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封城日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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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的历史上，依靠正式的行政命令封锁一座城市，似乎还是头一回吧。

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但是其实事态发展到现在，惊讶的指数反而降下去了，更多的是适应，适应永远都在比预想得还要更糟糕的讯息。

有时也在回忆2003年非典时期自己都在做什么，竟然都是17年前的事情了，真是岁月如梭，时间如同一阵风那样穿膛而过，留下的记忆日渐模糊。

就记得黑网吧里84消毒水的味道极其刺鼻，却也阻碍不了为停课而喜悦的学生们一窝蜂的窝在里面砍传奇，我也是其中之一，玩的道士号在短短几个星期里升到了35级，倾囊买了狗书，觉得人物身影顿时高大了一截。

那时确实是胆子大，也没有惜命的意识，搁到今天的微博上肯定会挨喷，有段子说武汉人遇到坏事，最开始总是莫得（卯得）问题，最后总是莫得（卯得）办法，很是形象。

以前在百家讲坛看易中天说辛亥革命，各地军阀都不敢当出头鸟，只有武汉先开了第一枪，易中天说武汉人就是这个性格——「老子搞了再说」——用武汉话在中央电视台的节目里念出来，画面过于亲切。

我的意思是，武汉的城市性格固然有它的特点，也许在某些时候也会闹出麻烦，但是很显然的，这并非是此次肺炎失控的核心要素。

相比17年前，技术的进步毋庸置疑，关于病毒是怎么被确认和测序的效率已经被评价为「超前迅速的」，然而这份速度完全没有得到利用乃至重视，以致整个社会都对疫情蔓延存在滞后的判断，终于「喜迎封城」。

我不相信那些在通信网络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真假难辨的一线医生聊天记录都是捏造出来的，哪怕乐观来说，恐惧会造成夸大其词和添油加醋的行为，只是在被这些只言片语吓到之外，政府有没有提供更加可信、翔实和令人感到有序的信息。

仅仅是在那一张张的通知文本里书写「一切都可以得到控制、切勿轻信不明传闻」，是远远不够的，不要责备群众愚昧不明真相，没有谁天然愿意在坏消息和好消息之间选择前者，丢失的公信力要花很久的时间和很大的代价才能找补回来。

要知道，武汉的市民们每天都浸泡在相异甚至相反的形势参考里，一边是每天通报的数字，一边是对实际数字更高的猜疑，一边是保障封城之后物资供应稳定的承诺，一边是在超市里看到价格飞涨的白菜（我不反对市场机制造成的涨价，重申一遍），一边是相信政府相信国家的呼声，一边是唯恐成为瘟疫囚徒时刻都想要自救的心情。

这是亟待解决的、迫在眉睫的问题。

我昨天还在朋友圈里说，一直以来都很讨厌众志成城这个词，但是现在重新看它，倒是变得顺眼了许多，众志成城，众人的意志可以成为坚固的城墙，城墙也许抵御不了病毒，但是城墙一天立在那里，墙内的安全感就一天可以维持。

不要摧毁或是消耗这片城墙、这一千多万众志。

这是我的武汉封城日记，第一天。

2

宜家昨晚发来一条短信，告知商场停止营业，恢复时间待定。

其实有没有这种通知都没差别，所有的商场基本上都关门了，街道上连车辆都寥寥无几，整座城市陷入空寂。

作为众多僵尸题材B级片的博览观众之一，不得不说满满的即视感扑面而来，唯独医院灯火通明，人群挤在里面水泄不通。

买房子的时候距离医院配套较近原本是小区地段的优势之一，这个时期倒是成了某种让人畏惧的毗邻。

今日也没有别的想法，继续和你们说说武汉人的特点吧。

我算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了，直到念完大学也未在外地久居，饮食和口音都和这块土地血肉相连，甚至包括对炎热气候的耐受性，也深受其苦。

我常和人说武汉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地方，市井气息浓厚，时光流逝平缓，每逢饭点，满城皆是锅气，足以消磨天大的志气，只剩贪图享乐的舒适。

早年武汉还煞有介事的讨论过要不要禁止在公交车上吃热干面的议程，市民普遍反弹情绪很大，觉得这是不可剥夺的传统，凭什么不让我们端碗面去挤公交？

是的，是的，论及素质，这种坚持当然是不对的，所以作为报应，武汉多年以来竞争全国文明城市，无不铩羽而归，也算是因果循环。

但我还是依旧觉得可以在公交车上闻到热干面的味道是一种亲切，通勤距离不长，那就吃得快些，反之就可以慢条斯理的扒拉面条，总之就是刚到单位那站，一碗热干面恰好见底，这就是一天清晨心情愉悦的开始。

后来武汉通地铁了，我大半时间也不在武汉，随着观念的提高和市民的换代，这项所谓的传统应该已经见不到多少了，虽然徒增怀念，但也是好事一桩。

过去的温暖和当下的严酷对比仍然强烈，我刷到的那些视频，你们大概也都看到了，有门诊医生向领导打电话当场崩溃的，有在照顾患病的父亲后自己也遭感染的，有在人满为患的医院大厅里排队直接倒下的。

