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实录 | 凌晨四点半，我第一个接到“蓝天战士”许鹏出事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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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把许鹏比作英雄，其实，从来就没有超级英雄，都是千万个普通人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扛住黑暗的闸门，放我们到光明里去。

口述 | 蔡　超

整理 | 吴　雪

2月21日凌晨4点30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

那天，天还没亮，也没有月亮，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我装卸完一批物资，到武汉仓库外的铁皮房中短暂休息，这个仓库是接受全球物资的捐赠，由蓝天救援和中华慈善总会负责。我的身份正是蓝天救援队武汉应急仓库江苏地区领队蔡超。

半梦半醒中，我突然接到了队友倪荣凯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快救人，快救人，大本快不行了……”我一听，头脑瞬间就蒙了。从倪荣凯的抽泣声中，我听出“大本”，也就是蓝天救援队机动队队长许鹏，在山东运送医疗物资时，出车祸了。

蓝天救援队武汉应急仓库江苏地区领队蔡超（中间） 供图｜受访者****

武汉寂静的夜晚，电话那头的哭泣声极其刺耳。慌乱中，我稳住神儿，一边让倪荣凯赶紧打120救人，一边让他报告我出事的地点。整个过程，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放下电话，我胡乱套了几件衣服，拿起外套冲出铁皮房，一路小跑到仓库领导小憩的车子上，到那里时，我喘了几大口气。

许鹏和我是老相识，2016年阜宁风灾时，我们第一次见面，当时他正在埋头搬运物资、分发物资，几个小时没停过。外形看着酷酷的硬汉形象，扎了一头的小脏辫，骨子里却寡言少语，为人特别低调。四年来，我们分别在老挝、缅甸、玉树雪灾等不同“救援战场”上碰过面，2月7日，他主动开车支援武汉，在应急仓库为各大医院分发物资，我们更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许鹏（左一）与蔡超（右一）在青海玉树救援

我是第一个接到出事电话的人，他生死未卜，说什么我也不能丢下他不管。当时我的心里太乱了，做了一个非常不冷静的决定：“出城，去山东。”出事那天是武汉封城的第16天，想出城谈何容易。我们的车子有转运物资的特别通行证，可以上高速，但如果不报备下高速肯定违法，我顾不上那么多，理性失控了。清晨5点半，我和一名队友跳上驾驶室，发动了车子，导航调到了出事地点山东省梁山县。

一路上，我脑海中过电影一样闪回了许多之前和大本一起救援的画面，在高速公路疾驰中，我不敢接电话，怕听到坏消息。我边开边哭，200公里的路开了2个小时，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车子越开越快，但我的头脑开始逐渐恢复理智，我问我自己：如果下了高速，必须隔离14天，不仅帮不到任何忙，还添乱。意义又何在？我决定立马调头回武汉。

蓝天救援队每次执行任务都需要签署放行条　供图｜受访者****

许鹏在吃泡面　供图｜受访者****

我开始联系山东济宁的领队邱队长请求他的帮助，邱队长已经心照不宣地到达了出事地点。5点20分，他带着大本上了救护车一起到达了医院，医院说不惜一切代价，救人……但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许鹏39岁的年轻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020年春天的这个雨夜。我心底里撑着的那股劲也一下子崩了。

从一同运送物资的队友倪荣凯的描述中，我得知了许鹏出事的全过程。许鹏参加救援活动有五六年经验，对长途开车早已习以为常，他平时身体素质非常好，知道当天晚上12点有运送100台消杀机的紧急任务，特意在下午睡了3个多小时。21日凌晨4点30分许，许鹏一行驱车行驶至山东省济宁市梁山服务区一公里处，路中央突然出现了一辆停在高速中央的卡车，这辆卡车司机认为堵车的道路一时半会儿不会通畅，就把车灯关掉睡着了。

许鹏搬运物资　供图｜受访者********

没想到前面的卡车开走了，只有那辆卡车停在行车道上，而且没有开车灯提示。救援队一共三辆车，第一辆是小货车，一个急转弯幸运躲了过去。第二辆车是许鹏驾驶的皮卡，还没来得及转动方向盘，就瞬间失控，直接钻到卡车肚子里去了。

队友倪荣凯开的是第三辆车，那天雨一直下个不停，出事前10秒钟，他刚刚用对讲机提示了前面两位队友：“前面有堵车，大家小心一点。”话音刚落，车就撞上了，停下车后，倪荣凯飞奔过去抢救，随后119救援人员、120救护车赶来救援……

