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北放羊，从它们出生直到死亡
西北牧羊往事：这是一种平凡的诗意。 《放牧人生》的书封上印着一句不太起眼的话： “放牧生活也是一种文化，就像毕加索和朋克一样。” 这是书的作者、一个英格兰北部湖区的牧羊人詹姆斯·里班克斯写的。他的家族世代扎根于我们大多数人已失去的土地，且从 …
当代少年儿童写作文能有多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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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学校留了篇作文，关于成长。我看了一下，基本上属于是“那一刻我长大了”一类主题的非命题作文，很主流。
老师在微信群里留作文时我正在上班，我@他注意留了作文，他拨过电话来跟我说：“爸爸，没问题！”，并表示写完了给我看，让我给他把把关后他再交。
我当时感觉不太好，就我对他的了解，他这种包括但不限于作文范畴内的“没问题”盲目自信结局一般都很有问题，药力很猛。尤其是这篇涉及到“成长”这种厚重的话题的作文，他如此轻描淡写就说没问题，指定是要糊弄。
他最终打算怎么成长我不能确定，但我预感这很可能是让我（重音）成长的一篇作文。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在微信上把作文给我拍了发过来，并且兴奋地说，不但要给我看，还要在我修改完后给他爷爷看。
“爷爷一定会高兴的。”他这么说。
“爷爷一定会高兴的”这种话让我隐约感觉这篇文章不太可能给他爷爷看，但我自认为自己在看作文前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的。
他这篇作文写了一个鸡汤故事。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一直倡导大家要适度刮刮油，我认为写文章和看文章都不要太油腻，写多了看多了对身体不好，但我还是宽容的，谁还没写过鸡汤呢？我小时候也写过鸡汤文。我曾经编过在一天之内扶了走不动道的老太太过街马路、帮了眼神儿不好老奶奶找钱包，以及替了腿脚不利索的老爷爷往楼上提拉菜蓝子的神话故事，我在那一天通过老年人的失败获得了自我成长，熬了相当馊的一锅鸡汤。
我认为自己足够成熟，结果还是有点稚嫩，看完了他这篇鸡汤，我心情很复杂，怎么形容呢？我全程是这么看完的：
故事是这么开始的：
“写完作业，已经是深夜了，我一抬头，看见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少年捧着一碗粥。”
这是一个很愣的开头。
最大的问题是诸如“一抬头”之类的语言很有一点神笔马良的感觉，要什么来什么的，打哪指哪，很不讲道理。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但上帝可以这么干，写文章的人不能这么干，想一出是一出。要知道灭霸打个响指能毁灭宇宙这种离谱的事也好歹做了几小时铺垫。在没有任何背景介绍的情况下，是什么样的少年会一抬头看见自己贴了两年的举粥照片并陷入回忆呢？
当然，你也可以善良地认为他在这里设置了一个悬念，目的是吸引人继续阅读——我在刚看到这时，也曾这么麻醉自己。但接下来我看到他迅速进入故事写道：
“八月，天多热。鸡热得耷拉着翅膀，狗热得吐出舌头，蝉热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对“天多热”这种比句子主干还干巴的语言可以视而不见，我也可以不去细想他为什么要把鸡和天气热联系起来，但我不能不对“不知如何是好的蝉”产生疑问，我很想看看它是如何不知如何是好的。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我认为一个城市少年，用明显不符合他的语言和认知去描写环境，是不太能打动别人的，很容易因跳脱而让读者出戏，而且超越认知的内容，自己也写不好，比如夏天的鸡。
如我一介胡同串子，如果大笔一挥随便写出“夏天真是扬帆出海的季节啊”的文字就不太合适，而泡在脸盆里的西瓜和小院儿里的树荫斑驳倒是可以让我花花笔墨。
