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全面封城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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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五点半睁眼，手机通知中心一长串消息，很多都写着“武汉10点封城”，以为自己没睡醒，看花眼，封城也太突然，前天晚上没有丝毫风声，倒像拍脑子的临时决策。点开新闻发现真的全线封锁，急忙从床上跳起来，睡意全无，继续刷手机的心情也没有。

封到何时，紧急出行如何解决，医务工作者上下班怎么办，普通居民日常生活的物资怎么买……无数个问题挤进脑子，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压压惊。

六点多，绝大多数开启春节长假的朋友同事还没起床，一个人坐在书房看新闻，越看心越凉，爸妈赶着去医院值班，一边洗漱一边讨论封城的新闻，还调侃我年后名正言顺不用上班。

等到七点，微信群和朋友圈陆陆续续有了动静，大家转发官方通告，议论疫情严重程度，我和几位关系好的同事聊了聊武汉的情况，都说没想到这么严重，赶在春节爆发，嘱咐我千万保重。他们也紧张，所在省份先后爆出确诊案例，不过比起身处暴风中心的我，姑且算轻松。

打开盒马鲜生，打算预约海鲜，年年有鱼，海产品不能买太早，放到大年三十不新鲜，又挑了几样南方时令的泥蒿菜薹，付款时选择送货时间，发现今天已经全部排满，最快都到明天中午，我赶紧勾选最近的时间段，确认下单。

再打开微信，几个群内出现清早武汉超市抢货的消息，有菜价的图片，也有货架空空如也的小视频，我开始焦虑，万一封锁十天半个月，菜场超市打烊，去哪儿买菜？又打开盒马鲜生，全部商品断货，加到购物车统统提示没有库存；微博上输入“武汉封城”、“超市抢货”等关键词，看的心惊胆战，第一波抢物资早就结束，大妈大爷们老早拖着推车跑去买菜囤粮，门店小的商超不到十点就关门休息。

担心盒马订单不一定成功送达，耳边传来拖车的滚轮声，左思右想，我决定出门亲自买菜，背着空书包，戴好口罩，口袋里是免洗消毒液，心情复杂的走下楼，颇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奈。

天色阴郁，乌云厚厚的堆在头顶，连着几天预报有雨，路上车辆少之又少，看不到公交，行人也寥寥无几，毫无过年的喜庆，安静的不正常。

小区楼下的餐馆全部关门，玻璃上贴着“暂停营业”几个黑字，看着像匆忙打印的纸条，只写不开门，也没标注初几恢复营业。

走几步是个加油站，停满等着加油的轿车，长长的队伍占据半边道路，两个交警站在路边指挥，引导新来的车辆有序排队。

家居城巨大的LED屏幕没有轮播广告，黑漆漆的，差点以为开不下去倒闭。往前走，几家酒楼也提前打烊，没有年夜饭预约888/桌的横幅宣传，门口停的轿车所剩无几，金灿灿的旋转门和团圆饭生意一样，忽的打住，悄无声息。

北风刮着有点冷，打算买杯卡布奇诺，我掏出手机，打开星巴克啡快，附近三家星巴克全部停止营业，专星送下线，便利店的热豆浆也缺货，算了，决定速战速决，买完菜就回家。

离我家最近的超市全部没菜，预备打烊，货架早被一抢而空，剩下几盒土豆洋葱，看着就是挑剩的歪瓜裂枣，盒马鲜生的门店也没新鲜蔬菜，勉强能买些方便食品，我问店员什么时候能补货，小哥带着口罩，正给网上订单打包，“不知道呢，我们也没通知，今天肯定是没有的”。

我决定去远些的超市碰碰运气，Ole算武汉的中高档进口超市，价格偏贵，估计大爷大妈舍不得花大价钱买菜。地图告诉我要走半小时，走呗，平时项目上没少溜达。

路上人烟稀少，门店紧闭，有点末世片开头的味道。早上刚通知外出必须佩戴口罩，依然碰到七个没有戴口罩（我一个个计数），迎面走来大咧咧敞着口鼻的人，全是中年男性，脸上云淡风轻，散发看淡生死的阳刚霸气。看到这些不怕传染的大哥，我绕道走开，顺便投去愤怒鄙夷的眼光，不过我觉得他们多半不会在意我这路人的眼神。

快走到商场的时候，远远望去，商场好像没有亮灯，很失望，正犹豫要不要过马路，看到商场里走出两个人，提着超市的购物袋匆匆而行，我沉下的心又激动的跳出来，还在营业，这趟也不是颗粒无收。

疾步过马路，几乎是冲的速度跑进B1，整栋商场唯有超市开着门，门口保安拿着发热检测器，对着进店客人的脑门扫描，我隔着几米就看到结账区的长队，每个收银台排了十几米，每个人的推车里塞得满满当当，突然有种“这才像过年买年货”的感慨。

