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状病毒可不分京籍非京籍哦
今天,北京通报新增9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这本来是一则很正常的抗疫进展信息。但是,我在各路媒体报道中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则异口同声的新闻:《北京通报昨日新增确诊病例情况 均为外省户籍》,新闻编发单位分别是人民网、新京报、大众网等媒体,署名也都不 …
6月22日深夜,我写了《冠状病毒可不分京籍非京籍哦》:在当天疫情确诊病例通报中,人民网、新京报、大众网等媒体在新闻标题中刻意凸显“均为外省户籍”属于户籍歧视,是身份歧视的一种。
该文认为,新冠肺炎与户籍无关,在惜字如金的疫情新闻中关注户籍信息,是因为身份歧视有深厚土壤,相关人士习焉不察、麻木不仁。
这篇文章引起了有关人士的注意。
从6月23日起,在每日新闻发布会以及官方正式通报中,北京作出了改变:在疫情通报简讯中不再强调确诊病例、检测结果阳性人员的户籍信息;在详细的流行病学调查通报《确诊病例活动轨迹》中,不再显示户籍信息。
以北京市政府新闻办公室官方微信公众号“北京发布”为例。这是6月22日的发布,强调了户籍信息:
这是6月23日的“北京发布”,不再发布户籍信息,保留居住信息:
在《冠状病毒可不分京籍非京籍哦》一文之后,人民网也将原标题中后半部分“均为外省户籍”删除,并修改如下:
下图为之前网页截图,上图为修改标题后截图
简单来说是:北京一些朋友听到了呦呦鹿鸣,并当天作出了改变。
这并不是因为我的文章文采有多好,而只是因为我日拱一卒说出了很多人不敢说的话,或者,说出了很多人习以为常的不正常现象。北京如今常住人口2100万左右,户籍人口1400万左右,也就是说有700万非京籍常住人口。如何对待这样一个人群,所涉者广,所关者大。**改进些许,善莫大焉。 **
疫情期间,我写了七十多篇原创文章,几十万字,其中许多是独家事件,属于一个人的言说。
文章第一次引起直接的改变,是1月30日。《家门口的人》披露了一个细节,河南省驻马店市某县,一位农民工跋山涉水,徒步回家,深夜走到了家门口,却因为河南“硬核防疫”封路,被拦在荒郊野外,即便他同意被隔离也没有旅店敢收留,这个冬夜,男人在土堆前无助的哭起来。文章希望各地停止对本地长官的各种“硬核”尬吹。
土堆前,土堆下,有多少泪水?那些木板封门,钢板封门的,木板后面,钢板后面,有多少哭声?我们听见了,却假装听不见。我们只需要“硬核”。理性多麻烦,“硬核”才嗨。本来,我们的敌人是病毒,如果再这么下去,恐怕就会以邻为壑,以邻为敌,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倾向,必须立即纠偏,否则危害比病毒还严重。
脑炎比肺炎害人,医学治不好蠢病。只是,我仍然想,我们将推土机轰隆隆开将向前的同时,也要听听车轮下蝼蚁的惨叫。无论我们持何种立场,都有必要去感受普通人墙里墙外的情境,因为,守望相助,才是中国人族群传统的魂。因为,这是我们故乡的蝼蚁。
防疫的根本,还是人。一个人,如果为了在病毒面前活下来,失去了人性,那么,活下来也没有什么价值,与禽兽无异。
文章发布次日,当地政府主要领导向呦呦鹿鸣表示“虚心接受自媒体朋友的善意批评”,对照文章反映的问题进行了调查,表示坚决整改。那个农民工,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印象中,疫情期间第二次积极的互动是2月23日。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谣影重重》披露了广东泗安医院里的故事,并提了几个问题:
为什么吹哨者总是要历经那么多磨难?
为什么我们有些人总是习惯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而不是解决问题?
为什么倾听一线门诊医生的声音这么困难,允许一位医生的声音存在于这个世界,为什么又更加困难呢?
为什么我们不能给那些勇敢者更多声援与保护,我们作为一个集体回归常识、说人话、办人事,为什么又是那么困难呢?
以及,到底要牺牲多少,才能让我们这个社会分享公义之美?