许鹏是救援队机动队队长，是机动队里的“定海神针”，但救援中，大家从来不过问对方身份以及对方家里的事情。许鹏殉职后，我们花了很大功夫，才找到他盐城老家的亲人，许鹏的老婆、10岁的儿子和年迈的老母亲，当天下午五点陆续赶到。第二天凌晨，许鹏的遗体运回江苏苏州举行追悼会，然后再返回盐城老家安葬。

许鹏的工作证件　**供图｜受访者**********

视频来源 | 苏州广电总台蟹视频

一路上，途经之处的高速口、服务区，几百名队友、交警，素不相识的群众，自发地一字排开，面向灵车庄重敬礼、送别…….而这样自发送别的场景，从山东寿光到江苏盐城的350公里的路途中，反复发生了十几次。那天，我和我的队友，在武汉应急仓库，看着手机上报道的视频，哭了。我心里特别难过，难过的是只能隔着屏幕向许鹏永远地道别。

虽然许鹏比我小2岁，但他更像一个大哥哥，干活踏实，吃得下苦，对家人报喜不报忧。这些天里，即便再紧张的救援，我脑子里仍不断闪现以前一起救援的场景。记得去年元宵节，玉树雪灾，我俩前往救援，一下呆了20多天，当时玉树条件很艰苦，我们所在的村庄有5400多米的海拔，大家背着睡袋风餐露宿，昼夜奋战数天下来，精力几乎耗尽。

玉树救援时所在的村庄有5400米海拔　****供图｜受访者************

许鹏平日里多才多艺，吉他、唱歌、作曲作词，玩得很好。他自己便和藏民沟通，默默写了一首原创歌曲，唱给大家听；还有一次救援队车子陷入了河道，高原体力活非常费劲，打钉铆、拎大锤的活儿都是许鹏第一个冲在前面；许鹏走了，但新冠肺炎病毒并非如人类一样是感情动物，它没有留出多余的时间让我们悲伤，我们只有将力量放在救援上。目前，蓝天救援队的几十名队员，轮流接棒了许鹏未完成的工作。

许鹏为大家唱歌

许鹏为灾民们搬运物资　**供图｜受访者**************

青海玉树地震救援时，车辆陷入河道，许鹏第一个冲在前面

蓝天救援队全国有170多名队友，他们和许鹏一样，每天都有工作，一直没停下过脚步。我知道你给我发了许多条微信，我都没回。因为很多忙碌的救援现场，根本来不及收发微信，断水断电也是常有的事。你联系我采访的那天晚上，我11点半到达铁皮房，接电话时我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只想倒头睡觉，所以采访推到了第二天，而在1个小时的采访里，我的对讲机也响了不止五六次。

蔡超与队友正在核对物资*　*供图｜受访者****************

如果你问我，在武汉救援这段时间，哪些日期，做了什么。更多时候，我根本没有多余的脑力、精力去想。我们的救援队员睡车上、吃泡面、连夜搬货，条件艰苦，但这些与医护人员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一次，武汉一家医院的对接人来仓库提货，央求我们说：“能不能多给一些N95口罩，我们医院很缺。”因为物资捐赠都是定向捐赠给指定医院，当时我们真想给他们，但作为执行人我们无权随意分配。

事发前几天，许鹏在武汉天河机场调配物资*　*供图｜受访者****************

说着说着，这个对接人突然哭了起来，她说医院确实需要N95口罩，一次性口罩对于一线医护风险太大了。我很难受，内心五味杂陈，我向她承诺，一定帮他们想办法协调一批N95口罩，如果协调不到，就向上级请示把队员们自己的N95口罩分给他们。而像这样的无奈，在武汉也许每天都有发生，疫情面前，大家都太难了，但大家都屏着那一股劲儿。

2月10日，许鹏最后一条朋友圈

许鹏殉职第五天了，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都会一屏屏翻看和他的聊天记录。2月10日他的最后一条朋友圈写道：“孩子要乖，爸爸去武汉打怪兽！”许鹏用一个美丽的谎言，向10岁的儿子解释自己为何不在家。许多人把许鹏比作英雄，其实，从来就没有超级英雄，都是千万个普通人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扛住黑暗的闸门，放我们到光明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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