带起的沙石卷着尘土扑在我们的挡风玻璃上,让我们根本看不清摩托的具体位置。开车的同事也不管,不停地在摩托车后面踩油门。两辆车就像猎豹和黄羊一般,在漆黑的保护区进行着一场生死缠斗。
在漆黑无人的保护区你追我赶的五六分钟里,摩托车凭借高灵活性不断地拐弯加速,和我们始终隔着距离。更要命的是汽车不停起起落落地颠簸,我已经从最开始的头晕恶心,变成了连眼睛都难以睁开的痛苦,每一下颠簸都像是一双无形大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身上。
突然我从即将闭上的眼睛缝隙里看见几只黄色的动物以极快的速度向车后窜去。“黄羊!”我像是用尽了全身剩下的唯一一口气似的喊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野生的黄羊,血液瞬间滚烫沸腾了起来。
保护区的羚羊丨作者供图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与这片土地共生同长的鹏哥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掉头,堵住摩托车!”鹏哥没有丝毫犹豫。
瞬间掉速的轮胎让刹车片发出阵阵哀鸣,被轮胎带起的沙石飞舞在空中,打在汽车底盘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几乎在同时,摩托车也急刹掉转了车头。偷猎者显然没想到我们会提前掉头,轮胎摩擦地面卷起的漫天灰尘像一张钻不透的大网,挡住了摩托车的去路。我靠在车里,手在侧面胡乱地摸索,想要拉开车门。鹏哥却早已跳出汽车朝着偷猎者跑去。
偷猎者见有人朝自己冲了过来,没有犹豫,一只脚踩在地上当支点,一只脚踩着刹车,在原地轰着油门把摩托车转了一个圈原地掉头跑掉了,动作一气呵成,一点也没拖泥带水。
刚拉开车门的我看着逐渐远去的摩托尾灯目瞪口呆。
鹏哥像是没事人一样,没有下令继续开车,而是收起喇叭,紧接着拿起车上的对讲机喊道:“这边安全,那边呢?”
“安全。”对讲机那边传来声音。
“清点人数,收队!”鹏哥下了命令。
烟尘散尽,除了汽车发动机轰轰的待机声和灯光下两条交错蜿蜒的轮胎印,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没有黄羊,也没有偷猎者,更没有来自文明的罪恶。
“鹏哥……”我挣扎着开了口,心里涌出阵阵恶心,话还没说完就跑到一旁吐了起来。
“吐了吐了。”大家看我吐了像中了彩票一样高兴。
许久,我捂着已经吐干净的胃,擦干净嘴,接着刚才的话问鹏哥:“你为什么要提前掉头啊?”
鹏哥笑得更开心了:“哎呦,他们抓羊都是用车撞的嘛,挡住了就抓不到了。”
“啥也不懂,你就叫白纸好了。好了,回去了。”鹏哥一挥手,大家纷纷上车原路返回。
这天晚上我不仅没帮上忙,还得了一个外号,我第一次出警就以狼狈不堪的方式结束了。
“小子,欢迎会喜欢吗?”
第二天王局在会议上笑得合不拢嘴:“今天没请假,挺像样!”
