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治愈了”
原文链接 备份链接 这是较早一批感染者之一,发病住院时还没有“新型冠状病毒”的称谓。经历17天隔离治疗,如今痊愈回家 2020年1月11日,工作人员在武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西区(主要经营海鲜、水产等)进行检查。图/法新 文 |《财经》记者 …
编者按:2003年初,从中国南方开始的那场非典,在人们心中留下不少恐惧记忆。半年后疫情逐步被遏制,失控的局面开始转折,但留下的创伤并没有随灾难远去而结束。
由于激素类药物在抢救过程中被大量运用,一部分非典患者治愈后,患上股骨头坏死、肺部纤维化、抑郁症等疾病。之后媒体数次寻访,回到感染过SARS病毒的幸存者身边。摄影记者郑萍萍的一组照片,记录下8个家庭的生存状况。
在这些照片面前,你很难说出创伤具体是什么,可能是迈不上去的三四级台阶,可能是失去的7年爱情,也可能是家全散了。他们的背影或剪影让人心酸,不愿直面镜头的脸,想必经历过太多次生离死别的紧张和不安。
这不仅仅是8个家庭的命运。他们也留下启示,并不是一场瘟疫结束,问题就解决了,人类造成的灾难,每个普通的生命都在一起承担。
2013年5月,北京某医院里,休完产假回到医院的护士董薇,在更衣室为还在哺乳期的孩子吸奶。十年前,董薇在急诊室抢救病人时感染非典,愈后被查出股骨头坏死,离开了临床。
图、文丨郑萍萍
编辑丨陶若谷
本文获作者授权。相关报道原文刊载于2005年、2006年、2013年的《中国青年报》;2003年、2013年的《中国新闻周刊》。
非典那年的很多细节我记不清了。
宋大夫也和我一样,很少想起在那场被钟南山院士称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的经历。她甚至没有意识到非典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2003年的春末夏初,我和宋大夫一起在北京胸科医院非典病区里度过了近半个月,她的专业与镇定,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我甚至曾开玩笑地说,相对于外面隐藏在某个角落的非典病毒,病区里跟在她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宋大夫生于上世纪50年代末,从医时不到20岁,赶上过水灾、地震,经历过霍乱。非典袭来,组建第一批抗击非典医疗队,她就报了名。她说没有害怕过,因为那是做医生的职责。
而我真的害怕过。
2003年3月27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第一次将北京定为疫区,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并没有意识到危险有多近。真正的转折点出现在4月20日,国务院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布,北京累计非典型肺炎病例339人,5天前这个数字还只是37人。是北京301医院军医的一封署名信让真相被公众所知。
2003年5月,北京某工厂宿舍发现确诊病例,流调队员在宿舍区消毒。
信中称,仅他知道309一家医院,就收治了60例SARS病人,到4月3日已有6人死亡……
恐慌开始蔓延,23、24日出现集中抢购生活用品现象。我也紧张起来,出门戴上口罩,回来一遍遍地洗手。
而真相的公示对于媒体人来说,是另一种信号。
借着无知者无畏的鲁莽,我进入了非典事件的核心区。每天跟着当班医生查房,拍摄医护人员的工作情况,简单和患者聊上几句,得到允许后拍些照片。初出茅庐的我,拍下的无非是“所见即所得”的瞬间。而面对这样一场大灾,真正让我思考它将给我们带来的改变,是非典后遗症患者的出现。
两年后
2003年11月,《南方周末》头版刊登了一张照片,那是透过一个高压舱门上的“猫眼”拍摄的,一些医院医护人员在高压氧舱里治疗非典后遗症。这是我第一次听说“非典后遗症”。直到整整两年后,我和某周刊的记者徐梅一起,坐了几个小时的公车,摸到位于京郊的一家私立医院,见到了刘远,他被确诊为双侧骨股头坏死的非典后遗症患者——那一刻起才真实地接触到这个人群。
