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风暴中心的武汉,曾经承载我们悲欢日夜的小店还在倔强坚持

新冠疫情的肆虐,对各行各业都造成不小的冲击,企业纷纷亮起红灯。

前有西贝老板在采访视频里说“现金撑不过三个月”,后来单向街书店通过官方微信号向大众众筹。这些知名度高的品牌尚可通过媒体发声或求助,那些街头小店的老板们,特别是疫情风暴正中心的武汉创业者们,只能独自消化危机。

樱花开了,春天到了,被疫情子弹击中的小店却一直停留在寒冷的冬季。焦虑、彷徨、无奈、不知所措……创业者们有比普通人更复杂的心情。

我们找到七位武汉年轻人熟悉的实体店老板,无论是屹立二十余载的老店,还是新开不久的网红店,**“疫情下的生存”是他们此刻的共同考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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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开始时,大多数人都以为这场灾难一个月左右就会结束,平时忙于工作的人索性安慰自己就当放了个长假。

随着负面消息铺天盖地而来,大家根本静不下心来。最严重的那段时间,视觉书屋主理人段成波还失眠过,直到八方支援来到武汉,心绪才慢慢稳定。

大年初一,视觉书屋老美院店外的中山路

“尝试不看消息,然后调整自己的状态。再定时起床,吃饭,工作,慢慢忘记自己被‘关’了起来。”很多人都和游心咖啡主理人月半老板一样,远离负面消息后,开始变得积极。

年前心脏检查出负荷过大的月半老板,在被迫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发现静下来思考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除了尽量安抚单独留汉的小伙伴外,月半老板还很担心他们的心理健康,长时间的居家生活,很容易造成昼夜颠倒,心神涣散。所以他开始做线上培训,定时把大家叫在一起,一方面培训理论知识,一方面让大家每天有事做,引导大家保持规律的作息与保有良好的精神状态。

游心咖啡馆的小伙伴们

连锁店开得最多的“星期一”是受访者中心态最好的,她的小川料理和阿卡AK.Lab洋风韩国料理在武汉一共有6家店,“大家都知道做餐饮很辛苦,起早贪黑,也从来没有长假,所以我希望员工们这次可以好好休息。” 

而她自己,毕业十年以来,这是第一次休息将近两个月。被关在家的她每天忙着团菜,玩线上剧本杀,也学会了做剁椒鱼头、麻辣香锅……

同样乐观的还有HK料理人的老板刘师傅,身为店里的大厨,“职业便利”让她可以好好准备每天的正餐,偶尔还会做些饮品甜点解馋。即便是物资匮乏时的早餐,她也会尽量吃得精致,咖啡或奶茶,团购的面包也要捣鼓得自认完美后再吃。

刘师傅的早餐

相比起来,家住金银潭的路物集老板克路就没有这么“幸运”,她的堂哥轻症,被治疗后痊愈,但大伯感染后病情一直反复,以前是空军的大伯现在骨瘦如柴,至今还在重症病房。一边思考如何拯救自己的店,因为亲人感染疫病,克路一边还要饱受新冠带来的精神折磨。

封城前回到了山东老家的徐刀刀同样每天忧心忡忡,她感觉昙华林店再开放要等到夏天了,樱花节和五一的旺季都错过了。

除了位于昙华林的鲜花饼店和铜锣烧店,其实徐刀刀还有一家卖睡衣的淘宝店,以前三四天的物流,现在要半个月才能到,害她总被买家骂,纵使她现在有再多想法,也没办法,使不上劲。

“徐刀刀和她的铜锣烧”店面手绘

昙华林最牛逼的店也只是小店,抗风险能力很小。我现在倒羡慕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如果现在有人找我做点其他赚钱的副业,我会马上答应。言语间,还是那个豪迈的徐刀刀。

做餐饮的人,每天都在猜测疫情后大家是会“报复消费”还是“不消费”。徐刀刀知道她卖的鲜花饼和铜锣烧都是非刚需品,这次疫情,让她的店从茁壮成长的健康小宝宝直奔“死亡”而去,徐刀刀以前听到其他店倒闭时,觉得无关痛痒,这次才真的感同身受。

随着封城的时间越来越久,大家都意识到这次疫情将是大多数生意人遇到过的最大的危机。

游心咖啡馆开店以来,从没放过长假。去年7月和12月,他们新开了汉街店和无压力探索店,这两家店还在持续投入和调整阶段,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公司的现金流捉襟见肘。

