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湖北襄阳市民的春节观察

by 彭梁洁, at 26 January 2020, tags : 襄阳 确诊 封城 口罩 湖北省 武汉 22nd 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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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生活参考

作者:彭梁洁

来源:物质生活参考(ID:wzshck)

01.

襄阳,距离武汉300多公里,湖北省GDP第二大城市,自古被称为“兵家必争之地”,是《射雕英雄传》里郭靖黄蓉夫妇誓死保卫的地方。最近,作为坚持“不封城”的湖北城市引起关注。

我返回湖北襄阳老家的日期是1月20日,正是全国多地通报出现确诊病例、舆论突然发酵的那天。在此之前,我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严重性所知甚少。

20日,我跟同伴搭乘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上午十点多的航班,从青岛转机回襄阳。当天首都机场、青岛机场以及襄阳刘集机场均无体温检测,戴口罩的人寥寥无几。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在青岛机场安检时有个30岁左右的女士排在我前面,口罩严实,手上还缠着类似塑料保鲜膜的东西,大概是为了隔绝病毒,当时我多看了她几眼。

下午我在青岛机场候机的5个多小时,正是舆论迅速发酵的时间段,疫情的消息在微信朋友圈、公众号铺天盖地。三点左右,同伴发给我一个某电商平台购买口罩的链接,告诉我赶紧买,我点进去时已经显示无货,离她下单仅仅过了5分钟。又找了其他商家,均显示断货、或者2月4日以后才能发出,一家可以次日送达的商家价格翻了番,25个N95口罩售价300多,还是立马下单寄到襄阳,担心以后买不到了。

在我的印象中,2003年非典几乎没有影响到襄阳。那年我上初中,学校没有停课,记忆中也没有白醋的味道,当年的灾难放过了我们这座小城。来北京上大学之后,新闻学课堂上将非典作为典型案例研究,我才真正意识到它的可怕。

当年没有吃过非典的苦头,加上长辈们的固执,一开始劝说家人要戴口罩时,我跟很多年轻人一样经历了锲而不舍的努力。回家第二天跟我妈出门,在我的坚持下极不情愿戴上口罩,出门一看,“都没人戴,太闷了”,一把扯了下来。最后事实证明,父母的朋友、同龄人说一句话,要比儿女们说十句话都管用——最后还是一位亲戚的电话发挥了作用。

21日和22日是“真空时段”,舆情发酵之后,始终没有来自本市的权威数据发布,人们只能道听途说,“某某医院,有个人查出来了”。但这两天,大街上戴口罩的人多了起来,至少超过了一半。22日白天出门,交警和公交车司机都做好了防护。

转机发生在22日下午。人民日报官微发布了一条关于湖北疫情状况的消息。这才有了跟进:当晚,湖北省宣布成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举行新闻发布会;稍后,襄阳市首次通报了感染人数。

从23日开始,我们全家就开始足不出户。那天是多云,站在窗前往外看,太阳偶尔会从云里钻出来一会,施舍一点不太扎实的阳光。说实话,我好几年没有如此密切关注过一个社会事件的动态了。几天以来,信息更新速度之快、接收密度之大,常常让人混淆时间,把几小时前的信息当成是前一天发生的事。坐在沙发上刷最新的消息和前方报道,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除了等待,我们能做的也就是照顾好自己和家人。

离京之前,我一直在为这个春节回家还要继续工作而头疼,没想到如今,这居然沦落为最不值得担心的一件事了。

02.

“封城吗?”

连续好几天,“襄阳日报”官方微博每发布一条信息,下面的留言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作为一个襄阳人,我经常这样跟别人介绍自己的家乡:诸葛亮故居古隆中在这,郭靖驻守的襄阳城就是这。而现在只需要说,“对,就是还没封的那个地方”。

23日凌晨2点武汉正式宣布“封城”之后,湖北省其他城市紧随其后,或暂停市内公交系统,或关闭对外铁路、长途汽车通道,作为湖北省GDP排名第二的襄阳却迟迟没有动静。在市民们看来,封城已是板上钉钉,无非是早晚的事,只需坐等靴子落地。封城在人们心中,反而提供了一种“安全感”。

24日,大年三十儿,阴雨天气。除夕夜大家庭聚餐计划取消了。

“封城”的传闻在这天晚上开始发酵。晚上六点多,两位朋友先后发来微信告诉我,襄阳今晚零点封城,其中一个说是来自一位警察朋友的消息,随后,朋友圈流传出疑似工作人员关闭火车站的现场照片。

面前是电视屏幕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我在微博、朋友圈刷消息,我妈在一边跟亲戚们互相语音、视频拜年。2020年除夕的春晚大概是近几年来收视率最高的一届了吧,很多人被困在家,无聊之中只能恢复这一传统;但可能也是人们看得最不走心的一届了,毕竟牵动人心的事太多,春晚只能沦为背景音。回想这届春晚,我只能记起肖战的那张帅脸了。

不知不觉到了零点,还是没有消息。襄阳日报官微在临近零点时发布了一条庆祝新年的消息,上百人留言只想知道:

到底封城吗?能不能给个准信儿?

