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冈封城后

by 马亿, at 29 January 2020, tags : 口罩 武汉 药店 镇上 打牌 同学 黄冈市 今天

湖北省黄冈市距武汉75公里,疫情仅次于武汉。在其下辖的浠水县,人们一直有着大年初一街道和垸里互相串门的习俗,因疫情封城后,这里的白天安静如夜晚。人们无聊且不安,正在慢慢适应禁足的日子。

2020年1月25日

除夕时收到通知,今早,各家各户不能出门。从我记事至今28年,这是第一次,大年初一不用早起串门拜年。

早上睡到九点多起来,照例吃的是本地的特色饺子——包面。按照以前的惯例,吃完早饭,我就该打电话给远方的长辈拜年。但今天,我实在是没有任何心情,所以没有打。

因为不能出门,一家人只好坐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刷着手机。这是一家人整天最大的集体活动,不断盯着手机里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信息,确诊人数和疑似病例的数字一直不断上涨。

我家在黄冈市下辖的浠水县城,到武汉市中心的车程也就一个小时左右,很多老乡外出打工的第一选择即是武汉。看着那些数字,不可能不人心惶惶。

各种群里不知真假的消息不停地进来,说镇上的卫生院今天送了3个疑似病例到县里,又说县里送了4个到省里,都是现场拍的视频。随后,是封市、封镇、封乡的消息。

一整天,我家屋前县道上几乎看不到人,也没看到过车。自从1999年搬到这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马路上这么清静,大白天的,安静地就像深夜一样,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相信这条街上的其他人也都是这种感觉。

我买到了N95口罩,25元/只。买口罩的时候,我问药店的工作人员,在这次新型肺炎之前这种口罩卖多少钱。店主说,他在这里开了二十多年的药店,第一次卖这种口罩。

下午在家和爸妈打扑克,输了100多块,爸爸赢了。妈妈说,附近大多数本来准备办喜事酒宴的,都取消了。

晚上传来新的消息,武汉中心城区从今天夜里12点起,一般的机动车禁行,让人想到《鼠疫》里面的某些情节。

我把本来计划正月初五返程北京的高铁票退掉了,因为12306发来消息,车次已经停运,啥时候能回北京,就等通知吧。

有一种静叫做心慌。

今早,一个初中同学发来微信,说在家呆了几天之后,有些心慌。我先是开玩笑地安慰了几句,又觉得表达不妥,没再回复。

网上说,隔离区的人需要专业心理疏导,疫情过后,势必会在很多人心理留下或重或轻的影响。但这都是后话了,目前还是得主动隔离,我爸说,“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越来越多的村子和镇都被封闭,不准任何车辆出入。这对本地的日常生活有很大影响,我家还算好的,年前爸妈在小菜园摘回很多青菜和萝卜,提前做了些腊鱼肉。对于没有提前储备的人家来说,这两天恐怕有些难过。

街道上本来是有固定垃圾站的,但现在没人出门,很多人把垃圾堆在屋门外,等人来收。我家的垃圾昨天在门外堆了一天,今天才被收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收走的。

家对面有个小超市,过年本该是小超市一年中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每年这时候,各种拜年礼盒、烟酒、烟花爆竹都会从屋内摆到屋外。但今年,小超市没有开门。如果封城直到元宵节后,小超市提前预备的年货肯定不容易全数卖出。

吃午饭的时候看到一条视频,一位武汉户籍的中年男人站在酒店前台据理力争,从环境上可以看得出来,酒店的档次并不低。男人在该酒店住宿了一晚,第二晚,酒店前台奉命让男人退房,原因是,男人是武汉来的。男人解释自己只是户籍在武汉,多年没回武汉了,今年也没回过湖北。

还有一个段子,一个湖北武汉人被移出工作群,一位群友说,5G网速这么快,没一会儿病毒就会传过来的。

不知道写这个段子的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没觉得幽默。类似的事情一再发生,就不会让人觉得可笑。