听了这话我才明白王局接我那天话里的意思。每个新人入职第一次出警都会被安排走一次保护区,只不过这几年没有人进来,大家也就不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昨夜连续的颠簸和不断的呕吐让我的头阵痛不止。我原本以为欢迎会有意为之的下马威,是一次不常有的经历。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如此的难受和狼狈不堪仅仅是个开始。
半年后的一次猎狼任务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生理上的不适在生死恐惧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三
西北的冬天时常让我想到两极的天气,无休无止的狂风像一张巨型裹尸布,覆盖在所有活物头顶;即便不刮风,零下极寒的温度仿佛也能冻住空气,让人呼吸困难。
如此恶劣的天气无遮无拦的野外本不应该存在任何活物,但我们却接到了狼出没的消息。
根据报警信息,矿区水塔发现了狼粪和狼爪印,希望我们能过去勘察解决,保护群众安全。
我和鹏哥领到命令后带上装备就上了水塔。
水塔是福利区和矿区路上的一个中线建筑,水塔西侧是矿区,东侧是居住区。平日这里工作清闲,工作内容也只是例行检查水塔引水设备的各项数据和故障报修,除了一名定期检修的男工外,在这里上班的就只有两名女工。和其他单位相比,这里的职工还不如其他单位看大门的人多。
两名女工平日无聊就在大棚里面种些蔬菜,顺便搭了狗窝养了条狗用来消磨无聊的时间。
养在矿区的狗多数吃百家饭长大,靠着单位路过的人随口丢的一口馒头和食堂每天留下的残羹剩饭过活。虽然吃得不如家里的宠物狗,但是温饱不成问题。而水塔在一个两边都不挨着的尴尬位置,既没有路过的职工也没有食堂,这条狗就经常饿肚子。
饿不死,就成为了水塔养狗的最低标准。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水塔的两名女工发现这一阵没怎么喂过的狗不仅不吃喂的剩饭了,毛色还变好了不少。两名女工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不用喂,狗还越活越好,倒让她们欣喜不少。直到一次例行检修,维修工上来检查,女工闲聊把狗的事情讲了出来,维修工过去一看才发现,这不,喂的狗好像是招狼了。
我们到达现场和当天值班的女工见了面,女工讲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显然她已经知道有只狼在水塔周边徘徊。她用手指着狗窝的方向,像是狗窝里拴着的不是狗,而是狼一样,说什么也不愿意靠近。
狗窝在菜棚边上,是用砖和碎土简易搭起来的。时值风季,阿尔金山口像是一个巨大的鼓风机,把源源不断的冷风不间断地吹向下游,想要把一切都冻起来。四周缝隙漏进的风不断侵袭着狗窝内外,狗窝里只铺了一件肮脏不堪的棉衣,这算是这只狗除了一身皮毛外唯一的过冬依靠。我觉得狗有点可怜,想下次来从食堂拿些剩饭剩菜喂给它。鹏哥却没搭理我的同情心,自己蹲在地上仔细扒拉着脚印上的浮土和狗窝周围的粪便。
“白纸!拍照取样。”鹏哥在几个脚印和粪便周围做了记号,我赶忙拿起工具把标好的地方拍照取样。
不一会鹏哥看完站起身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狼把这当家了还,你看地上狼爪印有多少,还拉屎,留这么重的味道。”
和鹏哥共事了快三年,我早已经习惯了鹏哥这种毫无掩饰的说话方式。倒是地下的脚印让我有些发懵,虽然之前和不少野生动物打过交道,但是动物的痕迹划分却是我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尤其是近距离观察食肉动物的生存痕迹更是第一次。
“你咋知道这是狼爪印?”我有些好奇。
“你见过哪个狗的脚印这么大,前面还留了这么长的指甲痕迹?”鹏哥指着狗窝旁边一个大小跟杯盖差不多的脚印对我说。
鹏哥指的那个脚印的确比周围的脚印大一圈,而且每个脚趾前面还留下了一截指甲的印记,不仔细看,的确容易忽略。
“那粪便呢?”
“狼粪发白,狗粪发黑。你看那些快要风干的粪便,是不是有几个白得和你的脸一样。”
我白了鹏哥一眼,这三年间他传授知识总是会夹带一些私话让我难以消化。
狗窝周边少有人经过,无人打扫。周围都被粪便和杂物填满了空间,让人难以下脚。狗的尿渍在地上结了一层又一层,像是结了霜,风一吹就能闻见微微的熏骚味,我不敢想象夏天这里的场景,心想着抓紧取完证远离这个满地狼藉的地方。
鹏哥却不想那么早离开,他推了推我,塞给我一截棍子,指着前面一团泛白的粪便对我说道:“去,看看,也算是你难得的经验。”
我心里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接过棍子像螃蟹一样小心翼翼地左移右移地移动到那团白色粪便边上蹲下来观察起来:粪便整体呈灰白色,在温度和风力的作用下,粪便已经干裂了,里面能看到一些毛絮物,像是某种动物毛发。我用木棍戳了戳,粪便像粉末一样碎在地上。我又用棍子捣了捣旁边的狗粪,里面掺杂着各种狗的肠胃无法消化的骨渣和其他分辨不出来的杂物。
我有些恶心,但还是惊讶于狼的消化能力。狼的肠胃把吃进去的东西化成养分,只留下连细菌都无法消化的毛发,吝啬到令人胆寒。
鹏哥在我身后点了一支烟,说:“今天就这样吧,回去和局里汇报一下,设伏打一下这只狼。”
“这只狼还会来?”我扭过头用一种不相信的眼神看着鹏哥。
鹏哥用力抽了一口烟,烟从鹏哥的鼻子里喷涌而出,像是动画里生气的牛。鹏哥用夹烟的两个手指指着被拴在远处的狗说道:“你看看那只狗,像是几天没吃上饭的样子吗?”