刘远40岁出头,非典愈后两年多,突然感到左腿内侧疼痛的,被查出股骨头坏死。他是主管生产的经理,刘远沉默了许久说:“担心有什么用呢,慢慢来吧!”他的平静、压抑,刺痛了我,原来非典没有结束。
2005年6月,北京市卫生局出台《关于感染SARS并发后遗症人员工作实施细则》,对后遗症患者免费医疗。到2013年,进入免费治疗名单的非因公感染者近160人。另外,据非典后遗症治疗定点医院望京医院的陈卫衡教授介绍,仅他了解的因公感染的非典后遗症患者有140人左右。
2003年5月,北京胸科医院非典病区,即将返回办公区的医生在过渡区工作人员的指导下脱下防护服。
2005年,关于“后非典”阶段及非典后遗症患者的信息鲜见于媒体。我向几位曾在一线工作过的医生咨询,他们证实当时的一些“保命措施”,确实有股骨头坏死等后遗症出现的可能,但是没有官方正式表态。
我只好泡在郊区的几个所谓治疗股骨头坏死的专科医院,每天获得点零星的消息。吃闭门羹成了常事。即便找到了后遗症患者,听说要诉诸媒体,不少人退缩了。他们的敏感与反复,缘于他们担心周边的人对自己异样的眼光,担心家人受到干扰。
那时我遇见了董薇。第一次在急诊区的走廊里见到她,她正小心翼翼地走在脚步匆忙的同事当中,她很瘦,天蓝色的护士服穿在身上一摆一摆,看起来空荡荡的。那是她2005年12月1日重新开始工作的地方。
董薇只能上半天班,早8点到11点。为了照顾她,医院还特意在这个岗位上加派了人手。同事总是抢着干,所以大多数时间里,董薇就倚着操作台看着,递个东西盖个章。即便这样,回到家时,董薇还是觉得很累,什么事都不想做,晚上八九点钟就一定要睡觉。
再有一个月,就该恢复一天8小时工作了。董薇开始考虑换岗:“急诊的护士哪个走路不快?我能走稳就不错了。”为此,原本计划读护理专科,董薇将专业改为医学信息管理,她希望能留在医院里,“做个图书管理员也行”。
2013年5月,更衣柜上贴着董薇几年前的照片,那时刚刚做完植骨手术,她以为自己将永远成为一个残疾人。
2003年4月,她接诊了一名隐瞒非典接触史的发烧患者后被感染。出院后,董薇心存侥幸,直到被确诊为右侧股骨头坏死,她才意识到,等待自己的可能是终身残疾。此前,她一直以为是脱钙。
“感染非典那会儿,死了也就一了百了。股坏死,就算不拄拐,也是一个残疾人。” 董薇说。这对一个爱玩的姑娘意味着,下了班不能和同事逛街、打球、唱歌,远足旅行也只能成为一个梦想。
不仅如此,她还失去了7年的爱情。刚确诊股坏死时,董薇就正式向男友提出分手,告诉他自己不再是个“正常人”,并把所有可能面临的家庭、生育问题说给他听。男友的态度很坚决,不同意。董薇庆幸,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安心治疗。然而没过多久,男友突然提出分手,原因是男友父母听说未来儿媳妇是个终身需要被照顾的人,坚决反对。毫无准备的董薇哭了,她说恨男友太懦弱。
2005年底,就在医学界还在对SARS病毒、激素和股坏死之间的关系纠缠不清时,北京几百名“非典”后股坏死患者正默默承受着身体、感情、家庭的一个又一个变故。
“那时董薇的心情很糟,很快就离开了这里,这件事对我们影响也很大。”在董薇曾经治疗的医院病房里,柳眉说着说着也哭了。她说,不仅为了董薇,一想起这两年的日子,就会有太多委屈和无助。
非典痊愈后,柳眉同样没有多想,股坏死在她看来是“不可能的事”。上班第三个月,疼痛越来越频繁,柳眉被确诊为双侧股坏死。“那时还没有组织集体治疗,一个人奔波在医院间检查治疗,感觉很失落。”
2005年3月,她做了植骨手术。术后3个月,医生告诉她恢复得不错,可以弃拐了。但又过了3个月被告知,手术结果并不乐观,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柳眉惊呆了:“这句话对我就是晴天霹雳。”
2003年4月,北京某医院,被征调的医护人员和家属告别。
两年间的起起落落让本就纤细、内向的柳眉更加谨小慎微,对未来有太多担心。比如工作,哪个单位会养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员工呢?“很多不便是很难用语言说清的,更不是正常人能体会到的,我也是渐渐感受到。我现在就在担心,如果回到医院工作,一进门的那三四级台阶就成了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希望社会不要忘了我们。”
