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日记 | 武汉封城的第六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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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选出近期最令我反感的语句，“顾大局/为小区着想”当之无愧排名第一。社区群内不断有住户询问何时能出小区，物业要么保持沉默，假装没看到问题，要么直接甩个武昌防疫部的文件，什么解释也没有，抑或甩给街道，“还没得到街道正式通知”。

哪怕决策部门松了口，允许住户外出采购，基层依然严防死守，不敢轻易放人，说到底还是怕，谁都不想成为让武汉新增从0到1的“千古罪人”，一旦出了纰漏，担责挨骂的必定是执行基层。于是物业劝，劝住户安心在家，其他住户也不满，说不要“一个人害了全小区，害了全武汉”。

要不是考虑家人常驻这里，关系闹僵对他们生活不便，我几次忍不住在群里怼人，因为要维护小区利益，要保住“无疫情”的招牌，要坚持连续的0，哪怕疫情和缓，任何合理正当的个人需求依然被阉割和剥夺，一旦表达不满或抗议，立刻被周围人扣“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的高帽，他们找不到官方发布的文件反驳，便从道德上污名化个人诉求，指责提出要求的人“自私自利”，威胁“如果因你一人感染，全小区封闭隔离，后果担得起吗”，制造“外面还是不安全，病毒未完全消灭”的恐慌。

因为小区不让我们出门这事，我还和家人起了争执，在家关了两个月，看到其他人陆续走上街的新闻，小区里越来越多住户待不住，问物业能不能出去，物业始终闪烁其词，我直接给社区打电话，也被直接拒绝。在志愿者的几十人小群里，物业直言“不敢冒风险开口子，万一发生什么情况，责任谁都担不起”。家人一直说外面店铺都没开门，出去了什么都不干不了，再说物业说的也在理，外面还是有风险。

我特别生气，直接产生争执，能不能出去和我选择出不出去是两件事，官方允许居民上街，又不是我无理取闹，以“外面不安全，要考虑小区”为由，禁止住户外出，是让住户们承担他们的可能挨批挨骂的风险，只要我们继续呆在家里，物业不必担心小区有人感染。可以教育我们加强防护，做好消毒；可以说买完菜就回，不要逗留；可以像我朋友小区，按楼洞排外出时间表，错开出行，有很多方式降低感染风险，唯独选择被诟病最深的粗暴一刀切。在家两个多月，本身也很烦躁，有火没处发，这问题直接点燃我胸口的火药桶，像吃了蹿天猴，张嘴突突冒火星子。

单位这两天忙着给湖北籍员工办理返工材料，名额有限，全公司只有30个名额，只考虑领导干部，且只能自驾，不安排集体包车，不许车上私自带人，还得先去医院做核酸检测，给公司提供健康证明和隔离证明，标准卡的很严，不过现在的政策一天一变，说不准是否还需要走完繁琐的申请流程才能上路。

下午发了通知，正式确定跨省解封的时间，4月8日，仍需坚持半个月，湖北除武汉的其他地区明天就能恢复正常出行。通知刚发布，好几个同事截图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再坚持坚持，马上就能搭高铁去西安了。今天发现还能点专星送，星巴克也默默恢复了营业，饮品和小吃种类齐全，点开饿了么，外卖商家由最初的几家，变成现在的几十家，除了大部分连锁店还在休息，其他店铺都在慢慢恢复营业。明天盒马上架和喜茶联名的青团，打算试试抢一盒给我妈，我妈虽然不爱喝奶茶，但喜欢吃软糯的东西。

一位老家在赤壁的同事已成功返回西安，今天是他在酒店隔离的第五天，我和他打了两小时电话，咨询离汉经验，了解西安的真实情况，感觉返工情况依然不乐观。赤壁解封较早，街道统计离鄂人员，上报备案，同事先拿到单位的召回文件，再去社区办理隔离证明，证明“已居家隔离14天，体温正常，身体健康”，最后去区防疫指挥部办理离鄂文件，一共三份材料。

同事自己没车，当地政府包了大巴，把需要复工的人集体送到隔壁湖南岳阳，路上被查了3次，全员下车量体温，检查通行证，进湖南的时候最严，几车人等了快两个小时才许通过。不过他说岳阳管的很松，没人查，下了下巴可以自由进出车站，有人直接就出站溜达，他买了回西安北的车票，晚上9点多到西安。

刚下高铁，车站工作人员马上检查身份证，同事在武汉读书，身份证写的武汉。工作人员问他怎么出的武汉，有没有报备信息，同事出示相关文件解释了半天，工作人员就打电话给他房子所在街道和房东，本来可以自选居家隔离还是集中隔离，但街道一听同事从湖北来的，马上说管不了，不让回小区，必须集中隔离。

同事就被带到所在区指定的隔离酒店，一天280元，加上伙食费60元，合计340元，政府只补贴50元，酒店不许点外卖喊跑腿，不许亲朋好友送东西，发个温度计，早晚自测体温，在微信群里汇报（其实没人监督，瞎报都行）。同事说前台办事非常慢，入住手续办了快2小时，不知道对着电脑在干嘛。一旦被领进房间就不许出门，盒饭送到门口，吃完再把空盒放外面，每天早上有人收拾垃圾，等14天期满，再拉去做核酸检测。

