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救援、妈妈帮出柜、断药危机……疫情之下，三个同志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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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爆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疫情之下的普通人，都经历了什么？

这期节目，我们邀请了到武汉前线支援的医务工作者晓阳，春节期间帮女儿向老公出柜的心一妈妈，曾因封村而险些断掉抗病毒艾滋药物的小黑，来讲讲他们身为性少数，在疫情之下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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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隐私保护，晓阳和小黑的声音已作变声处理，晓阳的工作地点等经模糊处理。

“你守护患者，我在你的背后守护你”

[02:11]  晓阳

我和林峰在一起将近8年了。他是做公安工作的，常常会带嫌疑人来我们这些综合医院体检，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然后在一起的。

最早知道武汉的情况是通过抖音，当时看到我在武汉的老师、同行，长时间地佩戴口罩，长时间工作，有的甚至体力不支倒下。后来还得知，我的一个同学，因为去支援发热门诊感染，让我非常的难过。

所以我第一时间就向我们医院提交了请战书。当时确定我是第一批，大年三十出发。但腊月二十九，我上早班的那天，我们科来了一个病人，他是从武汉回来的，两侧肺都是白的，很严重，需要气管插管。

气管插管对医务人员的威胁是很大的。2003年SARS时，给一个病人做气管插管，一屋子的医务人员都有可能倒下。而且我们科掌握气管插管的人不多，后来没办法，我们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

当时防护用品不够，正好我们领导把2003年SARS时的防护服留下了，所以我们硬着头皮穿上当年SARS时的衣服。没有N95口罩，就戴两个外科口罩，没有主动送风的防护屏，就带上护目镜，尽量去保护自己，去做气管插管。

给这个病人插上管以后，我们全体医生就被隔离医学观察了。但让人开心的是，大年初二那天，这个病人两次核酸检测都是阴性，按照当时的预警模式，这个病人被排除了。重获自由以后，我就又给我们领导打电话，再次要求去武汉。

初八凌晨2点，我接到了短信，说请准备个人物品，下午出发。早上林峰回来以后，我就告诉了他。他翻开天气预报看了一下武汉那边的天气，当时武汉在下雨，就开上车拉着我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电热毯什么的。

在出征仪式上，我们重温了入党的誓言，又做了宣誓。林峰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拿着手机给我拍照，一直看我。当时也有很多同事有亲友有爱人来送，但是像我们这种关系，他肯定不可能和他们一样过来。

宣誓结束以后，林峰告诉我说，他把东西放在我们大巴车底下，单位有事先走了。再一扭头，他的车就已经开到医院门口了。这时我又接到了一条信息，他说他怕哭，先走了。

从私下角度想，林峰是不太希望我来的。他跟我讲，从大方向上看，他是支持我来的。但是关起门来回到自己的小家，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另一半往火坑里推。

我现在在这个医院主要负责的是危重症病区，现在的工作环境，跟之前也有很多不一样。像戴手套，我们要戴5层。而且手套经常是小号的，戴上之后常常会感觉到手很疼。戴上两层口罩后，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就像有一个人捂着你的嘴，呼吸不上来。

晓阳下班后脱下防护服的手臂

包括工作的4个小时里不能去卫生间，因为去就要脱衣服，脱了就要浪费一套防护设施。所以这次来到武汉，我第一次穿纸尿裤，第一次学着尿在纸尿裤，那种感觉还是挺不舒服的。

前几天一次抢救时，因为我的动作比较剧烈，防护服的背上爆了。当时情况很乱，病人很严重，完全没有时间采取措施。而且防护服很少，如果你出去，就意味着别的同事要接替你的工作。当时还有半小时下班，我们的决定就是先拿胶带在后面粘了一下，继续上班。

虽然当时觉得这个事没什么，但是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的——万一有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我们跟林峰目前的交流主要靠视频聊天，但机会也不多。因为我们两个工作的时间不一样。而且视频的话，他会问很多问题，比如今天病人严重不严重，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之类的，这时候你不和他说实话也不行，跟他说实话，说多了更不行。所以说很多时候都是先跟他发微信文字，再去视频聊聊。

我觉得同性关系让我们少了很多“平常感”，很多本应该能做的事情我们常常做不成。比如我到武汉之后，林峰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单位所有爱人在医院工作的同事都放假回家了，一方面可能是怕交叉感染，另一方面也看到医务人员会很辛苦，请他们平衡一下家里。