人心惶惶，风雨凄凄。

很多人都在打市长热线，不知道其他城市是不是这样，反正武汉人是特别迷信市长热线的，平日里遇到什么事情——哪怕是邻里纠纷——都喜欢打这个号码。

地方政府和官僚系统的种种弊端，大概也是由这些依靠滋养出来的，用一根电话线去向群众听取汇报，同时也是最远离群众的作派，因为一方永远都持有挂断电话的权力。

封城以来，与传染病一同在人群里蔓延的还有一种闭塞感，不知道事态发展到哪一步了、不清楚事态究竟有多严重、不明白该如何万无一失的防护疫情，这种无助几乎可以从每一个人脸上看到，近至朝夕相处的家人，远到网线那端的帐号，都在反复诉说着不安。

还是那句话，封城没问题，封了之后该怎样支持城内的秩序，确保最基本的生活、医护和疾病防控可以维持，以及方案够不够完善，这些都停留在各种猜测里，没有让人放心的看到。

市内的官办媒体还在忠实的行使它们的职责，长江日报和武汉晚报都发了一篇「专家组副组长在家里治好新冠肺炎」的稿子，字里行间都是劝说中轻症市民在家自行治疗的意思，不要去医院添堵。

我觉得这真的是连畜生都不如的宣传。

另外就是，无论是武汉还是全国，可能都还需要一份计划出来，说明在未来几个月里，各个行政部门、社会组织、企业单位和普通公民，应当怎么按照步骤的去解决问题。

现在很糟糕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让人相信可以一天天的变好起来，这个国家在过去四十年来的成功，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这是我的武汉封城日记。第二天。

3

武汉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冬雨，积水里也华灯初上，色彩涣散，恍若来自异世界的问候。

也许是焦虑，也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夜里的皮肤过敏又犯了，吃了一粒开瑞坦，希望可以好过一些。

目前为止，我这边的生活物资都没出现短缺，外卖平台上也有十来家店尚在营业，如果不是冠状肺炎的消息持续滚动，感觉就是和往年一样的又一个大年初一罢了。

你们很多人关心我，我很感激，但是反复的咀嚼自己的忧心，又似乎有点儿矫情，毕竟相比在医院求助和奋战的身影，我还是安全的，只是处于疫情中心区域，这份安全还是来得有限。

解决心情压抑有不少方法，我选择的一个是多吃甜食，还挺管用的，因为摄入超量的糖分会促进大脑释放某些激素，从而引起轻度的兴奋。

看过「老友记」的应该都记得有一集罗斯在吃多了枫糖之后的夸张表现吧，WHO也有呼吁食品制造商们不要过于添加糖分，这会形成穷人在饮食结构方面的「奶头乐」，引发肥胖及相关病症。

话说我也在断断续续的减肥，现在放开了戒断把可乐和软糖当饭吃，当然不太健康，但是特殊情况，纵容的坏处比不上它能带来慰藉的好处，所以就让我的体重数字再逗留一段时间吧。

记得刚回武汉那几天，还和朋友去喝酒，酒吧的服务生过来介绍一款由可乐发酵之后调出来的酒，说它的原料是肥宅快乐水，当时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是什么，服务生回过神来，重新看了一遍我们几个的身躯，然后改口说是快乐水，把肥宅俩字生生吞进了肚子，求生欲都溢了出来，哈哈。

有人把魔兽世界的地图套在了武汉，位于最北部的汉口是斯坦索姆，底下两边分别是东瘟疫之地和西瘟疫之地，对于过去半年时间一直都在艾泽拉斯大陆奋斗的我来说，这份二次创作也是幽默感满分。

我想说的是，武汉人没有那么脆弱，至少，苦中作乐的力气还是有的，开开玩笑、讲讲段子，偶尔没心没肺一下，都没什么问题，这些和我们关心前线的医护团队、期望病患都能坚强康复，也不存在冲突。

诚品书店的创办人吴清友曾说自己有着「无可救药的乐观」，那是在诚品连着多年亏损赔钱的过程里，他用来调整心态的方法，「就算明白了不自量力，也愿意迎向诸多困境与挑战，希望能把负面扭转成正面。」

乐观是人类的天性，没有乐观，我们就不会从树上爬下来，走向一无所知的平原。

昨天关于发热不适了是去医院「添堵」还是在家自行隔离的媒体宣传倒是引起了不小的争论，我在这里多说几句。

在医院环境如此糟糕的当下，如果不是真的感到撑不下去了，没有人会主动冒着交叉感染的风险去往医院跑的。

大家都知道，这次新冠肺炎目前是没有特效药的，全靠人体的免疫力扛过去，而那些挤在医院的，大多数是中老年人，免疫力比不上年轻人那般强健，哪怕症状不重，一旦呼吸困难起来，家里是万万没有呼吸机这类设备可以提供帮助的，在这个时候只能去医院撞运气。

在任何时候，一个人的求生欲都不应当受到苛责。

况且，按照湖北省政府的通告，是「千方百计增加隔离留观场所和定点医院床位，对所有疑似患者一律无条件收治，并进行有效隔离。」

那么，宣扬在家治愈新冠肺炎的信号，无疑是和政府在唱反调，越是非常时期，越是忌讳出现相互矛盾的指示，慌乱亦是由此而生。

好了，在这里也给诸位拜年了，祝新的一年里我们都能克服各自的艰难困阻，平安无事，喜悦常在。

这是我的武汉封城日记，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