同事问工作人员能不能一开始就做个检测，证明自己没病，他也出示了湖北的健康码，说政府刚通知湖北绿码全国都要一视同仁。对方说没见过这文件，不能提前检测，不认湖北健康码，必须待14天，一天不能少。

其实不止这位同事，好几个和我吐槽陕西对湖北的排斥和敌意，劝我别急着回，先在武汉避避风头，回去也没法上班。同事所在的酒店隔离群里，有几个赤壁老乡，其中一个就说原本在火车站说好，允许他回家隔离，结果回到社区，执勤人员听说他是湖北回来的，十几个大老爷们拿着竹竿蜂拥而上， 把他团团围住，不许前进一步，要防疫部赶紧把人带走，不接受入住，好在房东仗义，大晚上亲自过来解释，两个人签字画押，按了几个红手印，最后街道办主任过来了解情况，连手印也不买账，还是拉来酒店隔离。

同事在电话里怨气十足，说他住的宾馆除了湖北人，其余全是国外回来的，明明现在国外风险更大，把他和外国人关在一起，没病都染上肺炎，对待他们态度不冷不热，对隔离的外国人分外热情。他要求入住就测试核酸，其实也考虑到酒店内感染的可能性，不想继续背负“肯定又是从湖北带来了病毒”这口大黑锅。他在赤壁老家瘦了6斤，农村没有五花八门的团购，只能吃存货，地里种的菜叶经不住天天摘，每天就是米饭面条配几盘青菜，偶尔有点腊肉和鸡蛋，96年的小伙子，之前天天去健身房锻炼，老在朋友圈晒自己做的高蛋白便当，肯定禁不住顿顿清汤寡水，哀叹“刚长的肌肉又没了”。

他最心寒的是西安当地的态度，急着赶回来上班，不要求敞开怀抱接纳他，连基本的理解都没有，一路遇到的工作人员态度强硬粗暴，无法沟通，说什么都是“不行”，“没接到你说的文件”。按规定疫情期间工资照发，按全勤考虑，但2月17日之后的缺勤天数必须用加班弥补，我俩感觉下半年可能过劳死，每周上班无休，没法申请加班费，全在还隔离欠下的债。还说明年春节真不想回去，过个年“过伤了”，过出心理阴影。

韩媒爆出N号房事件，报道令人发指，最小的受害者年仅11岁，受害者大多是未成年少女，超过26万男性共享过N号房群组里的图片视频。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我的确认为男性做不到百分百理解女性的难处，但男性可以尝试去理解，体验、和感受，倾听女性的不安与愤怒，反思自己该做却没做好的地方，而不是保持沉默，表达被误伤的担忧，放大受害人的瑕疵，抢先占据“受害方”的高地。以前看过一条段子，原话我记不太清，大意是“如果男友对你无微不至，得感谢把他调教好的前女友”，社会和家庭提供的教育无法让他学会关怀和尊重女性，只能通过后期回炉再造，想来挺心酸。

26万，这数字搁国内都让我不寒而栗，现实版“恶魔在身边”。韩国很多人请愿公开名单，国内也有公开91网注册会员信息的呼声，女性害怕什么，害怕身边看似靠谱的男性背后有另一副对女性满怀恶意的面孔。他们某些时候是好人，值得尊敬的长辈，相处融洽的朋友，礼貌可爱的后辈……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所做之恶并不反常，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变态猥琐长相”，正因为绝大多数的恶是平庸的，反倒更令人惊悚。

东亚也不必比谁更烂，半斤八两，国内没有N号房，没有针孔摄像头偷拍，没有威胁恐吓年轻少女拍摄不雅视频吗，P站搜索中文关键词，视频不堪入目，也有网友说见过类似的中文电报群，和QQ群，91网清一色偷拍强迫，现在还多出一堆买卖N号房资源的小号。现在的环境恶劣到如果不打拳，就被拳打死，2019年我说最讨厌的网络表达之一是拳头的emoji，现在依然深痛恶觉，因为用了这个表情，我感觉双方就没办法继续保持理性，正常交流，从和平讨论变成相互宣泄负面情绪。

《82年生的金智英》有个情节，金智英带孩子外出，路上憋着不肯去公厕，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冲去卫生间上厕所，因为担心公厕有针孔摄像头。我真的希望如果有朋友被偷拍被威胁，最不该有的情绪就是羞耻，拍摄，转发，点赞的他们才应该感到耻辱。这些人渣不仅伤害了女性，他们伤害了整个社会，是所有人谴责唾弃的对象。

一个小小的安利：在便利店买了黄瓜味苏打水，泡几片新鲜薄荷叶，冰镇更好喝，现在的温度还不敢喝冰的，怕感冒没地治，我个人觉得黄瓜味比柠檬和酸梅的好喝，口感清新，喝的时候觉得口里架了个小风扇，对着舌头呜呜的吹凉气。

突然觉得我又回到年前时刻愤怒的状态，封城和疫情让注意力短暂聚焦到一个问题上，现在秩序慢慢恢复，生活归于正常，过去一直存在的牛鬼蛇神又冒了头，一直觉得疫情会让我更淡定从容，大风大浪都见证了，还有什么比生死更重要，现在感觉并没有peace & love，Netflix & chill。经此一疫，对“活在当下”另一种解读，既然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那便不能苟活在这一秒里。

武汉封城日记我打算写到踏上回西安高铁的那一天，对我来说，那个日子才是解封的日子。今天写的又很情绪化，N号房的新闻实在太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