**疾病好治,人心难治。社会病了,拿什么当药?**我们需要很多治疗身体疾病如肺炎的医生,但同时,更需要许多治疗社会疾病如*患的“医生”。日常烟火的病人难寻,比烈士万千英雄辈出好得多。**社会医生工作到位了,身体医生的工作就少了。如果人人都坐等局面走向不可收拾,那就真的会不可收拾。 **
这篇文章之后,当夜,广东卫健委召开专题会议,次日宣布将广东泗安医院院长免职,并组织调查组进驻医院全面调查。
其他还有一些互动,不再一一列举。“每天一千字”能如此积极而意外地改变这个世界的一点一滴,日拱一卒,实在是令人欣慰。
户籍歧视这篇文章之后,也很多人骂我。现在也是奇怪,好多人好像不骂我几句就不舒服。比如有的人骂我是“京黑”“美狗”,还有的人质问我批评北京是不是因为收了外国势力的钱。
最后这条评论还把“呦呦鹿鸣”的呦呦(读youyou)写错了
总有人怀疑我的动机,不断质问我“居心何在”。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呦呦鹿鸣这样一根自我放逐到体制外的江湖野草,自顾尚且不暇,为什么还这么爱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怼天怼天怼空气,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好了,没有勋章没有晋升;稍有差池,万劫不复。这到底图什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无论我多少次鲜血淋漓地自剖心迹,也不会说服他们。
高级的赞美,总是很需要高超的技巧,但我也不是完全不会或者一点也不擅长;最普通的批评、最简单的独立思考,也总是能耗尽心力并更加凶险,而我并不是多么精于此道。我只是觉得:如今已经有那么多人在每天赞美了,多呦呦鹿鸣一个不多;与此同时,努力提供一点“批评”和独立思考的人却很少,少呦呦鹿鸣一个可能就差很多。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在这“百年未有之变局”间生活行走,并不那么容易,很难始终保持优雅美妙的姿态。有时难免要浑身烂泥无处清洗,有时难免要手脚并用东躲西避地爬行。但如果能我手写我心,力持一个“直”字,也是能留一点心安。
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当然,还有人直接就说,公布户籍信息没毛病就是提醒外地人要小心点不要来污染北京。本鹿觉得,这些人病入膏肓,他们对北京的污染很重,要清除起来就比较难。
有一年,北京高考有一篇备受关注的作文《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我从来都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从上小学起,我就知道我会上北京大学,因为我就住在它的隔壁。老师们都非常爱我,我去了好多博物馆,还看了很多儿童剧。我那时候就知道有不少小学生还在农村,我给他们捐过钱,还把我用过的文具送给他们。因为有一双隐形的翅膀,我毫不意外地上了一个好中学,而没有“翅膀”的学生们,听说有不少当了放羊娃,也有的当了打工仔,他们还是未成年人。
我和高中同学一块去奥体中心踢球,一块去颐和园春游,我们也为外地人的遭遇担忧,为农民工、为小摊贩、为孙志刚、为邓玉娇的命运叹息,我们知道我们肩负的使命,但我们并不为此感到不堪重负,因为从小开始,我们就是天生的赢家胜者。
说到现在,您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外地的孩子经常因异地高考被查获,北京从来没有;外地的孩子上北大要分数惊人,北京的孩子还没考已平添很多分……
这是因为,作为北京的孩子,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而他们没有,我不必用力展翅就能在天空飞翔。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感到骄傲?有一本书说过,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加平等。这“有些动物”,就是有一双隐形翅膀的人?
这篇文章并没有多好的文采,但是,一个高中生,能够如此敏锐地推己及人,感知到社会存在的问题,并试图在高考这样的重要时刻坦率地表达出来,这就是现代文明的素养,比任何一种华丽辞藻都更为可贵。
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己讨厌的东西,不要强加给别人;自己所喜欢的,也要帮助同胞获取。守望相助,才是中国人族群传统的魂。给予我们这个族群的每个人以他应有的平等,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而是我们对优秀传统的继承,也是我们作为现代社会的既得利益者,在这个现代文明中基本的社会角色责任,更是进步文明应有之义。只有我们以平等待人,他人才会以平等待我。给予他人歧视,自己终将得到歧视。给予别人平等,自己终将得到平等。
今天端午节。端午本就是中国传统上防疫的节日。愿家国平安,愿每个人都有双隐形的翅膀。
20200625,呦呦鹿鸣
本文相关:
《家门口的人》
**近期: **《13分钟的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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