所以林峰就跟我说半开玩笑地跟我说他很亏，如果我们两个是异性恋情侣的话，他也能放假了。虽然他是开玩笑，但当时我还挺失落的。

林峰执勤时的警帽

防护服爆的那一天，他给我发了一张照片。当时他在高速口执勤，天下了大雪，他手里抓的帽子上都是雪。我跟他说，降温了要穿厚衣服，然后就进了污染区工作。等我出来的时候，他给我回了一句：你守护患者，我在你的背后守护你。

疫情不能出门，我陪女儿向老公出了柜

[22:07]  心一妈妈

我姑娘是2016年3月向我出的柜。不是她直接跟我说的，是先跟我一个比较好的姐妹，然后我朋友打电话跟我说的。我当时在太原开会，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简直就是天塌下来了：这种事怎么会在我的生活发生？

刚开始无法接受，在QQ上跟她交流，噼里啪啦给她打字，辱骂她，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可是孩子那会儿是比较抗拒我的，每一次交流都是不欢而散。后来把我气得把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不理她了，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后来自己从网上找到亲友会，加入到QQ群里，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跟我一样有相同的遭遇，跟他们交流，这才开始慢慢地转变自己。但当时我痛苦的过程还是比较长的，至少有半年不能想这个事，一想就哭。

老公的职业是老师，每次女儿回来的时候，他都特别忙，我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点告诉他。其实我暗示了他好多次，我说孩子有自己的道路，她怎么选择让她自己的事，咱们不要过多干预。但是因为他不明就里，我说这些话他都不理解，他也不当一回事。

结果今年春节，疫情这个坏事，在我们家反而成了好事了。

因为疫情，他假期就闲了，整天在家里呆着。有一天他跟我说，我跟女儿做思想工作让她找对象，她同意了。我当时挺吃惊的，就问姑娘怎么回事，她说爸爸误解了。

我就说，要不咱俩直接跟他说了吧，择日不如撞日，反正因为疫情什么也干不成，还不如把这件事情给办了。

初五早上，吃完早点，我就叫孩子来到客厅，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我跟老公说，跟你说点事。当时可能是老公就预感不太好吧，表情特别严肃。

我和姑娘一人拽着他一只手，我就跟他说，孩子是同性恋。老公一听见这三个字，眼泪立马就流出来了，我看着心里也难受的不行。老公张口就说，不可能，我不接受，甩开我们两个人的手，就出门了。

我和姑娘在家傻眼了，跟他发微信不回，怎么说也不理。后来我就跟姑娘说，这个时候他就是不想见你，咱俩出去，给他腾开位置。我和姑娘就走到公园坐着，我给他爸发微信，他告诉我他回家了，这么着，我们才放心。

晚上我和女儿去她姥姥家吃的饭，吃完饭回来，看他爸就在床上躺着，饭一口都没动。

心一妈妈在微信跟老公交流

第一天主要是在微信里跟他交流，我当时就发，“第一，孩子是无辜的，她也不想生成这样。第二，孩子除了不想结婚和别人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是个好孩子。第三，有困难一家人共同面对，不要动不动就不吃饭，既惩罚自己又折磨家人。孩子也不是勉强你马上接受他，但还是请你按时回来吃饭、按时吃药、按时休息，生活规律不要乱。”因为他爸血糖高，身体不太好。所以也怕因为这个事把他生活规律打乱了。

第二天，我知道他不愿意见到孩子，我就把孩子打发走，我们两个直接交流。这时候他的情绪稍微好点了，问我，给孩子看医生了吗？我说看了，这个是天生的，不是说咱去看一看就能改了。我还给他一点压力，说这是基因里带着的，如果要追溯基因，孩子的性格，大部分都随你，哈哈。

后来他跟我说，他也去网上查了，孩子是无辜的，她也改不了。一听他这个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一半，最起码他已经基本认同这件事了。他还看了我给他的别的孩子出柜的文章，有一个山东爸爸的案例，对他触动特别大。

亲友会公众号推送的出柜故事

但是到这个时候，他说还是感觉怪怪的，说怎么觉得她就不是我的孩子。我跟他讲，她是你的孩子，只是选择对象跟别人不一样，是个同性而已。

到了第三天，我跟老公说，如果你心里不舒服的话，还让孩子接着去姥姥家。老公说，别让她出去了，看她走的那一刻，我也很难受。我说那不让她出去了，我出去，你们两个人交流。女儿也给老公讲了她现在的生活状况，跟女朋友的规划，她们两个将近10年的感情等等。

