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日记 | 武汉封城的第十六天

• 原文链接
• 备份链接

2020.2.7

前天说起方方，今天就得知她被禁言14天，和隔离的时间一样。她的个人微博无法发声，目前靠微信公众号继续记录。

这两天武汉再度变天，温度骤降，撑伞时手指被冻得通红，好不容易积攒起的春意，又被刺骨的寒冷反扑、消散。

自武汉发布挨家挨户排查，测量体温的通知，我同学变得更紧张，她这几天智齿有些发炎，早晚测量体温，有时候出现低烧的症状，但经常早上微微发热，等晚上又回归正常，也许是心理作用。但万一上门量体温赶上她发热的时候，说不定就得在社区登记，送去集中隔离点。她不想住进方舱医院，里面的条件简陋，有种进去就出不来的担忧，“医院的建立优先考虑的是外面的人，而是不是里面的”，尽管有人发照片和视频证明医院内条件还好，生活条件不算太差，后续物资和管理都会跟上，我俩依然态度鲜明，不去，去就是【消音】。

这两天心情比过山车还刺激，昨天收到学校的邮件，要我周五前补交一份motivation letter，申请系统需要翻墙，我抱着试试的心情打开进了水的笔记本，在米袋里埋了十几天后，它竟然奇迹般开了机，运转正常。我一时激动地跳起来，赶紧拍照发给我妈，告知这个好消息，附带好几行“啊啊啊”的惊叹，整个早上，我胸口满是“老天还是有眼”的欣喜若狂。

昨晚开始写补充材料，写了一半，打算今天写剩下的，顺便排版转成PDF上传，网盘里更新的日剧才下了62%，恋恋不舍的合上盖，想着明早终于能用电脑看油管视频（这几天一直用手机看，屏幕小，看久了眼睛痛）。

没想到今早再打开电脑，一切回到原点，开关机无反应，黑屏，偶尔出现亮光，心里瞬间跌到低谷，刚被抛到云端，没好好感受天空，就被毫不留情的摔下去，重重的砸进泥巴地，头先着地，摔个四仰八叉，措手不及。写了一半的材料怎么办，今天就得上传，手边既没备份，也无能翻墙的电脑，唯一能用的是个敲中文都卡爆，看视频字幕和声音延迟十几秒的砖头机。太难受了，我和我妈发微信，说不如直接宣判死刑，一刀刀的凌迟是在剜我的心，仅存24小时的虚假希望，让我满心欢喜迎来一场空。

私事引起的情绪波动尚未消化，另一场为李文亮医生的恸哭铺天盖地卷袭而来。昨晚睡前，大约九点半在微博刷到他已去世的内容，我还转发了消息，“希望这只是不实谣言”，今早五点钟睁眼，手机上全是哀悼他离世的文字，每条都直击我心扉，忍不住躺床上嚎啕大哭，哭李文亮医生短暂而悲剧的一辈子，哭困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普通人，天黑时我们尚能举起蜡烛悼念，天亮后，这一切便悄无声息的被抹去。

在被子里哭得头昏脑涨，勉强止住眼泪（告诉自己再哭下去眼睛肿到睁不开），吃早餐的时候刷微博，又再度默默流泪，我没有哭出声音，每次忍不住要弄出点声响时，马上给嘴里塞点食物堵上，因为知道我爸妈并不能真切的理解与共情，最多安慰我几句，劝告人事无常便作罢。我有时也恨自己不够铁石心肠，什么事情都得哭几场，如果内心早就看遍世间百态，修炼的刀枪不入，硬如磐石，也许就不必在自我愧疚里反复折磨。

紧接着就是前面提到的笔记本二次罢工，两件事宛如两记当头棒喝，哐当敲醒我“春天似乎是个假象”，尽管过了立春，真正暖和也得等到3月中下旬，往北去的地方更迟。七八点之后，朋友圈也慢慢苏醒，大家纷纷悼念李文亮医生，我起初也发了一条，过了十几分钟就删掉了，预感内容会迎来朋友同事的讨论和抬杠，现在的心情不太适合理论，也许一言不合我就能噼里啪啦的怼回去吵一场。

翻李文亮医生的微博，那些平凡琐碎的日常看得我继续落泪，拼命拿手擦也止不住，我关上手机，试图从快要刹不住的情绪海啸里逃脱，然而满脑子还在想他的故事，其他博主发的图文，以及无法收听的一首歌。我的手指机械、木然的按着笔记本的几个按键，对着网络上“MacBook黑屏开不了机怎么办”的帖子，试图恢复我的笔记本。

试遍所有按键组合都没有用，也许昨天的开机只是回光返照，电脑的遭遇和李文亮医生的离世莫名其妙的被我扯上联系，重叠起来。已经很努力去拯救，依然回天乏术，救不了了，我始终不愿相信电脑彻底坏掉，怀着也许还能恢复的空泛期待，与“无法死亡/无法按预期和要求死亡”的李文亮医生，有何本质区别。微博上疯转照片：男子雪地里踩字，纪念李文亮医生，最后的感叹号是他躺在地上压出来的，我突然也想直直的倒下去，倒在雪地里，压出点痕迹。

希望大家都不要忘记2月6日的夜晚，我们是一束束光，走过的路亮了，身后暗了，黑暗能轻易的吞噬光亮，光亮却无法改变黑暗，它只能照亮这一段路，光亮散去后依然漆黑一片，我们唯有聚集更多的光，拧成耀眼的一大束，方能照亮更宽阔的地方。

祝愿李文亮医生能去更好的世界，有香脆的炸鸡腿，便宜的车厘子，热乎的鸡蛋灌饼，有庆余年的续集，有所有所有的美好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