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我们家里四个人,都在疫情前线

疫情爆发后,“家”这个字的含义突然变得宽广起来。

对于被禁锢于门内的居民来说,它是社区里的守望相助;对不幸感染的新冠患者来说,它是方舱医院里的“从陌生到熟悉”;而对于小D一家来说,它是每天不定时显示在微信群里的“你还好吗”。

小D是武汉某医院的药剂师,妈妈是另一家医院的检验科医生,他还有两个表姐,一个是感染病房的护士,另一个是一线警察。

疫情期间,家族里六个人有一个小群,大家每天都会在群里报备体温,互相道一句平安,而小D一家三口被分隔在三处不同的“家”里,依靠电话,确认对方的情况。奋战在各自岗位的家人们,正在等待疫情后的重聚。

以下是他的口述:

我是湖北武汉人,在一家新冠定点医院的药剂科工作,除了我,家里还有三个人在这次疫情一线,我妈妈是另一家医院的检验科医生,两个表姐一个在感染病房当护士,另一个是警察。

身在医护家庭,我们家里可能就对(疫情的)信息敏感一些吧,当时一说华南海鲜市场集体肺炎,整个市场还进行了消毒的时候,我们自己就开始做防护了,买了口罩、手套之类的一些很基础的防护品,口罩就是普通的医用口罩。以前上下班没有戴口罩的习惯,有时候想起来才会戴一下,一听到消息后,就开始每天戴口罩,上班戴,下班戴,下班之后回家戴。

新冠病毒正式被确诊后,我们医院里面就开始做一些集中培训,讲解新冠病毒的传播途径,教我们怎么防护,怎么避免院内感染。因为会有休息、值班或者住得很远的同事,所以培训延续了一个星期,每天下午都有,内容都是一样的,没听的就过去听。

好多科室也整合了,五官科、皮肤科这些科室都关了,全都改成感染科。现在我们要求是全院每个人都要戴口罩、戴手套、戴帽子,然后我们因为没有一线那么危险,防护服什么就没有,如果你自己能弄到护目镜、防护服,你就自己穿着、戴着。

小D上班途中

我们医院新冠病毒的病人还是非常多的,几层楼都是他们的病房。在药房我们能接触到的新冠病毒肺炎的病人,大多是轻症的,他们的药单上会标注是“确诊患者”或者“疑似患者”,但其实看药方就能分辨,现在就用那些药嘛。

封城那天,我印象特别深刻。我那天和别人换了班,要上24小时班,从第一天早上8点上到第二天早上8点。然后第一天早上在地铁上看到10点封城的消息,整个人都傻了,也不是担心封城会怎么样,就是在想我第二天怎么回家。

我们自己几个朋友有一个群,大家还在里面开玩笑,我就也开玩笑说了一句,“明天我怎么回去啊”。后来当天晚上有个朋友给我打电话,他问我,“你明天是不是回不来”。我说“我要回估计也要等下午,我一个同事把我带回去。”

我朋友他就觉得这种时候待在医院不太安全,就跟我说第二天早上他来接我。当时因为其实不知道我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病毒),我就说不用他过来,但是他就坚持一定过来接我,说做好防护。

当天晚上,我上班上着上着就哭了,真的都没想到,因为白天就是一句玩笑话,怎么说呢,就他不嫌弃我吧,我还是挺感动的。

疫情之后我害怕身上有病毒,也怕互相传染,这段时间一直一个人在住。妈妈也是,她在另一家医院的检验科,因为距离原因,也怕把病毒带回家感染爸爸,感染我,就也没回去住,暂时住在外公外婆家,等于说是我们一家三口这段时间都不回同一个家

妈妈其实不太常和我聊她的工作内容,只知道她很累。家里人有个群,平时她会拍一下上班照,就是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的照片,有时候口罩都戴破了。

她会给我们科普一些关于核酸的知识,(核酸检测)有些什么问题,准不准,存在什么假阴性、假阳性,你身体有其它问题,会导致结果没那么准确这些。

因为在不同的医院,也不回同一个家,疫情之后和妈妈几乎没有碰面,唯一一次见面是上上星期我喉咙有点不舒服,但那天我又没有开到药,妈妈就在她医院开了药,然后晚上给我送过来。见面的时候她包得像个粽子,我也包得像个粽子,两个人口罩、手套、帽子、眼镜都戴得整整齐齐,连脸都看不到。妈妈开了药还给我买了点吃的,把东西给我然后就走了。

这段时间我和她基本都是靠线上联络,每天都会互相报个平安,就是我问她“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她说“还好”,然后我再报一下体温,她可能就说,“哎呀,我忘记了,我现在去量一下”这样的对话。