和这些没有成家的年轻人相比,四十出头的刘远“没有时间”去绝望,“我有家庭,有女儿,有员工”。2005年12月10日,匆忙结束第一次治疗,刘远收拾好东西等着家人来接,手边是10天治疗的费用清单,除去购买理疗仪的2900多元,各种治疗费有4000多元,“这么大一笔费用将来如何报销,还得跟公司再协商”。
按院方要求,一个疗程应该是三个月,10天的治疗对于他的病情没有意义,但作为主管生产的经理,他丢不下工作,想忙过年底这一段,春节后再来医院认认真真治疗。但是,在竞争激烈的社会里,离开是否就意味着永远失去,刘远不愿去想。
无论是刘远的事业,还是董薇的婚姻,所有问题几乎是非典愈后患者生活的翻版。两年,仅仅是艰难旅程的一小段。
三年后
2006年5月,北京东直门医院不远的一间平房里,张金萍静静地坐着,闭着眼。这是一间自建房,挤在胡同里,搁下一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就只剩半米的过道了。为了治病,两年前,张金萍一家三口从楼房搬到了这里。
2003年5月,走出非典病房的张金萍,每天都要到街上、公园里转转,总觉得看不够眼前的一草一木。寡言少语的丈夫变着花样给全家做好吃的,刚刚工作的女儿把新拍的艺术照挂到了墙上,生活又恢复到从前,清贫但有滋有味。
2005年,北京郊区一所医院里,患有非典后遗症的医护人员在这里接受集中康复治疗
半年后,张金萍陆续出现干眼、股骨头坏死、脑梗等病症,遍及全身的疼痛分分秒秒吞噬着她,治疗的艰辛与无望让她一次次企图以死来解脱。此时家中再遭变故,婆婆突发心脏病需要手术,二十出头的女儿脑瘤手术后落下了偏瘫。看着一夜白头的丈夫,曾天天以泪洗面的张金萍愣是不哭了,也不提自杀的事了。但是她“从没放弃过这个想法”,背着家人,她攒下了整整一大瓶安眠药:“眼睛越来越模糊,见不得光。等到看不见的那天我就走,不能再拖累老杨(丈夫)”。
张金萍断绝了所有交往,任由家里的电话铃响。“我不愿意见到以前的同事、朋友,看着他们一个个过得比我好,心里觉得委屈,挺强的一个人怎么就成这样了?” 与病友们,她也保持着距离,“别人都没我毛病多,看到他们恢复得好,我心里不舒服。”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张金萍就只剩下这间小屋。偶尔精神好时,她会架着双拐换换床单、擦擦桌子,更多的时候,她就闭着眼一遍遍地回想,“如果当初不去住院,就不会感染非典;如果当初……”
“医生说我的疼痛一定程度上是心理作用,我也进行过免费的心理咨询,没什么效果。”无法化解的绝望让张金萍变得更加脆弱。提起过去的两年,她的丈夫别过头去,没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背着我他一定哭过。我也不想总那么悲观,只是我笑不出来,这个家很久没有人笑过了。”
对54岁的方渤来说,家只是一间装满不幸的空屋子。
方渤,后来几乎出现在每一个有关非典后遗症的报道中。2003年,方渤一家9口人被感染,老伴没能挺过来。出院后,听说自己的血清可以治疗非典,方渤领着死里逃生的7口人去捐献血清。不料半年后,自己和两个女婿陆续查出股骨头坏死,接连的打击让家里每一个人都变得极为敏感、暴躁,父女之间、夫妻之间、岳父和女婿之间,“能吵的都吵了”。之后两个女儿先后和丈夫离了婚。家全散了。
非典后遗症患者老方和病友一直在为争取自己的权益而收集资料。
老方躲进医院,一住就是两年,即使逢年过节,也不愿回到那间空屋子。2006年2月,老方第二次做置换手术,“别人手术都是家属来签字,我的手术只有自己签。”
5月16日,是老方54岁的生日。一早起来,已经弃拐的老方瘸着腿扫地、拖地,满头大汗地把家收拾了一遍。身体的好转让老方心情舒畅不少,“我希望能自己高兴起来”。中午,病友给他过生日,话语中不小心触及过去的事,气氛一下子凝固了。“我们努力高兴,想尽办法分散注意力,但这是一道无法逃脱的网。我的怨气深深地藏在心里,虽然不说,但是无法消除”。
2003年病愈出院后,方渤做出了遗体捐献的决定。
关于非典后遗症患者的报道刊登后,读者刘梅打来电话,她让我看到了更多被非典“大事件”掩盖的刻骨铭心的伤痕。
