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岛核废水事件的一些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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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深夜10点工作结束后随手写，不保证准确，当然尽管如此还是能超过95%涉及此事的自媒体的啦。请放心。此前虽对福岛事件做过信息清理，但已过两年，记忆未必清晰。文章不方便在微博上发，所以留存在这里。附：我上一篇讲QAnon的文章，交钱但没收到下篇的朋友请尽快联系我。

前几天我在微博上说了几件事（有些被删）：1.福岛排污并不是什么科学问题而是政治问题，科学上没问题。2.官方主动信息污染，删辟谣、删核电站公告、甚至删自己以前写的辟谣，营销号嗅风向一拥而上反复污染，就为达成目标的做法很危险。3.我个人的思索方向并非澄清信息，而是忧虑更大的问题。

本文试图做些简述。若你不感兴趣请记住奥威尔的五字名言“无知即力量”然后关闭谢谢。

一、中文圈里主要的假信息是哪些？

(1).“德国一家研究所的模拟显示，福岛核污染将于57天传遍整个太平洋”。

这是编造出来的消息。目前我能查到的传播路径是沈诗伟(4.11)-globaltimes(4.13)-央视-其它媒体。从给出的图片反查，原始论文系德国Geomar Helmholtz（基尔亥姆霍资）海洋研究所的论文《对福岛附近释放到太平洋的铯-137长期扩散的模型模拟》：

https://iopscience.iop.org/article/10.1088/1748-9326/7/3/034004/pdf

原说法中：1、57天传遍太平洋的结论系凭空捏造。文中根本没有。2、论文系2012年所发，研究的是福岛地震后的事故泄漏，不是核废水排放。3、论文结论是假如泄漏的Cs是10PBq，2年后近表面峰值浓度下降到10Bq每立方米，6-9年后恢复到泄漏之前，其中北美附近海域浓度最高，比西太平洋高一个数量级。（福岛实际泄漏的Cs-137是15PBq，比模型高50%）

其实不用追溯论文，口算洋流速度和太平洋距离即可证伪。

一个参考值：WHO对饮用水中铯-137浓度的指导标准是10Bq每升，请自行换算到立方米（吨）。

https://www.who.int/water_sanitation_health/dwq/GDW9rev1and2.pdf

(2).美国说日本排放核污染没事，FDA却对日本农产品偷偷加了限制进口令。这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很难想象官方开这种黄腔但这是现实）。

这个谣言有年头了，最早版本是2014年，此后每年翻新。相信大家辟谣已经看过，我仅作简述。

在福岛核事故发生10天后，2011年3月21日，厚生劳动省依照《原子力灾害对策特别措置法》第20条第3项，发布了第一批食品出售限制。规定产地为福岛县、茨城县、栃木县、群马县的菠菜和牡蛎，产地为福岛县的牛奶，禁止出售。此后不停增加产品名录，并将禁令扩展到千叶县、岩手县、宫城县和神奈川县。自2011年4月8日起，厚生劳动省又逐步解除已确认安全的市县的农产品销售禁令，到2021年农产品和水产品的禁令的范围（无论是地区还是产品名类）已所剩无几。

https://www.mhlw.go.jp/stf/kinkyu/2r9852000001dd6u.html

https://www.mhlw.go.jp/stf/kinkyu/2r9852000001ddg2.html

FDA认为厚生劳动省的检测可信，因此一直跟随该列表更新。2021年度三月份解禁了岩手县一种鲑鱼，所以更新了一次。几乎每次更新都伴随着一轮谣言，以及各种10万加。

目前厚生劳动省的禁止出口目录见

https://www.mhlw.go.jp/content/11135000/000759214.pdf

(3).首相不肯喝排放水

这是歪曲的。原文是日本首相菅義偉视察废水处理处见东电员工。http://www.asahi.com/amp/articles/ASNC255HSNBZULZU00G.html

东电员工说：（处理过的废水）经过稀释后可以喝。

菅義偉：可以喝的吗？

这是一个问句，也可能只是个嘟囔。并不是员工要求首相喝，当然也没有什么拒绝。他的确是没有喝，但也没有证据表明这个废水被稀释过，到可以喝的程度。

此前，从日本首相到基层官员吃过福岛农产品、水产品，也喝过处理水。但这对质疑者作用不大。因为要你喝只是个话术，一个troll，你喝了别人可以说你要天天喝它才信，就算你天天喝人家既监督不了也不信，就算信了也觉得你宁可牺牲自己也要骗它，总之是永远不会满意的。不要花时间在这里。