找不见推车，我拿了两个塑料筐，平时走高端路线的超市成了大卖场，蔬菜水果堆在泡沫箱里，来不及摆好就被人拿走，看到各色各样的蔬果，我直接选择困难，不知道买什么菜合适，好像什么都得买点，什么都不够，最后沦落到跟着人潮机械式买菜。烘焙区的面包，还冒着热气就被夹走，不必喊服务员切，直接装进袋贴标签就跑，奔赴下一个生鲜区。

环顾四周抢货的人，一百多的进口水果，毫不犹豫装进推车，没尝过味道的奶酪芝士，看了眼日期就拿走，卤味凉菜口的小哥来不及切块，烧鸡、卤猪肚猪耳这些原本需要精致切片，摆盘贴好标签就直接装进盒子，今天一切从简，粗暴的堆在桌上，搭配的酱汁也省掉。

买鱼的摊位找不见人，我喊了好几嗓子，终于跑来一位员工帮我称重，“就这些鱼了吗，有没有再新鲜一点的？”，我看着冰台上的鱼，有点下不了手，卖相实在不好，“没了没了，就这些，你买不买？”，“买，买，你帮我称下这两条鱼吧”，揣着两袋鱼，心里稳当多了，南方人过年少不了鱼，心里充斥着完成规定任务的满足。

红肉区的服务员一边做卫生一边大喊“没有了！卖完了！肉都完了！”，擦肩而过一个大姐听到这句喊话，笑眯眯的对同行人展示手中的排骨，“你看你看，最后一点排骨被我买到了”。听闻新鲜肉断货，大伙马上转向冷冻柜，挑选冷冻肉卷肉排，澳洲和牛、美国牛扒……平时都得挑半天，对比价格，选最实惠的买，现在直接选大包装，牛排必须厚厚一袋，肉卷也得大包装。

速冻食品的冰柜空了大半，我赶紧买了几盒饺子包子，确定没买成甜味包子就行，本想再买几盒不同口味的饺子，篮子沉甸甸的，感觉快提不动，我主动放弃，转向方便食品架。

平日见不到这么多人挤在面条区，大多都喜欢在零食区晃悠，今天完全反过来，没几个人认真选零食，全在买方便面、面条粉丝、下饭酱料。面对一排排方便面，我又陷入选择困难，不知道买什么口味，最后买了几盒酸菜口味，这个比较大众（我承认是看到大家都在买酸菜），实在提不动，我缓缓挪到结账区。

结账区的队伍绕了几圈，看到其他人的战斗力，我自叹不如，大伙都推着车，只有我提着篮子，气势瞬间弱了一大截，制造出我一孤家寡人过年的心酸假象。

有超市员工拉着板车走过来，装着库房里刚抬出来的青菜，“最新的菜啊，各种绿叶菜，不涨价”，这句话如炸弹，瞬间点燃结账区排队人群的热情，大家又开始激动的挑选蔬菜，仿佛面对一袋袋真金白银，不看品相，直接下手，许多人直接蹲在板车边拿，一出手就是三四包，我也选了些茼蒿和菠菜，勉强塞进快溢出的篮子。

“你好，能不能帮我看下推车啊，我再去拿点菜”，前面的小哥一直在打电话，错过抢菜潮，心有不甘，决定再去转转，我点头说好，帮他扶住推车，缓缓往前挪。小哥很快就回来，手里抱着两盒芦笋和一袋白菜，也许担心我不靠谱，他低头仔细清点车里的东西，我伸长脑袋，打算抄抄功课，看看他买了啥：两箱牛奶、两大盒鸡蛋，一整盒酸奶……全是我拿不动的大件。

正感慨自己实力不过关，队伍前面一个大姐又回头，让我和小哥帮她看推车，说又想起一些东西没买。大家出奇的和谐，没有插队争抢，很好说话，自主让开一条通道，方便工作人员补货。大姐特意叮嘱她的车有点沉，难推，要我俩注意别摔着鸡蛋，她消失快十分钟，我以为是不是不想排队，直接走掉，没想到大姐归来时收获颇丰，怀里抱着三排酸奶，还有一只整鸡，“快去快去，刚上架的，好多人都在拿，这个鸡煮汤好”，她怀里的那盒冰鲜鸡闪着诱人的光，队伍里几位女性按捺不住，纷纷跑去生鲜区拿鸡。