但以上这些还不是重点，我再往后看下去，更加坚定了这篇文章一定要不能让他爷爷我父亲看到的念头。继鸡、狗以及彷徨的知了之后，他爷爷突然横空出世，走在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这种毫无过渡的写作手法，让他的爷爷在生态链中的位置显得不是很对。不信你们往回看看，再连着念一遍。
鸡，狗，蝉，爷爷。
“爷爷一定会高兴的。”我眼前又出现了这句话。
接下来他罔顾逻辑地用上帝视角描述了一番他根本就没看见的场景：
紧接着下一段他再次运用了神笔马良笔法：
晚上，他爷爷就这么进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爷爷是打哪进来的，很可能身怀秘术，但我不吃惊，因为爷爷刚才也是突然就出现在大街上——总之还是“上帝说要有爷爷，于是就有了爷爷”那一套。
《我的爷爷会穿墙》
原来爷爷不是来表演茅山术的，他是来送东西的。
我们可以看到，在这里有一个修改，他加了“包装精美的”五个字。
我不能不说这五个字很粗糙，带着浓重上世纪80年代塑料袋上广告宣传语表述味道，堪比“馈赠佳品”和“丰俭由人”，用在作文里真是浪费了，但在这里不能不算是很必要的修改了，甚至可以说是用心良苦，因为如果没有这几个字，我父亲整个人就充满了不一样的气质，你们可以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不知道打哪进来的爷爷给了他一个盒子。
我儿子给他爷爷在退休后找到了新的职业发展方向：送快递。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快递走来了。而后面的说法更让人确认爷爷快递老哥的身份。
爷爷非常不寻常地在与孙子的对话中用了“2公里”这种表述法，一般人不会这么说话，甚至用上阿拉伯数字。而只有快递从业人员才能清楚并关注自己走过的里程，可以精确到绕地球几圈。
《我的快递爷爷》
我儿子当然没有止步如此，他在后面继续对他的爷爷进行了无情的攻击，把他的爷爷形容成了一个白天走四公里晚上就站不住的双腿响当当的人物。
大家可以脑补他笔下的爷爷在那一刻的模样。
我买生日礼物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爷爷一定会高兴的。”这句话像弹幕一样在我眼前刷了屏。
在寥寥几笔就把他爷爷全面写垮后，他终于开始了他的成长。因为爷爷浑身发抖，所以他决定给他爷爷一个惊喜。这个惊喜就是：
我可以忽略这个奇怪的惊喜中原因的缺失——我就当爷爷爱喝粥，我也可以忽略爷爷根本就没说要来、这惊喜何处安放的问题，但我无法忽略那个后补的“熬”字。
这个字很关键，得亏有了这个“熬”，才让我父亲免于沦落到要饭的境地，而他也避免了挨上被他施了粥的旧社会要饭的爷爷的一鞋底子，恩将仇报，充满负能量。
后面进入到关键，他开始了他的表演，展现出了真正的技术。
首先，他搞了几斗米开始熬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一斗米大约重12.5斤。我按照最低可以用到“几”的数字“2”来计算，那么他大概也要用掉25斤大米来给他爷爷熬粥。保守估算，这点粥熬完不会低于70斤。
看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惊喜。给爷爷熬了70斤粥，确实是个惊喜。爷爷很惊，超市很喜，这个月的业绩全靠你。
我儿子终于在戳了他爷爷若干刀后，真正把爷爷塑造出了一个光辉的形象：爷爷体力虽然不太好，但是能喝70斤粥。
廉颇老矣，尚能喝粥，不但能喝，而且很能喝。
“爷爷一定会高兴的。”
按照套路，成长离不开困难，没有人能够顺风顺水地成长，他同样也遇到了困难。他遇到的困难是在淘米时发现了一只虫子，他很害怕。
说实话，25斤大米，一只虫子，我认为这地方的主要困难是在于找起来比较费劲，考验眼神，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但他看到了，因给爷爷灌70斤粥的决心异常强烈，他还是克服了恐惧。
接下来，他找了一口锅来熬粥。
当初盛米时他没有意识到几斗米是多少重量，现在熬粥时自然也不会担心这口锅的大小搞不好得赶上卤煮店后面煮猪大肠的锅，而家里没那么大火能架得起来。
没有意识到的困难就不存在。
可困难从来不能只有一个，从25斤米里找条虫子考验眼神固然很有挑战，但这还不够，于是他往锅里倒热水的时候把自己手指头烫了。他没有放弃，继续倒水。
说实话，熬25斤大米至少需要三五十升水，足够冲个澡的水量人家只烫了一个手指头，可以说非常谨慎非常注重劳动保护了。而且，他在发扬不放弃的精神时顺便开创了一种往大米里浇热水的新型熬粥法。
