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反对鄱阳湖水利枢纽建设
2022年5月9日,江西省水利厅的官方网站上发布了江西省鄱阳湖水利枢纽工程环境影响评价公众参与第二次信息公示的消息。距离2017年6月的第一次公示,已经过去五年。 跟第一次只是提供的简单的信息不同,二次公示给出了环评报告全本。 **全本总 …
图文|张茜 编辑|茹惠
出品|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
一年一度的越冬季节来临。中国最大的淡水湖“鄱阳湖”水退滩显,南下的候鸟齐聚一堂。
受干旱影响,两万多只聚集到江西都昌一带的大雁,为了填饱肚子,它们之中的一部分,不得不冒险飞去收割后的稻田中觅食。
鄱阳湖今年的枯水期比往年提早了3个月。端午节后本是梅雨季,却只迎来了几场弱降水。干旱红色预警天天出现在本地的天气预报中。水位比往年低了1.5米,足够淹没一辆小轿车。裸露的湖滩像起了鱼鳞,无论大风怎么刮也刮不掉。
湿地干了,草滩枯了,从皲裂的湖底捡起一颗蚬子,轻轻一捏便碎掉。将无人机升至500米的高度,朱袍山水域的碟形湖——用水泵从鄱阳主航道抽水而来、专供候鸟歇息和补给,像落在掌心里的白芝麻,随时有被风沙星辰带走的危险。
水域面积的骤缩,留给长江江豚生存的空间日益变小。老爷庙水域是枯水期江豚的重要栖息地,只因这里水较深。
在前往老爷庙景区,俯瞰鄱阳湖二桥的坡上,一块“项目交通区位”告示牌上圈出了“白鱀豚及江豚产卵场”。实际上,在地球上存活了500多万年的白鱀豚,在2007年已消失于长江,被宣布“功能性灭绝”。
江豚是长江现存的唯一鲸豚类动物,尚存1000头左右。它有2500万年的生命史。彼时,恐龙已灭绝,天上飞的、水中游的、地上爬的,各种各样的动物大量繁殖。类人猿的尾巴突然消失,而距它直立行走还要1800万年。
一到两万年前,江豚从浓盐海水游入淡水长江,从此定居下来。一年之中的任何时候,它们都可生产,但每次只产一胎,且孕期比人类长两个月。
这些年,凭记忆,占柏山一共救了十多头江豚。眼睛长期在风里雨里侵蚀,并不好使,不过只要江豚游过,他一眼即可数出个一二。
占柏山家住鄱阳湖都昌一带的渔村——青龙咀,村里500多户全以捕鱼为生。爷爷和父亲皆为渔民。他在船上出生,船上长大,有三个哥哥。打从娘胎算起,他已在水上生活了50年。
打渔多为夫妻档。赶上计划生育的第一年,母亲上岸结扎,老爸需要帮手。母亲用别人探望送的两包冰糖哄儿子——上船就拿给他吃。才七八岁的占柏山,刚上两个月小学,因贪甜上了船。从此,他没再返学,至今只认得50多个字。
跟着父亲捕鱼那些年,划船依赖木桨,捕鱼靠手织的网。占柏山干的第一个活是摘网上的鱼。眼见别人的渔网好,他也学着自己织。小船在湖上遇到风浪,阻力重重,来回不便,他与父亲在湖心的小岛上,一待便是一个月。
爷爷五十多岁过世。父亲62岁那年,早上还在捕鱼,下午倒在船上。“同鄱阳湖打交道,几乎百分之百感染肝吸虫病。”都昌县渔政局执法大队段道芒说。
**■ **巡护船上接受采访的占柏山
渔民经年累月地误食被肝吸虫寄生的鱼,虫蚴不断转移到体内,盘踞于肝胆,轻则胆囊炎,重则肝硬化。占柏山双眼发亮,透着湖光;放大来瞧,眼白泛着红血丝,这是感染肝吸虫病的症状之一。发病时,浑身无力,低烧,呕吐,甚或昏厥。
占柏山谨遵医嘱,每年自费到县人民医院打一个礼拜的吊针,杀死体内的肝吸虫,病却难以根治。而今,身为都昌县江豚救护队队长的他,已有22个月没捕鱼。
2021年1月1日零点起,长江全面禁渔,十年为限。在此期间,鄱阳湖禁止一切捕捞作业。渔民的船和网具全部上缴,变卖处理。禁渔后,县渔政局的工作从维护渔业秩序转为打击非法捕捞,还有协助渔民上岸。
县渔政局聘请了260多位老渔民转业做护鱼员。岸上巡逻的归乡里管,每月工资1000多块;占柏山所属的“江豚救护队”归县渔政局管,待遇稍好,每月2600块工资。
没做护鱼员的,要么到外地打工,要么创业,渔政提供交通补助和创业津贴(开业至少6个月);没有一技之长又上了点岁数的,只得待在家中,无所事事。