刘梅的丈夫老汪也是非典后遗症患者。2004年1月18日,刘梅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那一天风很大,她掩饰着内心的震荡,拍着老汪的肩说,“没关系,瘫了我推你。”当天老汪被确诊为股骨头坏死。
从这一天起,老汪像变了一个人,生活全乱了。他是个才子,四十出头,工作一直挺顺。突如其来的诊断摧毁了生活的希望,作为男人,他极力维持着自尊。“我不愿当着外人拄拐,实在疼得厉害,也只拄个小拐杖;和爱人去买菜,不能负重,只好空手走在她身边,心里不是滋味;坐公车,有小姑娘让坐,我不知坐还是不坐。”
“这些微妙的心理是正常人很难体会的。”老汪说。为了帮助丈夫治病,刘梅四处奔波。但她的苦心并没有换来丈夫的理解,丈夫甚至拒绝和她说话。“我知道他心里苦,碰上这样的事,我也委屈。”对她来说,只要有一点点好转,就值得坚持下去。但丈夫的冷淡,反复不定的情绪,将她的热情一点点浇灭。
日子过得很沉很慢。2006年一个寒冷的早晨,刘梅推开窗,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知道伤口越裂越大,再也没有力量去抚平丈夫的创伤了。4月4日,他们离婚了。站在马路上,刘梅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提出离婚时,老汪什么话都没有说,跑到市场上买了几斤肉,刘梅最爱吃腌肉。
离婚后,刘梅并没有离开“家”,仍旧照顾老汪,做饭、敷药,陪着看病。“过些日子,等他的病有些好转,我就走”。刘梅想起对老汪说过的话,她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这种痛像刀一样刻在心里。她说,如果不是非典,离婚会是一种痛快的解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老汪也曾深深地自责:其实我也不是冲着她,但我心里有怨气,控制不住,只能撒在她身上。这都是心病。
敏感、抑郁、焦虑、偏执几乎是非典后遗症患者的普遍情绪。治疗效果的反复、生活的困窘、环境的压力,时时提醒着他们,原来的生活彻底毁了。现在心理治疗终于被纳入了医保范围,但对方渤他们来说,和心理问题纠在一起的种种现实问题依然无解。
十年后
一些女性好不容易把生活拉回到正轨,收获爱情,做了母亲,但怀孕期间仍面临股骨头塌陷、致残的危险;同时,一部分非典愈后女性出现严重的内分泌紊乱,“绝育”这个词一度在这个群体流传。对这些年轻的妈妈来说,与病痛相伴的还有她们在家庭和社会中遭遇的窘迫与孤独。
2003年3月29日,因在医院照顾患尿毒症的父亲,新姚的丈夫李刚突然高烧被送进了北京佑安医院。之后,这个北京郊区的农村家庭几乎遭到灭顶之灾,怀孕6个多月的新姚、婆婆、公公相继被确诊为非典。
2013年5月,晚饭后,上小学的儿子隔着帘子向里屋“张望”,新姚在给丈夫做按摩。自从丈夫被查出双腿十大关节坏死,9年来,新姚一直坚持每天为丈夫按摩。
那时,22岁的新姚还幻想能留下肚子里的孩子,她扒着床沿锻炼身体。但出院前,医生建议她拿掉孩子,新姚瞒着还未出院的丈夫做了引产手术。新姚说她永远忘不掉那一天。
因精神受到刺激,新姚落下癫痫的毛病,也因此丢了工作。本来不想再生,为了生病的老人还是答应了,出院半年,她又怀孕了。然而,丈夫被查出腿关节坏死,跑长途运输的李刚干得更卖命,他要抢在瘫痪之前给即将出生的孩子赚够奶粉钱。
孩子平安出世。但因为劳累,从二期塌陷发展为四期的李刚不得不接受股骨头置换手术。那是全家最困难的日子。车卖了、电视卖了、冰箱卖了,最后新姚把自己结婚时的金饰也卖了。原本以种地为生的一家人,只能靠着李刚父亲每月两三千元的退休工资维持生活。
2008年,北京红十字会开始向非典后遗症患者发放生活困难补助,有工作的每人每年4000元,没有工作的每人每年8000元,2012年,补助金额分别提高到4500元和9000元。
丈夫和婆婆每人每月可以领到700多元的补助。新姚没有在这个名单上。按规定,仅有股骨头坏死、肺部纤维化、抑郁症这三类疾病享受政府医疗减免政策,非典后遗症群体中常见的骨质疏松、血液病等其他疾病,不在减免范围。
家里的钱大半都花在一家四口看病上了。新姚说她“永远不能翻过非典那一篇”,但她相信“只要脑子不痴不傻,总能找到活路”。她想着,等病好了就摆个服装摊,这也是她年轻时的梦想。
2013年5月,晚饭后,新姚和丈夫、儿子在炕上聊天。
