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真实口述：最无辜的人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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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叶青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博导  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 正和岛蓝色岛邻

来 源：正和岛（ID：zhenghedao）

我算是外来的武汉人。

1979年10月从老家福建建阳到湖北财经学院（即现在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读书。留校、加入中国民主促进会，于2003年5月20日成为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当年，本来4月20日就应该去上班的，因为该死的“非典”推迟了一个月，被多考察了一个月。

度过了40年，一不小心，晃晃悠悠又遇到了2019年的新型肺炎。

其实，武汉人真正感到紧张是从23日开始。在此之前，就像有的网友说的，别人把武汉看作疫区，而武汉人还在跳广场舞，企业、商会的年会一场接着一场。

23日之所以紧张，有两个原因。

一是早上，我们知道了22日一天武汉的死亡病例达到8例，全国总共达到17例。而在此之前的1月9日晚才发生第一例死亡病例。

看来这一次不是闹着玩的。

二是政府公布：23日上午10点，关闭离汉通道，公交车、地铁、轮渡等停止运营。钟南山院士说的“武汉人不出去、外地人不到武汉”的“封城”建议成为现实。由此可见，在病毒大战中，医学家才是最伟大的，是最高领袖。

一个城市怎么会没有公交车？从我在武汉，这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23日虽然规定政府机关还要上班，但是，去上班的并不多。我去单位也比较晚。我看到一个个公交车站空无一人，公交车空车回站。地铁站口子拉闸门紧闭。

据朋友说，22日深夜有人知道即将“封城”的消息后，已经连夜开车出城。

22日全天有近30万人从铁路离开武汉。那些发车时间在10点之后的乘客，只能是自认倒霉。有的人到了火车站才知道10点关闭离汉通道这个事情。

最无辜的是在武汉高铁、飞机中转的外地人，与武汉肺炎没有一毛钱关系，也被“热情”的肺炎留在武汉过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觉得应该有志愿者去关心这些很无奈的“不速之客”。

23日上午，也是武汉出城的高速路口最挤的时候。没有了高铁火车、飞机，离开武汉的唯一通道就是高速公路。微信上都是各高速路口拥堵的充满红线的图片。查查体温还是可以走。

但是，下午的情况又有变化：关闭高速公路。

截至23日15时30分，武汉出城方向已关闭39个收费口。很多车流只好走国道省道，而平时对武汉很友好的人也对“武汉人”另眼相待，武汉周边的县市乡村民众开始自发地在各种道路上设卡。不需要动员，他们努力在劝返点劝阻“鄂A”车辆。发生争吵是难免的。

“武汉人”居然成为最不受欢迎的。就像2003年的“北京人”。这真是“风水轮流转”。

离汉通道彻底关闭之后，回家的武汉人开始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尽管原来准备了带回老家的年货，但是青菜什么的还是不够。于是乎，超市出现从未有过的抢购潮，特别是蔬菜柜台，空空如也。市民快速进入超市，有什么拿什么，付钱就走，不能耽搁。有的购物多达3000多元。

政府连忙发通告说，年货储备很充分。

我有一个博士生，老家在荆州，准备24日全家去荆州过年。现在去不成了。夫人不愿意看到这个孩子有困难，挤出了一部分年货，给送过去。

送菜的场面也很搞笑。两人戴口罩，夫人把菜放在大门口，看到学生夫人出来，指一指菜就上车了。不能亲密接触。

关于口罩，武汉也是发了一个举世罕见的通告：不戴口罩可能违法。

22日，武汉发布通告，要求国家机关、企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在岗期间应当佩戴口罩。各公共场所经营者应当要求进入其场所的顾客佩戴口罩后方可进入其经营的公共场所，对不听劝阻的人员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和《公共场所卫生管理条例》的规定向相关主管部门报告，由各相关主管部门按照各自职责依法处理。

23日10点以后，有一个谣言在微信上像病毒一样传播——上午10点，武汉各加油站关闭，防止武汉人出城。于是乎，加油站外的车辆排到一两公里以外。武汉石化等企业连忙辟谣，表示保证供应。加油站的小哥举着“加油站24小时开门”的牌子在车流中穿行，有的车辆才半信半疑地离去。

23日的中午，微信上又传来两个谣言：下午5点开始，武汉在医院之间转运病人，要大家不要出门。下午，空军还会出动飞机，在武汉撒消毒粉液。害我纠结了半天：露台上的小白菜怎么办？

不过两个小时以后，政府就辟谣了。虚惊一场。

22日，网民就建议在武汉快速建一个战备医院，类似于17年前的小汤山医院。

现实情况也是如此。目前，武汉面临着试剂盒数量不够、确诊艰难、床位短缺、高度疑似患者仍在自由流动等一系列问题，集中隔离和诊疗，可以最大限度地分配好宝贵的医疗物资等。

23日，武汉市政府要求中建三局等四个建设公司在6天内，按北京小汤山模式建立医院，地点位于蔡甸区知音湖武汉职工疗养院，医院为板房形式，层高一至两层，占地70亩，1000个病床。当晚施工车辆就到了现场。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这种医院不应该建在湖边。网友在我这个省政协常委的微信上留言，我只能表示收到了。

这就相当于由巷战转入阵地战。面对面地与病毒展开厮杀。

决战的时刻到了。

24日，武汉的情况又有新的进展。

放假，我没有外出，各种稿子的写作任务很重。各级网信办都提出写稿子的要求。不好拒绝。

从微信知道了武汉及各地管控措施纷纷落地。这也是2003年“非典”与2019年“新型肺炎”的最大不同之处。智能手机让世界变成透明的。

24日早上公布数字让人担心：23日，武汉的死亡病例达到24例。外省有了河北第一例死亡病例。

接着是出行方面的消息：武汉网约车停运，出租车单双号运营。滴滴出行23日表态的组建公益车队的消息又没有下文。对此，市民意见很大，没有公交车，没有私车，病人、医务人员怎么去医院？