除此之外，心细如发的他还想到爷爷爱吃甜，他还往锅里倒了一勺糖，“不停地拌”。他被没有点火的热水吹痛了手指。手指实在太惨了。
虽然这点糖从表面上看就没有必要拌了，但你们不要觉得70斤粥里一勺糖这种比例显得很离谱很可笑，这恰恰说明他具有一定营养学的基础。70斤粥的含糖量，侬晓得伐？足够让100个糖尿病人血糖集体升一个加号，再多加勺糖身体受不了的。
虫也捉了，手也烫了，熬粥的部分终于可以结束。成长的代价写完了，自然也要写到成长的收获。
虽然爷爷根本就没说要来，但我儿子说，“要有爷爷！”，于是他爷爷晚上又神秘出现了。
至此，爷爷成为了一个酷爱在晚上串门的人，说来就来，瞬间移动，但这不已经重要了，重要的是爷爷及时出现并夸了他，并且在欣慰之下给他拍了照。
“爷爷一定会高兴的。”体现在在了作文里。
我对此表示理解，如果是我也会想拍照，70斤的一锅惊喜确实值得一照，毕竟海钓爱好者在钓上100斤大金枪鱼时也会与鱼合个影的。
但“照片”这个关键词总归是出来了，与文章开头的烂坑相互呼应了起来，揭开悬念，把坑填上，这也算是有头有尾了。
写到这里，糊弄的也差不多了，可以收尾了，于是他用一句话象征性地扣了个题。可以感受到这句话里充满的迫不及待。前面虽然算不得虎头，但尾巴真是蛇尾呢。
他在作文里说：“每个人都会长大。”
这话说得没错，我相信他有朝一日也一定会长大，那时他会庆幸我没有让他把这篇文章交上去，并且没有给他爷爷看，否则他很可能会很早了解到隔辈人也不一定就不挨抽的道理。
对于这样一篇作文，我决定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我看到这么多问题，身为父亲，有必要跟他聊聊。
晚上我回到家把他叫过来：“我想跟你聊聊你白天写的那篇作文。”
他：“你看完了？什么时候给我爷爷看看？”
我：“我暂时不打算给他看。”
他：“等他过生日的时候给他惊喜？”
我又仔细回想他爷爷出现的那几个场景，鸡狗蝉，送快递，双腿发抖，神出鬼没，施舍粥，说：“我看就不必了，过生日应该是个快乐的日子。”
他：“那你跟我聊什么？”
我：“聊聊你应该怎么写这篇作文。”
我把二斗米这种低级错误告诉了他，我说写作文编也不是这么编，基本的逻辑和科学还是要讲的。他乐翻在地。我头一次看到一个人可以这么嘲笑自己。
我：“咱们分析分析，当你拿到一个作文的主题时首先要好好思考，比如这篇作文，既然要求你写长大了，那你要先确定在你心里怎么样就叫长大了。”
他：“你把压岁钱都还给我，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长大了。”
我：“我没有拿你的压岁钱。”
他：“嘁。”
我：“来你过来我把钱给你。”
他往后退了一步。
他：“那，谁欺负我妹我就抽谁？”
我：“这就对……人来说叫鲁莽！鲁莽可不是长大了。”
他：“我百里守约玩得贼六，连三把MVP？”
我：“来你离我近点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机警地走开了几步。
我：“你最好正经点，不要逼我。”
他悻悻说道：“做到了一些以前做不到的事情，懂得了一些过去不懂感情，明白了一些原来不明白的道理。”
我：“你看你这不是什么都明白吗？你按照你这个想法，再想想怎么去修改你这篇文章。我相信你只要好好思考，会把这篇作文写得有模有样的。”
他听到我的话低下了头，若有所思，认真思考了一会，他回到了自己书桌前展开了作文纸。
我想，现在的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我们之间的交流，并作出行动。我默默退了出去。
一小时后，他安静地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作文纸说：“爸爸，我改完了。”
我内心突然泛起一丝感动，心里想，但凡是修改完的作文有一丁点进步，我就要给予充分肯定。教育的最后，一定还是要鼓励，只有鼓励才能转化为动力啊。进步不能一蹴而就。
我展开作文纸打算认真阅读，发现进步确实也没有一蹴而就，因为他是这么修改的，他把“几斗”改成了“一碗”。
PS：以上内容均征得其本人同意后发布。他个人表示愿以一己反例教育广大少年儿童，修改作文一定要多改几个字才能不挨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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