无所事事的我跟着队伍前进，排在我后面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两人轮流排队买东西，丈夫出去晃一圈，手里拿了几盒鸡蛋，再晃一圈，手里又来一箱牛奶，妻子一直摆手，“这些我买了，你还买干嘛”，“这又不嫌多，能放，我们这几天先吃绿叶菜，能放的之后再吃”，听他们对话，这对夫妇买完菜就不出门，过年老老实实宅家，不走亲戚不逛街，知道这个情况，我再看他们三大车储备，哈尔滨红肠都买了十几根，瞬间觉得还算正常，毕竟人家七八天口粮呢。

买鸡的大姐原来是医务工作者，她等的无聊，和前面年轻夫妇闲聊，“我昨天刚值完夜班，早上又通知我继续值班，菜都没时间买，我这是中午刚和科室吵了一架，赶紧开车出来买点东西，再晚什么都没了”，夫妇连连点头，“是的，我有同学在协和医院骨科，肺炎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这几天都要求加班”，大姐说她在医院工作的时候，两边队伍微妙的往外挪了几步，几个女生偷偷打量大姐，左瞧右瞧。

我在结账的时候，超市通知关门，只许出，不让新的顾客进，有几位站在门口，央求保安放他们进去，保证很快买完不拖拉，保安摆摆手，拦住想要挤进去的女人，“一点商场锁门，你看看这队伍，一点哪里搞得完，回家回家”。

我心里有几分窃喜，辛亏来得早，晚半小时就进不来。环顾四周，有不少人听到保安那句“马上关门，明天也不开，不知道初几开门”，又扎进货架里，开始新一波抢货，半关门的超市和来来往往的顾客，让我又多了点末世求生的恍惚，可惜提不动，不然我准再去买一波，水果也不知道够不够吃，我可爱吃水果呢。

三大包生鲜，书包里也装满，本次采购告一段落，Ole价格的确不便宜，虽没有网传的天价白菜那么夸张，但刷码时还是有些肉疼，几百大洋一扫就没，感觉也没买硬菜。

提着袋子往外挪，各层楼已经开始清场，保安催着我快出去，马上锁门，我回头看了眼超市，“还早吧，里面那么多人，锁了都出不去”，“我现在不就过去赶人”。好吧，我是不是得算幸运儿，赶紧走出大门，这时候根本打不到车，滴滴排队80多号，预计两小时，我也不敢坐车，还是老老实实走回家。

来时轻松，回去多了几个沉甸甸的袋子，说不累是假，我走一段路就停下来歇歇，换换手，听着播客一路走，其实也没太漫长，看着萧索的马路，几滴雨落在眼镜上，也没手能擦。这座城市以烟火气闻名，凡事都得热热闹闹，突然如此寂静沉默，有点不适应，很想大吼几声，给自己和整个城市壮壮胆。

加油站的车队依然那么长，又多了一个交警，他看到我手里的大包小包，转头问同事“你有没有买菜，听说都抢完了”，我假装没听到，面无表情往前走（嘴角有点上扬）。

小区里遇到一位穿睡衣遛狗的大姐，她隔着几米问我在哪儿买的东西，刚刚和老公开车晃了一圈，都没菜了，我其实不太愿意戴着口罩说话，因为眼镜马上起雾，眼前白茫茫一片，“汉街那边的超市，不过一点就清场关门了”，“这样啊，那算了，明天再去看看”，我不好意思告诉大姐明天更不会开门，大家都抱着今天买够七天物资不再出门的心情，超市成了战场，今天速战速决，明天集体避难。

何况谁知道明天，后天，下周如何呢，消息不透明不及时，全靠拼图一样推断，越这样突然甩个通知，越容易引起民众恐慌，看到漫天的“武汉加油”、“白衣天使辛苦”，只觉得麻木和漠然，走到封城这一步是谁的责任，现在是感谢xx，喊口号的时候吗，除了空泛的祝福，打鸡血一样的加油，我更希望见到落到实处的措施，追问真相的报道。

其实我爸妈都是医务工作者，每天出入医院，我也怕，怕自己被传上，怕他们在医院被传上，自私的希望他们不去上班，和我一起待在家，老老实实等到警报解除。但我也清楚这不可能，医院里人满为患，全是等着确诊救治的发热病人，他们需要守住前线，防止进一步扩散。

同学的妈妈也是医务工作者，在群里比我更加义愤填膺，吐槽时怒气十足，我反倒平静下来，气话到嘴边就散了，西安的同事问我不怕感染吗，真不该回武汉云云。我怕呀，但已经回到了武汉，短期也出不来，心里生出“随遇而安”的平静，与其瞎着急，不如提高免疫力，勤消毒多休息，自己不倒，家人朋友不倒，平平安安，就是我今年的新年心愿。

到家第一步，换衣服洗手，给手机钥匙消毒，低头看着三袋战利品，长舒一口气，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上弹出的最新新闻，依然没什么好消息。意识到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得开始筹划做什么菜，越是这种时候，越得告诉自己吃好，稳住，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