吃完午饭,我爸想出去透透气,被我妈拉住了。

整条街道经过前两天的完全封闭,今天似乎有些松动。对面有几家的屋门已经打开,还有两三个人站在门口讲话。

两天没见到家人以外的任何人了,远远看到人,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吐槽,而是想要仔细看看。“人声”这种之前很讨厌的东西也变得珍贵,甚至,我有想要出去走走,加入他们的冲动。

吃饭的时候,我爸给我看他在的村民微信群,群里好像起了争执。村里早就通知,不准聚会,不准串门。但村干部接到举报,某个人的家里有人聚集打牌。

以往过年,在我们镇上,打牌是家家户户必定进行的活动。从前我很反感,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乌烟瘴气,看到就心烦。后来想,这些人要是不打牌能干啥,想来想去,还是打牌比较好。

即使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还是有人按耐不住,可见,他们对打牌是真爱。人活着,能拥有完全放松并沉浸其中的“真爱”,是很难的。

除夕晚上在淘宝买了10个口罩,今天看了看,还没发货,就退了。问了一下,到本地的物流停了,发不了货。微信上有很多人转口罩链接,网易湖北的专供口罩等等,我都点进去看了,要么卖完了,要么要等三四天才发货。幸亏家里还剩下几只,反正也不出门,买不到就算了吧。

看新闻发布会,提到湖北省口罩产能,省长两次自己纠正数据错误,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些数字的真实性。

睡午觉的时候,隔壁镇的表哥打来视频电话,说家里六个月大的儿子身体不舒服,想买点药,但是他们镇上的药店都关了,让我爸帮忙去我们镇上的药店看看。

我们镇上的药店照常开着,但表哥发来的那几种药的名字,药店里都没有。我爸说,这很正常,之前我妈在武汉开的药,想回到镇上的卫生院买点,也都是没有的。我对不同级别的医院配备什么样的药品完全不了解,也没什么好说的。

晚饭,家里最后的一点菜薹下火锅吃完,没有一丁点儿青菜了。明天要戴好口罩,跟我妈去小菜园摘一些青菜回来屯着,必须出门了。

高中同学和我说,他家里的猫粮剩得不多了,不太好买。人吃啥都能对付一会儿,猫粮没了,猫怎么办呢。

2020年1月28日


小镇完全封闭的第四天,家门前的县道上,机动车明显多了,每隔几分钟就能看到一辆。但路上还是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三个人站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伸展身体,或是站着发呆。

虽说是封城、封村,但是直到今天,我所在的街道都没听到平时没事儿就喊起来了的大喇叭通知禁足。前三天的足不出户,完全靠自觉。相邻村镇的同学说,他们村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戴口罩四处闲逛的人。

身处此次新型肺炎疫情的重灾区,手机里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信息实在太多。我有意减少了刷手机的次数,即使有些消息明显是假的,也会增加一分惊慌。

中午,好久没有动静的初中同学群里突然炸开了锅。一个在县中医院当医生的同学发出大量真实现场的照片和文字,正在紧急求援。

我们县此次抗击新型肺炎的主要阵地在县人民医院,而同学所在的中医院,昨天才被列入定点医院,医院三层楼的隔离病房已经住满,准备今天开第四层。目前,他们严重缺少相应的医疗护具,医护人员不分日夜地奋战多天,只睡了5、6个小时。他们无法下班,因为没有新的护具,即使其他人想接班的也没办法,在岗的医护人员已经穿了很多天尿不湿。

作者图 | 医生同学的朋友圈

根据官方给出的数字,黄冈市感染人数是200余例,我所在的县感染人数是3例。对于我们这个超过一百万人口的县来说,3例几乎是一个可以完全忽视的数字。但连不是最主要收治病患的中医院,病患都已住满了三层楼的隔离病房,那人民医院的确诊和疑似病例,真的是一个不敢想象的谜。

与一线医生所处艰难环境相反的是,在家待了三天的我,每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竟还觉得身处的环境比较安全。

虽然感染人数不断上涨,好像也没真正威胁到自己,看着窗外晴好的天气,我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压力有一丝松动。

撰文 | 马亿

编辑|刘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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