图：假如你上网超过三年还对这套舆论手段不熟悉不理解请阅读本博其它文章自我学习

中文圈媒体大概7-8成的文章，包含号称专业人士的文章，传播过上面三个假信息至少一个。抽离假信息，很多看起来牛逼的评论，其事实部分就是空壳。

接下来是一些传播面较窄的老式假信息

彩色的海洋污染图——系海啸波高图截去说明部分添加误导解说所得。

会在日本东南部排放——尚未确定排放地点，但最大可能是在福岛周边。

核电站因事故停电时，东电担心反应堆报废影响赚钱，过了整整四个小时才决定灌海水——这是假消息。灌海水在”四个小时“之前。隔了四个小时是因为灌海水不久后1号机组发生了氢气爆炸。注入海水和通电的设备均受损。维修后才重新灌注。

当时的事故处理情况建议看IAEA总干事报告，有贴心的中文版喔：https://www-pub.iaea.org/MTCD/Publications/PDF/SupplementaryMaterials/P1710/Languages/Chinese.pdf

经过堆芯的核废水跟正常运转的核电站的冷却水能一样吗？——冷却通路基本一样，正常的也过堆芯。关键看废水的过滤情况。（当然，核电站有多种设计，我不清楚是否所有核电站均循此例）

鱼类变异照片——均为虚假。跟“巨大的植物”或“两个脑袋”之类的都市传说和段子无异。

比如这张：

就是用加拿大09年的三文鱼寄生虫照片移花接木

其它图片手法大同小异。网络上所有变异或者寄生虫的鱼的图片都被屡次搬过来被营销号反复用于证明核电站、养殖业、饲料、环境污染等等的危害。每张图片几乎都在不下于10个不同事件用过，为的是煽动你恐惧和转发。

二、福岛核废水的危险有多大

我认为没什么危险。原因是：

福岛这次排放废水最显著的是氚无法像其它元素一样低成本过滤去除。但是：

排放135万吨含氚废水听起来很恐怖，但排放不到5克氚，并且分30年排放，听起来就一点都不恐怖。虽然两种说法意思是一样的。媒体自然会选前一种策略报道。按氚同位素占氢总量的10的负16次方计算，地球所有海洋总计含有5.6吨氚。

福岛废水的放射性单位含量不要太在意，因为只要加足够的海水稀释，单位辐射含量都是立刻能降下来的。要看的放射性物质排放总量，这个预计是22TBq每年，差不多就是个小型核电站的正常排放量。跟全球每年8000TBq的排放不能比。

https://www.meti.go.jp/english/earthquake/nuclear/decommissioning/pdf/202104_bp_breifing.pdf

年排放的核废水的放射性物质含量少于福岛核事故排放量的千分之一。而核事故后四年已很难在福岛外围海域里检测到辐射超标的鱼类。真正可能有问题的是土壤里有一些高放射性微粒依然沉积，偶然流入淡水中。如果你在核事故以后依然吃太平洋里的鱼类，那么这次以后依然可以放心吃。但是福岛土产的鱼类或者农产品，依然建议遵循日本的出口禁令。

绿色和平组织说的碳-14问题，在所有核电站的废水里都存在。按绿和的标准，核电站就不能造。

IAEA亲自给这次核排放做了背书。

“太平洋不是日本的下水道”这种让人无力吐槽的比喻，以及“哪怕你说几率很小，但中招了就是百分百”、“因为某某措施成本太高，你不想花钱就污染海洋”之类的强辩，是逻辑缺失的表现。

所有工厂都有排污，无论排空气还是排水，这些排污都会造成外部性，都可能会对每个人造成损害。怎样衡量它的损害到底是否可以接受？就是靠专业机构制定各种排放指标，达标的才能排放。或者反过来说，只要达标了，就能排放。而不是提出不切实际的要求，它做储水罐，你自己的核电站做吗？它无法过滤氚，你自己的核电站过滤吗？

这次排放会对福岛周边的渔业产生负面影响，但主要不是实际危害而是恐惧心理导致，也可能短期内对太平洋渔业产生负面影响。前者靠日本政府补贴，后者靠反恐惧宣传。你不能因为做正确的事，引起了恐慌，就说这个事是不正确的。煽动恐慌和仇恨才是不正确的。