有人在留言里气急败坏地骂,比气愤更重的情绪是焦虑。

今年的春晚比往年结束得要早一些。考虑到武汉的封城通知是凌晨2点下发,我决定再等一会,但坚持到3点仍然没有动静。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让人心里发紧。太困了,不等了。

第二天上午,官微辟谣,并无封城一说。有人呼吁至少关停市内公交,拦住一部分子女无力劝阻、坚持串门的家长们。

我们家人已经连续四天足不出户了。家里为过年接待客人准备的肉类大概吃几个月都充足,但是蔬菜保质期短,我问我妈,家里的蔬菜还能吃多久,她说两个星期。如果封城,得提前做好准备。

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真假难辨,向人们提供短暂的希望以及自以为的先知。

直到25日晚间,襄阳机场迎来停运的消息。这是来自民航湖北监管局的通知:自26日开始,湖北省内除神龙架机场外,其他共7座民用机场全部停运,其中包括襄阳刘集机场。

几乎同一时间,道路客运也宣布暂停运营——但仅限于长途客车、班车,人们在微博留言中强烈要求暂停的市内交通依然畅行。最新消息是“减半运行”,官方给出理由,保“健康安全”的前提下保“基本运转”。

03.

疫情发展至今,“湖北不只有武汉”相关话题逐渐得到关注。媒体报道主要集中在黄冈,这是湖北省人口第二大市,也是湖北省12个地级市中除武汉之外,确诊人数最多的城市,122例。

从地理位置上看,襄阳位于鄂西北,距鄂东南的武汉300多公里,中间隔着荆门市和孝感市。正常情况下,每天有60多趟车次从襄阳的三个火车站出发开往武汉,时间最短的是1小时13分(G6818),最长的5小时13分(K352)。

虎嗅此前报道,据百度迁徙数据显示,1月16日到1月22日,从武汉流向周边城市人口数量的排名,襄阳从第7位逐渐上升到第4位。

但一些襄阳市民已经开始用“裸奔”来形容自己。

我们所在小区的微信群里发了一份从武汉返回人员的登记表,在微信群通知大家:如果家里有从武汉回来的人员,请大家到门卫处登记报备,除此之外,没有人上门问询;22日,我打算去一家大型超市买东西,在门口看见收银处大排长队,却很少有人戴口罩,瞬间打消了购物的念头;直到24日,我妈的手机才收到一条提醒居民减少外出的短信,来自湖北省肺炎防控指挥部,这也是唯一的一条。

襄阳下辖区县、乡镇的居民心急,拿隔壁河南省作为“管理有方”的范例:抄作业你不会吗?

很多人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在25日之前,官方公布的感染通报数据显示,襄阳无一例确诊,49例全为疑似——襄阳不仅成为最晚封城的城市,也是为数不多的、尚未出现首例确诊的城市——在每天湖北省的各市疫情通报中,找不到襄阳的名字。

“到底是没有试剂盒子还是其他原因?为什么其他市都可以确诊但是襄阳作为第二大城市不行?”这是微博留言中除了封城的另一大质疑——没有一例确诊,比确诊人数众多更让人忧虑。

一位市中心三甲医院的朋友告诉我,医院并无检测权,需把样本上报市防疫中心,所以医院并不掌握本院具体确诊人数,要等统一通报。她自己做出的判断是,“本院疑似基本可以算确诊”。

事情最新的进展是,25日公布的数据,襄阳出现首例确诊;26日最新数据显示,8例确诊,疑似病例累计110例。

26日,官方终于正式回应质疑:根据国家有关文件要求,市州首例确诊病例必须由省级疾控中心复核确认之后,才能认定为确诊病例。复核结果返回约需2-3天,这就是我市从公布疑似病例三天后才有确诊病例信息发布的原因。

从第2例开始,不再需要省疾控中心审核确认,本市可自行检测并确认结果。

“确诊病例正在快速增加,但无法判断是由于处理了此前积压未检测的样本,还是事实上的新病例。”我在《中国新闻周刊》一篇文章里看到这句话,来自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一位科学家。

明天,确诊人数会是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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