游心咖啡汉街湖畔店

月半老板保守估计,自封城以来他们的亏损已超过50万,房租人工都是硬性的,让他欣慰的是万达对他们减免了房租。损失比较大的还有食材的浪费,原本计划春节时四家店正常营业,所以加倍制作了很多甜点,还库存了许多咖啡物料。决定关门后,他们就把所有饼干糖果挂耳包等都捐给了就近的中南医院,聊表寸心。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房租,人工,和复工后的启动资金。”想到这些,月半老板只能无奈地挠头。

房租是架在大多数生意人脖子上的第一把刀,徐刀刀现在每天睁开眼就会想到自己在武汉有四个房租要交:两个店,一个办公室,一个住所。

到三月初,她的损失在7-10万,如果真的到五六月才完全恢复的话,损失估计会在 30万左右。徐刀刀没有去争取房租减免,一是因为她知道跟昙华林的老嫂子讲这些是不可能的,平时她们都只会想尽理由涨房租。二是因为她也不知道别人难不难。

小川&阿卡的老板“星期一”说,餐饮刚性主要支出主要是房租和人员工资,他们每个月的亏损在50万左右。

“星期一”呼吁有能力的房东主动减免,但不做道德绑架。“很多房东都是商业地产,他们也有贷款要还,大家需换位思考,一刀切肯定是不行的。” 

甜阿姨私房菜泰兴里店

对于甜阿姨私厨、路物集、HK料理人这些位于汉口老租界区的店,因为物业多半是私人的,跟房东交涉免租基本没有可能。

老板本身也是员工的小店,工作一停下来就是零收入。再加上还要继续支付的房租水电,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路物集汉口店

比起餐饮店,开书店的段成波和做珠宝设计的克路损失相对少些,毕竟没有食材损耗,前者两家店一个月的损失大约在七八万,后者两个店一个月的损失大约在两万。 

开店和打工不一样,做生意每天能看到进账,正常情况下,克路每个月会有四五万的营业额,停止营业后,她的现金流断掉,整个运作也就打乱了。

路物集文华书城店

打工的都是过年有钱,做生意的都是过年没钱。去年春节前,克路结完账后手中只剩几千元。因为珠宝行业非常压货,加之年前也备了很多货,等本是旺季的春节、情人节、三八妇女节、武汉的樱花节过后,再到夏天就是淡季了。

克路另外还有一间民宿,可旅游业更是受到重创,所以解封后,她会考虑退掉民宿的房子。采访时,克路透露她在支付宝的网商贷借了三万,这笔没有利息的借款可让她稍作喘息。

不久前北京一家知名书店,向社会和他们的粉丝发出了 “求救信”,段成波觉得这是一种情怀营销,是对未来的透支……

国内的书店群里,大家都在探讨着疫情后的自救。每个店都有不同的特点,能够走下去且活得很好的店,必须要有“内容力”“私域流量”“创造力”,这是段成波经营书店多年后的心得。

视觉书屋创意天地店

湖北之外,很多地方已经复工,他们的情况怎样呢?克路在广州的朋友告诉她,广州的珠宝市场虽然开始营业的,但档口都没有人,八个光谷广场那么大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加工厂的工人也没有完全复工,生意没法展开。

克路本觉得自己已经很惨了,但身边多得是更惨的人,“我爸是开搅拌站的,基建期就有两年,现在好不容易运作了,又遇到这个事,他仓库里的100多吨水泥都要过期了。一个月的亏损在20万左右,做下去,补不回来;不做,就是硬亏。”

克路还有一个开连锁咖啡店的朋友,仅香港路店一家分店,一个月就亏八万。

甜阿姨和“星期一”也都表示,身边挺多朋友的店都快撑不下去了,一种是因为疫情之前的经营状况就不乐观,关闭是及时止损,还有一种是扩张过快,疫情后现金流彻底断掉。

以往人来人往的昙华林

“昙华林的老板会在群里互吐苦水,大家像在比惨一样。以前群里的消息都是‘到我店里喝酒啊’ ‘我新画了一幅画’,现在却是 ‘我打算把店盘出去’ ”。徐刀刀形容这种交流是流于表面的情感表达,并没有讨论该怎么办。

徐刀刀的好朋友大水人在重庆,徐刀刀羡慕他还能静下心画画健身,她却每天担心着各种问题。她跟老员工和合伙人也都保持着默契,各自发圈点赞,也会聊些闲话,但真把“店的生存”摊到桌面谈,就冷场了。

视觉书屋去年年底在美院店附近签下了一个400㎡的新店面,按照原计划,今年年初美院店本该搬家扩大,目前却只能等待。

“我们是一家传统的主题书店,虽说有22年的历史,在武汉美术圈内有一定的知名度,当下电商的冲击,人们的购物方式的转变,如果我们还不做出一些变化,最终也会被淘汰。”即使没有疫情,段成波也一直在思考前路。