我这才仔细观察起前面柱子边上被临时栓过去的狗:体态匀称,灰黑色的毛长时间不打理,像打了缕的细拖布,一撮一撮的。毛色在寒冷的阳光下折射出皮脂的光亮。
“我问过,水塔上的人已经两天没有给它喂食了。”
我若有所思地蹲在地上看着狼粪,突然间我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向鹏哥。
“没错,狼晚上会过来给这只狗送食。”鹏哥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我内心的想法。我傻傻地愣在原地结结巴巴地不太愿意相信:“不……不可能吧。”
“不信你就用棍子在狗窝里翻翻,肯定有狗吃不下的动物骨头。”
我没再去翻腾狗窝验证鹏哥的判断,我知道鹏哥是对的。哪怕没有骨头,我也解释不了为什么没人喂的狗还能这么生龙活虎,不是狼还会是谁呢?
四
局里的决定很快就下来了:为了保证群众安全,由鹏哥带队,领上一组人从明天晚上开始蹲守水塔,设伏抓住这只晚上在水塔附近徘徊的孤狼。
虽然只有一只狼,但是为了安全起见鹏哥还是决定让大家最大程度上不和狼正面接触。
有两个同事也是小组成员,但是和狼打交道的机会一辈子都不一定有一次,他们想用一种人类英雄的方式来完成这次捕狼任务,好让这次任务成为他们人生当中不可多得的炫耀资本。
“回家问问你老婆,看她愿不愿意让你当英雄。”鹏哥把目光从同事兴奋的脸上移开,独自点了根烟,算是否决了这个提案。
最后鹏哥从牧民的家里借来了三四个专门捕野兽的捕兽夹,从卖羊肉的摊上买几斤剩下的羊碎骨,又从狗窝旁铲了半麻袋散发着尿骚味的沙土,算是完成了准备工作。
“鹏哥,这羊碎骨……喂狗的?”我有些好奇。
鹏哥瞥了我一眼:“还惦记呢?人家狼送的不比你这个有诚意?”
鹏哥顿了顿:“去人味的。白纸,你一会去仓库拿口大锅,里面倒上水,把骨头和捕兽夹一起煮了,记得戴手套。”说罢,鹏哥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支叼在嘴里,准备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鹏哥像是记起了某件事情,回头冲我嚷道:“煮完把夹子晾干,埋到土里,明天用。”说罢转身进了大楼,没了身影。
鹏哥从牧民家借来的捕兽夹又大又重,两片咬合的铁齿和两个U型的底座形成了一个半圆的骨架,煮在锅里要不停地调整。等到全都煮好,太阳已经从头顶被赶到了山头。
捕狼的任务正式进入了布置阶段。刚到上班时间,鹏哥就把那几个又重又大的金属嘴巴装进后车厢,径直朝水塔开去。
“鹏哥,那只狼为什么会一直来?”过了一夜我依旧想不通昨天的问题。
“那只狗是只母狗。”鹏哥语气平淡,仿佛不屑回答我这样的问题。
我悻悻地不再吭声,从眼角的余光中我能看出鹏哥今天脸上的表情格外严肃。我只好自己琢磨:母狗?跟抓狼有什么关系?