真正需要的是联合IAEA给排放做监督，保证每次排放都是达标的。

有人引用PX厂原本要建在厦门，解释说PX无毒被市民极力抵制，工厂迁移后果然爆炸来证明恐惧有理。我的判断是：1.化工厂爆炸不说明PX有毒。要谈爆炸得说爆炸的风险。2.如果你对身边的核电站（看看大家能说出几个）的排放都不觉得有什么，去担心万里之外的排放，就像黑龙江人去担心厦门建PX，那就过头了。3.如果你觉得福岛核事故没有对你吃海里的鱼造成多大影响，那么这次仅占核事故千分之一放射量的排放你更没有必要担心。

三、切尔诺贝利做得好吗？

国内还有个常见说法是东电撒谎多次，官僚误事，包括日本政府在内如何能信。这个批评当然是合理的，但这种东西，任何国家都不能完全避免，行不行，全靠同行衬托。

中文网上吹切尔诺贝利，搞到它变成了正面形象。什么几十万人牺牲造石棺。这种错误认知，是对集体主义美学和无效牺牲的迷恋。

简单对比一下：

事故原因：日本的失误是核电站建造时就没有考虑过扛9级地震+15米高的海啸这种极低概率的天灾的问题。苏联是人祸。

堆芯物质：日本因为氢气爆炸和泄压散落了一部分，大部分在安全壳内。苏联是整个炸飞了，啥是安全壳？它不知道。

人群疏散：福岛周边是地震当天开始疏散，初期半径是2公里，第二天因为预计要发生泄漏，开始疏散20公里以内的人群。紧急疏散地区也是此前几十年就准备好的。苏联核事故后的数天隐瞒及当地搞大游行这个如果你还需要科普请不要再关注本博。

土地污染：日本立刻禁止了当地农产品，然后按检测标准逐步放开。将福岛周边的所有土层人工刮下一层，袋装销毁。可谓刮地30厘米。

2011年4月福岛土地辐射情况

2019年4月土地辐射情况

图：福岛刮地一尺

你见识过苏联干这个吗？土地当然就放那儿了，反正过一百年就没啥事了。土地上生产的农产品和牛奶照样偷偷卖，你要担心可以不买。战斗民族嘛。

水体污染：

有人觉得日本漏出了那么多废水（其实不知道量控制在很少的范围内），就觉得是长期污染了，还不如苏联切尔诺贝利的石棺一劳永逸呢。这是长痛不如短痛。但它们往往不清楚：

1. 石棺只盖住四号反应堆的堆芯物质，使之不向空气扩散。厂房外面那些东西，我们可不管了哦。石棺的容积是74万立方米，看起来很大，你拿出手来计算一下就知道这相当于边长90米的立方体的容积哦。

2. 石棺造了六个月，这六个月的污染物可都是风吹雨淋的哦。

3. 石棺是年年漏水的哦。而且谁也不知道导致漏多少吨的哦。所以半个欧洲筹款，法国出力建造了一个新石棺，2019年完工。

4. 直到核事故26年后，2012年，远在英国和挪威的农牧产品依然是辐射超标的。2010年，德国依然能测出1000头野猪辐射超标了。要知道欧盟的标准是600Bq/kg，远远比日本的100Bq/kg要宽松，而日本在核事故4年后，福岛地区超100Bq/kg的动植物已经很难测到了，通常都是个位数。

如果连日本这样的事故处理能力都不能被接受的话，那我想如果不双标的话，世界上不会有什么事故处理方法会被接受。

四、信息污染的危害

当戈尔巴乔夫搞不清苏联军费占GDP百分之几，而只能靠猜的时候，你知道这个国家烂掉了。当欧美的网络和电视上充斥着疫情的假信息，在那里宣传什么病毒是虚假的是5G来传播医院里根本就没有病人报病例是为了骗补贴等等，那么你知道它们要发生大灾难了。尽管不同的污染，其成因可能是不同的。

很多人反对假消息是因为它可能会对自己不利，比如假如我们将来出核事故怎么办？或者不出事故就光张贴一下废水含量也够受的。这些思路有其道理，包括像美国等地赞同日本的排放决定也可能是基于此，因为它知道渲染核危害一时爽总会轮到自己的。

但这些利益损失仅是信息污染危害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信息反馈通路的堵塞和污染、仇恨的累积、对社会心智的戕害，才是危害数十年的，影响后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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