“我们做了很多培训都没用,人家学不会。”一位不愿具名的水上公安说,“以前在湖里捕鱼,勤快点的一年十多万收入,现在少好多。”
2008年,长江江豚还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现在是国家一级),中科院生物研究所的王丁、郝玉江等江豚专家从武汉来到鄱阳湖做科研调查。县渔政局选了30多位熟悉湖面情况的渔民协助他们。
占柏山平时照常打渔,遇到江豚搁浅或受伤,便搭一把手。
刚成为江豚救护志愿者时,占柏山普通话也不怎么会说。女儿詹文琴教他,从“我们”学起。不识字的他,收到文字消息,也第一时间发给女儿翻译成语音。
占柏山还让詹文琴教他练字。翻开一页笔记本,兄弟们的名字满铺纸上;翻开另一页,除了日期不同,内容都是相同的四个字:6月18日,跑船一天。
从水里救江豚,要用到担架、棉布、药水等,“比我们人金贵。”詹文琴说。
詹文琴和姐弟俩也出生于船上。小时候一放暑假就上船。早上还未睡饱,便被父亲闹醒。渔网收上来,一个杆子一个杆子地穿起,徒手摘鱼。
爸妈常在凌晨两三点起床,下网。“套着防水服,夏天热得身上都馊了。”詹文琴至今还记得,“又是汗臭味,又是鱼腥味。”但占柏山没读过书,在外吃亏,认为还是湖面上的日子好过。
2017年救助被锚钩刺伤的“康康”,占柏山搂着它合了影。作为地道的渔民,虽然从小睁眼便能看到江豚,但彼此仿佛生活在平行世界般。
寂静的湖面,不一定真的安静。在浑浊的湖水中,江豚靠发出比人类听觉高出近10倍的超声波辨别方向和障碍物。即使在鄱阳湖生活了五十年,占柏山也听不到。
“它们在水底生活,我们在水面生活。”直到遇见康康,占柏山才关心起江豚来。
八九十年代,老爷庙附近开办了一家采砂厂。采砂船、运输船压缩了鱼虾的生存空间,江豚和渔民同成受害者。一晃三十年过去,鄱阳湖里鲥鱼没了,河豚没了。
白鱀豚的灭绝提醒了岸上的人,江豚的处境也岌岌可危。“(我们)保护的不仅是物种,更包括其所在的栖息地以及其中的其他生物。”中科院水生物研究所研究员M说。
**■ **废弃的采砂厂,格格不入
10月中旬,第四次长江江豚科考结束,数据正在汇总中。以往此时,占柏山已在船上放围网。禁渔以来,占柏山因“听话”,被选为巡护队队长,每天按指令工作,用他的话讲,“是做事的底层人”。
从老爷庙所在的多宝乡沿湖朝上游,路过和合乡的黄金咀、周溪镇的朱袍山,便来到位于鄱阳湖心脏位置的棠荫村。这一片水域由都昌县渔政局负责巡护。
都昌县沿湖24个乡镇,21个与鄱阳湖有关,湖岸线长380公里。
巡护队共有六个人,分两组。枯水季节巡视航道,丰水季节打击非法捕捞。早上八点半上船,碰到垃圾清理一下,刮风下雨也要值班。一旦发现废弃的渔网、偷钓者或可疑对象,即上报给渔政执法大队。
10月底的一天,我登上了巡护船。湖面不自觉地被撑宽,比岸上看到的更辽阔。不知是苍鹭还是灰鹤呆立在湖滩中央。江豚偶有冒出。如果你没集中心力,江豚出水的瞬间,会误以为是大风卷起的波浪,又或穿过云层而变形的光斑。
湖面上基本没船。除了渔政开的快艇,只有改装自柴油动力渔船的巡护船在航道内穿梭。航道上漂着浮标,供来往的船只定位。
航道平均水深5米,最浅处仅2米。巡护船以不超过20公里的时速行驶着,快慢与蹬脚踏车相当。
下网捕鱼已十分罕见,违法成本较高;而附近的村民,趁巡护员休息的空挡,仍偷摸着钓鱼。看到巡护船驶来,逃似的散掉。
登船的前一日,在黄金咀码头附近,一位上了点岁数的老人骑着三轮摩托车来到湖边,熟练地支开鱼竿,挂上三锚钩。他不停地往水里甩鱼线,再使腰力回拽,像鬼畜画面,一帧接着一帧无缝衔接。当有人靠近,他便机警地回头张望,或者换个地方。
使用三锚钩是违法的,何况在保护区内。“江西渔业条例”规定:禁钓区内不准钓鱼,江豚保护区显然置身其中;禁钓区外,只准许单钩单钓。锚钩极易划伤江豚,康康便是一个例子。
**■ **在湖岸用三锚钩的偷钓者
“以前防偷沙贼,抓野生动物的贩子,现在则要防偷钓者。”多宝乡执法大队赵尊国队长说。