后来我老公说，他也问孩子了，说你觉得你幸福吗？孩子说，爸我觉得我幸福。老公说，我总不能去破坏人家的幸福啊，咱们的生活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孩子幸福吗？

这样的交流之后，老公心里不算彻底放下，也基本上接受了。

这就是我们三天走过的疾风暴雨，哈哈。我的计划就是把他痛苦的过程缩得越短越好，我可不想让他重复我的经历——太痛苦、太漫长了。

为了取药，我告诉老家的医生我是艾滋感染者

[38:24]  小黑

我平时在武汉工作，春节期间，我回到老家湖北荆州，一直呆到现在。

我大概从2014年开始接受治疗，到现在将近5年。最近一次取药大概是在年前12月份。按照以往，我们一般会在药吃完的前一个星期或者是前15天的样子根据自己的药物存量去医院取药，三个月取一次。

一般来说，如果出远门，我们会带双倍的药以防万一。所以如果按照以往的标准计算，这次我带的药量是非常充足的，因为足足有一个月。但是没有想到因为疫情的原因，这次在家的时间会这么长。

从12月底，整个武汉就陆陆续续有一些疫情的消息在传播。但是在钟南山发言之前，武汉人民的生活状态都还是非常正常的。钟南山发言之后，整个武汉市的气氛就变得非常奇怪。第二天出门时，你会发现每个人基本都带上了口罩，并且很自觉地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们是1月22号放的假，当天我就坐大巴回了家。从我当时我老家的过程中，你就会发现，武汉就已经进入到一种非常警戒的状态了，你不管是乘坐地铁，火车，还是大巴车也好，你进站出站都会有人给你检查体温以及要佩戴口罩，如果不佩戴的话是不允许出入的。

晚上到家之后，就收到了武汉那边同事发的消息：武汉决定在当天晚上的12点封城。

我们村是大年初二封的村。所有的村的路口、主干道，全都有村干部和党员开始把守。越往后，防控措施越来越严格。到现在，除非有生病等重大特殊情况，不然村里的防疫组织部是不允许出去的。

回家20天左右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带的药可能不能坚持到疫情完全解除了。于是我开始着手做一些准备，保证之后药物能够跟得上。

艾滋感染者一般是在居住地或户籍所在地领药，我是在武汉领药，所以我首先去跟武汉的疾控取得了联系。从那边我了解到，我可以通过武汉市疾控的转介，先在我们本地的治疗点领取一个月的药作为救急。然后我又去跟我们当地县级市的疾控去联系，确认了那边可以帮我提供药物。

1月26日，中国疾控发布关于保障异地滞留艾滋感染者免费抗病毒药物的通知。

这个时候，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那就是如何拿到药。从我们当地的封锁措施来看，如果没有特殊理由，我是根本出不了门的。 

所以我只能去乡卫生院，也就是我们当地的防疫指挥部求助，让他们帮我开据证明。但是，因为我爷爷以前也是医生，所以我们乡里90%的医生都是认识我的。如果我想让乡里医生开具证明，也就意味着我必须要告诉他们我的情况。

一开始我只是告诉医生我得了慢性病，需要去市里面拿药。但医生出于严格把控出行数量的考量，又进一步追问原因，我就只好坦诚相告了。

我还没有向家里出柜和坦白我生病的事情，所以我只能跟家人撒谎，说慢性鼻炎发作，比较严重，需要去取药，才出了门。

去领药的路上，我过了将近5道关卡。每次我都提前主动出示出行证明，很顺利就通过了。这个过程中我也发现，有很多没有证明的人想要蒙混过去，不过都被拦了回来。

整件事情处理得比较顺利，我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有找医院帮我开据证明时，内心有些波动。其实我自身并不是很介意别人知道我的病情，但是如果我的爸妈因为这事儿被人指指点点，我还是很难接受的。

现在的话，只能看疫情后续的发展。要确定何时能回武汉复工，如果时间还会延长，我可能会做第二步，想办法去领第二批药物，确保药量支持到封路结束。

对于感染者而言，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身份认同，你要接受你现在所处的状态，在后续的工作与治疗中就不会感到很焦虑。很多人可能处于不了解的状态，这其实比得病更可怕。

当你深入地去了解，知道生病之后，该怎样走、该怎样治疗之后，你就不会觉得人生会很灰暗了。你就会觉得好像我们也还好，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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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斌 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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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斌 田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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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不JI是一档由几位关注性少数议题的个人发起的播客节目。畅聊有趣有用的同志话题，记录普通真实的同志故事。希望能为性少数同伴传递力量，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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