视觉书屋老美院店

同样有新店计划的还有甜阿姨和“星期一”,青年路的新店年前签了合同,本打算过完年装修的,另外还有一个面积更大的花园旗舰店计划,而小川料理和阿卡本来今年也有两家新店计划,无奈现在大家都只能把脚步放缓。

为了活下去,封城之后没多久,“星期一”就开始裁员了。当然,裁的人大多是上班时间较短,且本身就想走的。但那些员工家里比较困难的,工作时间比较长的,他们都会保证工资。

“星期一”还决定疫情结束后要给员工们上课,谈谈借贷和过度消费,她要教大家理理财。

阿卡AK.Lab洋风韩国料理

疫情持续过久,一些回不了武汉的老员工纷纷表示疫情结束后要辞职回家,甜阿姨觉得这个情况对他们来说是很大的损失,因为培养一个优秀老员工真的是不容易,这比物质上的损失更为严重。此外,甜阿姨也表示如果能挺过这一关,开业第一件事就是让利,让生活里多些小惊喜。

一直顺风顺水的徐刀刀则表示这次如果能活下来,会再次加强宣传,“我之前太固步自封,觉得不赔钱就行。疫情结束后要回到刚刚创业的状态,一切归零。”

疫情前超人气的铜锣烧

前些天有毕业后离开武汉的老顾客跟徐刀刀发消息说“不要等我再回武汉的时候就看不到你的店了”,这让她感慨万千,如果资金链真的断掉,她会弃车保帅,至少留一个店。

凄凄惨惨戚戚中,也有人对未来仍然乐观,月半老板跟合作伙伴都认为,游心的核心竞争力不会改变,机会合适时,大家也许又能看到游心的新店。

游心咖啡馆的音乐会

better:这么久没去店里了,最想念的事?

甜阿姨:因为店都是我亲手布置的,最近还在脑子里想哪里要换了,哪里要修。超想工作,超想去端盘子,超想和客人多聊几句。

徐刀刀:想和昙花林的老朋友聚会,想念黄老板的厨艺高超,想去他那蹭饭,喝大酒。也想念昙华林的人来人往:打情骂俏的情侣、遛弯的大爷、织毛衣的嫂子、在墙角坐着小马扎晒太阳的老人、乱窜的小狗。但这些美好久远得像上世纪的事。

月半老板:总是会想起游心青山滨江店定期举办的江滩音乐会,安静的长江边,美丽的夕阳下,小伙伴与客人喝着喜欢的咖啡,唱着动人的歌曲。

better:还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的吗?

段成波:疫情中再次翻阅日本设计师黑川雅的《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 书中提到 “一期一会”,作者这样解释:现在能够与这个人交流的瞬间,不会再重来。不要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待与这个人的相见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对未来的自己是否有利,也不会觉得,反正以后还会再见,今天差不多就得了。

眼前,这个瞬间,与这个人的关系,就是值得珍惜的一切。也是这次疫情里,我的最大感受!

甜阿姨:我其实很担心疫情后,是否能保住老员工的收入和未来,毕竟服务行业人员薪水本来就不高,背后都是要养家糊口的。另一方面,80后的武汉人如果老了说经历过什么特殊时期,只怕就是这次了。

星期一:《狮子山下》歌词里的,“我们大家在狮子山下相遇上,总算是欢笑多于唏嘘。人生不免崎岖,难以绝无挂虑。” 希望解封后,能把店里去年没来得及拍的全家福补上。

HK料理人店内餐食

视觉书屋的线下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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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问到徐刀刀还有啥想跟大家说的时候,电话那头很大声回过来一句“我想问大家,还记得昙华林的徐刀刀吗”。

我们当然记得,记得昙华林的大水和徐刀刀,记得粮道街的赵师傅和覃肥叔,记得兰陵路的三狗和蒋婆,记得蔡锷路的螺神和刘师傅,记得车站路的董厨和长子,记得花园道的丁香和啤酒公社,记得万松园的巴厘和夏式,记得大智路的十八号酒馆和UNCLE G,记得红钢城的小方和五仲,记得麒麟路的川妹和周记,记得菱角湖的亦山和Combo,记得鲁磨路的VOX和prison……

值得放在心里的店太多太多,我们希望每一家承载着武汉清晨或深夜,落寞或欢愉,三餐四季或理想主义的店都能好好地经营下去,疫情过后,大家的心和胃都需要被好好慰藉。

text | 二十四口

photo | 由受访者提供

部分图片by santa、Est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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