表姐在感染病房的工作照

另外我表姐,姨妈的女儿,在感染病房做护士,她们医院最开始就是定点医院,然后她又在呼吸科,所以疫情最开始她就在(感染病房)里面了,大年三十都在病房里度过的。

她每天裹得更严实,手套都得戴两三层,因为她要直接接触新冠病人。因为防护做得太严实了,她呼吸都很困难,现在也回不了家,在附近的酒店统一隔离,每天吃东西也就随便吃一点,休息比较少,也睡不好。

表姐结婚了,孩子在上小学,现在孩子也看不见面,都是姐夫一个人在照顾,最多就是在群里面视个频。有时候她上夜班,还视不了频,因为穿着防护服根本就用不了手机,就只能下班的时候抽空联络。

大家在家族群里面互相打气加油

我们都在一个群里,聊天的过程中感觉她心态还好,表现出来比较乐观,最大的感受也还是累,从声音里面就能感觉到她的疲惫。

舅舅的女儿,我的另一个表姐,也在一线当警察,但是她的工作我没仔细问过,因为她家出了些事情,就不是很方便问她太多。

我们家年饭吃的比较早,过年期间就没有再聚在一起了。以往每年初十外公过生日大家都要一起吃饭,今年生日也没一起,大家就视频,吃个饭碰个杯,就这样。因为我们家几个人相当于都在疫情线上,其他家人肯定会担心,但对我们这种状况也习惯了,每天大家聊天都还蛮正常的。

对于在一线的妈妈、两个表姐,最想说的就是一定保护好自己。饭可以以后再吃,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平平安安。

其实我学医要从好早说起,因为小时候总是看妈妈穿着白大褂感觉很向往,后来选专业也不知道选什么就选了医科,说起来也算是机缘巧合。

疫情刚开始其实很害怕,因为毕竟20多年第一次碰到这么大的事情,虽然当时还没有确认这个病有传染性。后来确认了之后反倒就不怕了,因为该上的班还得上,你做了这一行,就也别想那么多吧。

当然我没有在一线,可能我的心理和他们(一线医务人员)的心理又不一样。但是说白了,现在医院里面都不安全,一定要做好防护。

封城那天,我买了几千块钱的药,妈妈也买了几千块钱的药,回来之后就到处分发。因为我们都知道,这种时候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千万不要去医院,因为很容易交叉感染。几个朋友给我送东西或者因为其他的一些事情碰面,我就会把东西分给他们。像口罩、消毒液这些东西,好早我就开始买了,然后这个分一点,那个分一点这样子。

疫情这段时间家里也有老人去世,但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新冠,也有同学他们一家全部都确诊了。身边人也有来寻求帮助,这种时候其实感觉很无力,想帮助别人,但也帮不上忙。

我的话其实一直都不怎么看网上的信息,我的信息来源一般都是大楚网、医学网这些官方、专业的媒体。因为网上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好多朋友会在群里发一下信息,我每天都在给他们辟谣。这个不对,这个不对,这个也不对,这个为什么不对,那个为什么不对,请你以后不要再发了。过几个小时他又发条新的出来,然后又要跟他说,这个应该也不对。

我这一抬头还是能看见路上有很多人散步啊,遛狗啊,还是不好管。我觉得这是长期作战,湖北这边也是最严重的,还是存在安全隐患。年也过完了,还不知道下一步是怎样,不好判断。

这段时间,门卫大爷对我的态度都不同了。原来晚上晚归,没带门禁卡,麻烦他开个门大爷还要说两句。前段时间进小区测体温,可能看见我的防护装备和别人不一样,戴着帽子、眼镜、手套还有口罩,他就问我“你是刚下班吧?”,我说是的,然后他给我测了下体温,问我有没有(防疫)证,我正准备脱手套掏的,他就说“不用了,不用了,进去吧”。

疫情结束之后,我想先回家吃个饭吧。那天我回家拿东西,站在门口门都不敢进。我爸爸在家嘛,我走的时候我爸爸还哭了,他说我太过分了,连门都不进。和爸爸聊天不多,每天就是我说“你早点休息,别出去玩。”然后他说“好,我没出去玩”,反正也不知道他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现在全家的状态就是每天在群里报个平安,然后在各自的岗位继续奋斗。因为现在能做的也真的只有保护好自己,因为这种时候你一个人病了,其他人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保护好自己,也劝导身边的人保护好自己。

疫情结束后我还想吃烧烤,特别想吃烧烤。叫几个朋友一起吃个烧烤,喝点酒,特别好。

text | 慕遥
photo | 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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