他负责老爷庙江豚保护区的巡视工作,根据偷钓者的作息安排自己的工作。5点半起来,赶在6点出门,开着咿咿呀呀作响的皮卡车,在沙山的坡道上七八十码不减速,围着水域巡查一圈。车里放着望远镜,以便他在远处判断湖边的人有没有钓鱼。另两个偷钓者比较多的时间段是中午11点到2点,晚上8点到12点,他照例巡视至少一遍。
湖边,有他的眼线;镇上,钓鱼圈也有眼线。车子刚上街,便有人通风报信。“老赵来了,快跑。”真正逮人的时候,开执法车没用,他得租别的车。
刚接管沙滩,赵尊国下过几次狠手。
他不仅挖断了多条通往沙滩的路,还没收过价值两万元的渔具,并当场烧毁。“不这么管,沙滩守得住?”赵尊国最希望乡里给配一台无人机,这样他和队员就不用再每天走两万步,耗80块的油费。
**■ **赵尊国(戴白帽)与下属在处理地笼
那么认真地驱赶钓客,赵尊国却只近距离接触过一次江豚。在老爷庙下方的沙滩前,他曾在渔政局的指导下,埋过一只死去的江豚(后用于研究)。据其描述,足有两米长(有点夸张,江豚一般长1.2米)。
晚上,因太过担心江豚被盗,他居然睡不着。连夜赶到沙滩,将江豚挖出,拖到两百米的另一个沙坑埋掉,赵尊国才安心。
死掉的江豚,皮肤的颜色由蓝灰变为深灰,近似黑色。而其散发的味道,据一位老渔民周扬寿形容,和变质多年的菜籽油差不多,刺鼻熏人。
禁渔两年不到,确有效果。鳜鱼多了,常在岸边石头扎堆的水下出没。动辄一二十斤的鲢鱼,更是引来大批野钓者,一传十,十传百,“管理难了。”赵尊国说,“再禁一两年,鄱阳湖的鱼能‘吃’人。”他的意思是,鱼越来越肥。
“以前的鱼,哪有现在大呢?”占柏山也这么说。身为队长,看着水里的鱼不能捞,跳上船的鱼还要往水里扔,问他心痒吗,他笑笑,大意是得以身作则。
干旱带来的唯一益处,似乎是沉积多年的地笼浮出水面。地笼,又称“迷魂笼”,鱼虾只要游进去就出不来,对生态破坏比较大,属于禁止使用的渔具。
占柏山儿子詹文虎就负责清理地笼。他之前在九江打工,学过厨,当过健身教练,奈何时间都不长。妻子临产,他陪着回了家。占柏山喊儿子去朱袍山水域清理垃圾,詹文虎二话不说便答应。
上千米的地笼,用三轮车拖出,堆在一起,再点火烧掉。“一桶油烧不了几个。”或许是场面太过震撼,又或者不便于向公众展示(地笼是领导检查的重中之重,不允许出现),县渔政局执法大队的段主任拒绝了我们的拍摄请求。
小时候的詹文虎为了赚零花钱,上船就开始拉网。占柏山一个月给他一百块。如今成家了,女儿出生不到一个月,在外闯荡过的他,巴不得子承父业,继续捕鱼。“(外面)工作真不行,还受约束。船上自由,想赚多少看有多勤劳。”
留在都昌县,光靠护鱼是无法养家的。等女儿大一些,詹文虎将再度外出打工。
渔民上岸,有房才算,可他们没有土地。1998年发洪水后,没想过养老的占柏山第一次谋生了上岸的想法。几十年存的钱,连带借两个女儿的,终于盖了房。
如今,他还欠着已出嫁的大女儿7万块。自己领着固定工资,妻子则在邻居家打零工,制作儿童玩的水圈游戏机,一斤1.5块挣些小钱。
“只要开禁,我就打渔。”占柏山说,“水是我们的田地。政府和领导想保护,专家想保护,我们渔民没办法啊。一刀切,搞不了了。”
往年还能兼职去内湖替人打捞养殖鱼,今年湖水干了,除了固定工资,占柏山一分外快没赚。
“生存环境发生变化,生物数量一般也会随之变化。环境好的时候多一些,环境不理想的时候少一些。”M说。
碧桃曾在都昌养病,苏东坡为她写过一首《过都昌诗》:“鄱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一万家。”而今,湖岸的居民不是因防洪迁移至高处,便是外出定居于他城。
鄱阳湖经济圈沿湖一公里内,不允许建重工业企业,“经济很难发展起来”,那名不愿具名的水上公安说。原本80万人的小镇,只留下56万常驻居民。
湖水已退到老港里,退无可退。人和动物,何尝不是如此。
“江豚吃鱼,实际上我跟江豚是一样的。”占柏山说,“我是渔民,不可能不打渔。”不过,他始终记得一位江豚专家的话,还四处跟渔民兄弟讲——“有江豚的地方,不要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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