常静是北京最早感染非典的一批患者,当时医院对非典还缺乏足够的认识。出院后不久,常静觉得腿疼,检查结果是股骨头坏死。她以为自己年轻,病总能治好。
男友的母亲担心这种病有可能致残甚至影响生育,明确反对两人交往,矛盾一直延续到婚后。常静希望赶紧怀孕,多少也是为了向家里人证明,自己的身体没问题。为此,她瞒着医生偷偷把吃了四五年的治疗非典后遗症的药物停了,也没告诉产检的医院,一个人提心吊胆地熬了十个月。她对孩子的渴望超过了担心停药对身体的影响。
可困难才刚开始。孩子出生后,二期塌陷的股骨头已经无法负荷孩子的压力,常静只能坐着抱孩子。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常静也不能陪孩子跑跑跳跳。在幼儿园,孩子的体能测试总是不合格,她觉得自责。每当孩子哀求着要抱抱,个子娇小的她都会咬咬牙满足他,可走不了10米,就又两腿发软。
常静是北京最早感染非典的一批患者,当时医院对非典还缺乏足够的认识。出院后不久,常静觉得腿疼,检查结果是股骨头坏死。她以为自己年轻,病总能治好。
男友的母亲担心这种病有可能致残甚至影响生育,明确反对两人交往,矛盾一直延续到婚后。常静希望赶紧怀孕,多少也是为了向家里人证明,自己的身体没问题。为此,她瞒着医生偷偷把吃了四五年的治疗非典后遗症的药物停了,也没告诉产检的医院,一个人提心吊胆地熬了十个月。她对孩子的渴望超过了担心停药对身体的影响。
可困难才刚开始。孩子出生后,二期塌陷的股骨头已经无法负荷孩子的压力,常静只能坐着抱孩子。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常静也不能陪孩子跑跑跳跳。在幼儿园,孩子的体能测试总是不合格,她觉得自责。每当孩子哀求着要抱抱,个子娇小的她都会咬咬牙满足他,可走不了10米,就又两腿发软。
2013年5月,儿子撒娇让常静抱抱。
不知情的婆婆总是说她“娇气”。常静忍着疼痛做家务,她怕婆婆知道后,还会逼他们分开。她更不敢告诉婆婆自己丢了工作。住院治疗,也说成是上班,她只能被迫生活在层层谎言包裹的世界里。
学设计出身的常静仍希望找到一份可以胜任的工作,在并不稳固的婚姻中,给自己一点希望,让自己自立。可这样的工作并不好找,离家不能太远,不能长时间站立,又不能久坐。
这十年间,从政府承认非典后遗症患者的存在,到包括150多名非典后遗症患者在内的医保名单的诞生,以及被病友们称为 “7·28方案”生活困难补助的发放,政府在逐步为这个群体解决实际问题,而这些也是靠着他们自己努力让真相更多被政府和公众获知。
2013年,方渤和他的病友们开通了微博,通过“自媒体”为自己呼吁建立非典后遗症救助基金。
2009年12月,刘梅再婚了,娇小的她依偎在美国丈夫身边,冲着镜头笑得很美。这一天,病友们在望京医院,为刘梅举行了个小小的庆祝仪式。第一次,他们在我的镜头前,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2009年12月,北京望京医院,刘梅和丈夫给在这里进行康复治疗的病友送来新婚喜糖。
2012年11月1日,董薇发来短信,我生宝宝了,在婆婆家坐月子呢。那一刻,我真实地感觉到她们的痛苦与欢笑,不是报道中的一个角色。
在董薇家里,非典也是必须被小心绕过的话题。她后来的婚事,也因为身体原因遭到公婆反对,爱人甚至做好了和家庭断绝关系的打算。直到孩子出世,她与公婆的隔阂才消减了一些。
作为医务人员,董薇渐渐从最初的慌乱与绝望中镇定下来,对于大多数人担心的激素问题,她觉得:“停药半年后应该代谢得差不多了”。即便真的因此残疾,她说自己也能接受。
董薇回到了医院,受到单位、同事的照顾,离开了一线, 但这也意味着 “这一辈子可能也就打打杂了”。生活还要继续,她和闺蜜一起逛街,和家人出门旅行,也开始和宝宝一起重新认识世界。
10年后,回想起这段路,董薇说痛苦是存在的,更多的是历练。“人生多些经历,不那么苍白、脆弱,这很重要”。重新穿上高跟鞋的董薇说,如今“不管困难多大,我都能看到明天。”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除张金萍、方渤外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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