从鹏哥选择用捕兽夹开始,大家对这次任务的重视程度就降低不少,不用和不通人性的狼正面交锋,这让大家都松了口气。反倒是鹏哥,神情却越发严肃起来。
这次行动一共下了三个捕兽夹,其中两个下在狗窝边上,另一个下在狗窝外侧,预防狼逃跑。
鹏哥先在捕兽夹中间卡着一根胳膊粗细的棍子,两只手用力把合在一起的铁齿掰开放到地上,下方一起联动的弹簧吱呀一声,像是刚刚消化完猎物一般发出一声满足的声响。鹏哥随即插上销扣,让捕兽夹稳定在张开的状态。
放在地上的捕兽夹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巨鳄,静静地潜伏在地下,等待着猎物落入自己的口中。
鹏哥全程都很小心,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沾到捕兽夹。他不想让狼闻出来不属于这个地方的气味。
下好夹子的鹏哥小心地退了回来,向着我一招手:“白纸,夹子上盖上一层浮土,别压了触发。”他说着把手探进兜里,准备拿他的烟盒。我应着却看到他在兜里狠狠地捏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把手空着从兜里拿出来。我看着鹏哥,心里有些好笑,鹏哥如此大大咧咧的性格原来也会有顾忌。
“行了,都回去休息,今天晚上白纸和我守夜;明天钻头和老兵。”鹏哥见现场布置完成快速分配了任务。
五
当晚鹏哥和我带着枪蹲守在距离狗窝最近的一处房间内,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深夜的水塔像是一座废弃多年的建筑,多年积压下来的灰尘粘在玻璃和已经破败的外墙上,像是戈壁滩上自己生长出来的产物似的,黑灰一体,毫无生气。
鹏哥挪了挪僵硬的身体,声音压得很低问我:“怕不怕?”
“啊?”气温已经低到零下,我的舌头有些打结。
“我问你怕不怕?”屋里面没灯,但我能隐约感觉到鹏哥说这句话喜眉笑眼的样子。
我吐出一口冷气,颤颤巍巍地说:“怕。”
听到我答案的鹏哥嘿嘿笑起来,仿佛他早知道我会这样,鹏哥一只手“腾”地搂住我的肩膀往他身上压了压,“没事,一瞬间的事,真怕就把枪拿出来。”
我照着鹏哥的话做了,五四手枪金属的冰冷感从手心延伸到身体里,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我直了直身子,感觉好了不少。
一夜的蹲守让我又冷又困,直到东边的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鹏哥才结束了蹲守。
第一夜毫无收获。
“回去睡觉吧。”熬了一夜的鹏哥脸上看不出失望,“今天让钻头和老兵守着。”
可连着两天狼都没有出现。除了鹏哥,队里的人都觉得狼可能察觉出了危险不再来了,可鹏哥却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第三天晚上依旧是我和鹏哥。正当我认为今夜又白忙活一场时,凌晨两点多,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从外面传进来,是动物踩在砂粒上走过的声音。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很容易漏掉。
我立马屏住了呼吸,身体紧绷起来。鹏哥也听到了,他直了直身子,把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轻轻放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握着配枪放在身后一动不动。
我们大气都不敢喘,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突然,外面寂静的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两片金属的钢牙像是鳄鱼嘴里静待猎物已久的两排牙齿,咔地一下,紧紧地咬住了猎物。
“嗷……”狼发出了一声凄厉响亮的哀嚎,撕开了黑夜寂静的幕布。
鹏哥一马当先拽开大门朝着狗窝的方向冲了出去,我也顺着墙壁朝着鹏哥的方向跑去。
“手电呢!”鹏哥在叫声前方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大喊。
今夜无风月明,虽比不上圆月的明亮,但也能依稀看到狼在地上不断挣扎的轮廓。我几近冻僵的双手摸索着,眼睛不停地想要透过嘴里呼出的白气看清鹏哥和狼不断晃动的身影。“啪”,手电射出一道白光,打在前方狗窝的平地上。光影的侧面显现出了狼的半截身子。我的双腿剧烈地颤抖起来,身上的力气仿佛正在被一点一点抽干。
书上描写的人对狼的恐惧此时完完全全在我眼前变成了现实。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一刻我才知道,铁链、玻璃、笼子这些文明社会的束缚,束缚的不是动物的自由,而是人类的恐惧,我的灵魂有些出窍了。