看来考虑问题还是不够周全。这种事情，人的一生之中也难碰到第二次。

于是，政府做了调整，保证从高铁车站、机场到武汉的人员有公交车、出租车可坐。

接下来的消息是，过江隧道关闭。过桥梁的乘客、司机人人查温度。这实际上是把武汉三镇加以相对分割，减少人员的往来。我不知道武汉的21座桥，是不是都是这样。武汉的汉江有11座桥，长江也有11座桥（青山大桥年底通车）。

到下午5点，湖北省对13个城市进行了封禁：武汉、鄂州、仙桃、枝江、潜江、黄冈、赤壁、荆门、咸宁、黄石（含大冶市、阳新县）、当阳、恩施、孝感。

当然，离开武汉的武汉人，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西卫健委发出严厉的通知，严阵以待：各位湖北武汉来赣、返赣人员，主动居家隔离14天，14天内不要走亲访友、不与外人接触。14天后如无症状可解除隔离。

这不是自觉落入一个“牢笼”吗？

与父母兄弟姐妹团圆还可以理解，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旅游的话，可能就会被“关”在宾馆14天，七天黄金周就这样报销了。

一定要听政府的话。24日11点多，湖北省政府发出通知，省内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驻军及武警部队所属人员出差取消。各地招商引资活动一律暂停。我在22日晚上就接到电话通知了。

这两天最让武汉人感动的是，全国各地的医务人员纷纷自愿到武汉参加抗击新型肺炎的战斗。

说实话，武汉的医务人员已经相当疲惫。

武汉市设发热门诊61家，武汉市普仁医院便是其中之一。

普仁医院在武汉市青山区属于患者流量最大的三甲医院，这次任务重，陆续将两个病区腾空并转岗。全院都在连轴转。这里的医护人员每天只能睡两个小时。

毫无疑问，战斗在第一线的医务人员是最危险也是最辛苦的。

武汉金银潭医院的医生说：一旦进入病房，基本上是不能动的，因为全身要消毒，4小时一个班，当中无法喝水（防止感染），也无法上厕所，高强度的4小时下来整个人在厚重的防护服内都是大汗淋漓。

23日起，北京、南宁、萍乡、东莞、西安、成都、上海、广州、南京……等大城市都有医疗队伍到武汉。

武汉“封城”，却迎来了越来越多的“逆行者”。很多人怕家人担心，甚至瞒着家人投入到最危险的一线工作中！四川的医生说，到武汉去“感恩”。

23日晚，武汉来了一位“大咖”——北京朝阳医院副院长、呼吸危重症专家、当年SARS救治队员童朝晖教授已先期到达武汉指导救治。

由于在抗击“非典”中的杰出表现，童朝晖成为原卫生部应急救治专家。2008年，他诊断并救治了北京首例H5N1患者，又先后在青海鼠疫、兰州石化爆炸、南京塑料厂爆炸等突发事件中救治了大量危重受伤患者。

不仅来了专家，各地的物资也来了。

武汉市第一医院设备科金姓工作人员介绍，目前，该院防护物资可维持三四天，“非常需要N95口罩”。

1月23日，武汉大学人民医院、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武汉市中心医院、湖北省儿童医疗中心、武汉市中西医结合医院、湖北省中医院等8家医院相继发出公告，向社会各界征集捐赠以下防护物资。

具体紧缺防护物资清单包括N95口罩、外科口罩、一次性医用口罩、医用帽、防护服、护目镜、防冲击眼罩、防护面罩、手术衣等。公告强调，部分防护物资必须符合或高于国家标准。相关公告罗列了具体标准，并留下了地址和负责人联系方式。

各地工厂也在加班加点地生产。这是让人稍稍放心的。

1月24日下午2时30分，一架载有16吨医疗物资的飞机在武汉天河机场安全落地。这是1月24日武汉迎来的第二架运来医疗物资的飞机，第一架已于12时05分抵达武汉天河机场。

在病毒研究方面，24日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来自中科院武汉病毒所石正丽等人的研究显示，新型冠状病毒与一种蝙蝠冠状病毒有96.2%的一致性。

同时，在Nature新发报道中，不止一位研究者指出：蛇可能不是病毒传播者。

坏消息是，病毒的入侵有了“升级版”。这些病毒“不按常规出牌”，由发热变成不发热了。

过去，发烧是得病的特征之一，现在又出现不发烧的病例。这又增加了检测的难度。

权威部门发布的《关于印发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三版）的通知》指出，新型冠状病毒性肺炎的临床表现以发热、乏力、干咳为主要表现。但武汉大学人民医院消化内科、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等多学科在诊治新型肺炎过程中，已发现多个“不典型”病例。发热咳嗽并非新型肺炎的唯一首发症状。

不发热，那谁会知道自己得病呢？

在此文修改的时候，微信上又一次传来冰冷的数据。

截至1月24日24时，卫生健康委收到29个省（区、市）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1287例，其中重症237例，死亡41例。已治愈出院38例。20个省（区、市）累计报告疑似病例1965例。

日子还是要过，日子还会红红火火。

叶青在武汉疫区向正和岛全体岛亲拜年，感谢全国人民对武汉的关心与支持。

在正月初一再说一声：祝大家春节愉快！身体健康！

排版 | 三三  

审校 | 羽婷主编 | 叶正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