“白纸,你他妈照哪里呢?照狼啊!”鹏哥手上平端着配枪不断在确认狼具体的位置,声音嘶吼起来。
我出窍的灵魂被鹏哥一声强烈的暴喝吼回来半分。
我急慌了眼,拿手电的手臂不听使唤地不停乱晃。狼在手电的光柱里不断闪过又消失,每照到狼头一次,我刚刚被鹏哥唤回的灵魂就又从身体里溜出几分。那头狼左前腿被捕兽夹撕咬得血肉模糊。疼痛、危险、警惕、愤怒,所有情绪此刻都在它面目狰狞的脸上呈现了出来,两侧尖锐的狼牙在灯光的照射下仿佛一把散发着凌冽寒光的匕首,想要一刀刺穿我的身体。
我突然很想摆脱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感,我想跑,什么人民警察,什么职责信念,去他妈的,我不想再靠近眼前这个怪物一步。
我喘着粗气,脚步慢慢地朝后退去。鹏哥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扭头破口大骂:“周世杰!你他妈敢跑,老子今天就把你和这畜生一起扒皮!”“给老子滚回来,手别他妈哆嗦!”鹏哥有些愤怒。
同样愤怒的还有被捕兽夹狠狠摁在地上的狼,这只狼从刚开始的哀嚎渐渐变成了奋死一搏的低吼。它面朝着我和鹏哥,挣扎着站起来,后腿因为疼痛还在不停地抽搐,前面完好的右腿却在试着往前扑咬,泛着绿光的眼里尽是杀意。
狼要开始玩命了。
“白纸,你他妈振作点,它把腿弄断了咱们俩都得死!”鹏哥有些急,语调也变得歇斯底里了。
我闭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往自己的脸上狠抽了几下。一股热辣的血液涌动起来,让我的意识清醒了不少。我颤抖着把手电慢慢稳定下来照在狼身上。
鹏哥没有片刻犹豫。
“砰”的一声,五四手枪里脱落出一枚弹壳,落在鹏哥脚边,狼应声倒在了地上,哀嚎不止。
狼身子靠近左前腿的侧腹部被打出一个硬币大小的血口,冒着热气的血液汩流不止。
子弹在狼的身体里打出了一个巨大的空腔,大股大股的血像瀑布一样,把地上染了一片鲜红。狼在地上挣扎了将近一分钟,终于瘫软在地没了动静。
鹏哥垂下平举了许久已经酸胀的手臂,转头看向我。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看着鹏哥,鹏哥看着我。许久,鹏哥缓缓开口:“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狼会再来吗?”
我大汗淋漓地站在鹏哥后方不远处喘着粗气,全身像是刚被雨淋过似的,深夜的风一吹,一股刺心的寒冷钻进了我的身体,我迷茫地看着鹏哥。
“狗和狼没有生殖隔离,那只狗怀孕了。”
黑夜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结束了,没事了。”鹏哥轻声对我说。
我的记忆里,鹏哥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我突然很想哭,不是因为鹏哥,而是因为我在关键时候没有跑,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其他。
六
第二天一早,局里收拾现场。狼倒地的一面被子弹打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大量的血凝固在地上,像是胶水一样把狼紧紧地粘在上面。捕兽夹咬住的那条腿腿骨被夹子巨大的咬合力咬碎了。捕兽夹像一个巨大的盘扣扣在了腿里,没了骨头,狼撕开腿上的皮肉断腿求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在狼的边上,还有一只早已僵硬的野兔,听同事说,那只野兔的肚子里面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后来听说,一直被狼送食的那只狗在狼死后的两个月内也死掉了,连同肚子里面的生命,最后被水塔的人带到远处的戈壁埋了,只不过死物如沙,没人记得。
事后鹏哥送了我两颗狼牙,说是辟邪,他不想再接这么多和动物有关的案件了。我问鹏哥,如果我那天跑了是不是就干不成警察了。鹏哥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抽了起来,快要抽完的时候,鹏哥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拍了一下我的脑袋,用新疆味儿的普通话骂骂咧咧:“赶紧的,一堆活等着你呢。”
鹏哥送我的狼牙丨作者供图
他说罢转身进了大楼。我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穿过鼻腔,然后消失了。
作者:谭杰弈,民警
编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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