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日记 | 武汉封城的第四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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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是三八妇女节，单位今年没安排线下活动，改成微信公众号推送在岗女工风采。去年请了美院老师，教女员工画画，还发了两张电影票。绘画活动我印象特别深刻，活动当天穿的黑西装，领口沾了丙烯颜料，刷老半天刷不掉，最后在网上搜的偏方，把衣服放进冷冻室冻硬，用美工刀铲颜料。企宣部问我有没有抗疫期间在家工作学习的照片，或者体现个人风采的视频，我说在家油头油脸，几天不洗头，又穿着家居服，也没什么吹拉弹唱的才华，让其他女同事积极投稿吧。

当时领了两张电影票，特开心，周末能看两场电影，同事说我可以约人一起看电影，正好小区楼下就是万达广场，看完逛逛街吃个饭。我一脸问号，为什么不自己看两场不同的电影，约人好麻烦，还是不了不了。同事只差当场吐血，直呼我不解风情，“都说咱们单位直男多，我看你也算其中一员，钢铁直女，直女里的战斗姬”。

我“不解风情”还有个由来，部门内部传统，同事过生日的时候集体吃个饭，再给寿星订蛋糕送礼物。至于送什么，其他人会提前拉个讨论组沟通，一开始他们老是咨询我意见，觉得我是女生，这方面比较懂，我每次净出“馊主意”，推荐的礼物都是居家生活用品，同事们受不了，说能不能浪漫点，思路打开，有点创意，我继续一脸问号，“送实用的东西多好，回家就能用上”。讨论组里陷入几秒集体沉默，之后部门庆祝生日就拜托另外一个女生，让她负责买礼物订蛋糕。我和他们说，以前的同事过生日，送我好大一个蒸煮炖全能的陶瓷锅，我抱回家的时候超级开心，锅挺沉，不妨碍我爱它，部门同事听着目瞪口呆，有个妹子感慨，要是她男朋友过生日送一口大锅，她俩没准要吵架。

之前说和战时偷运物资的便利店也不再营业，这几天小区住户问老板能不能买烟打火机零食，老板说前几天工商局挨个检查，店里贴了条，通知不许营业，大家有需要的自己叫个外卖。官方公布的数据表明有所好转，从每日几百确诊，到如今一百多，医疗机构压力骤减，集中力量消化存量。本是个“看到前方曙光”的好消息，无奈对普通人反倒越管越严，侧门守卫两个变四个，店铺一律贴条，有些老社区没有大门，就直接拿挡板围死，门口搬小板凳派人守着，街道两侧也全是塑料板，行人直接走大马路。基层工作人员个个严防死守，既防商店悄悄营业，也防老旧小区关不住人，让人偷跑出来，这等架势让我忍不住觉得3月10日解封又是一个笑话，毕竟钟南山前些天在发布会上吹风，疫情结束估计到四月底，又说湖北作为疫情中心，湖北控制住，全国才是真的好转。

今天有朋友转发我一份湖北防疫指挥部的文件，省内除武汉外陆续安排复工，加紧生产，武汉市的复工时间继续研究，另行通知，虽然不确定这份文件的真实性，但我在淘宝上问了几家仓库在湖北的店铺，告诉我“应该快了，最近一直在统计复工人数，马上就能回去发货”，根据这几天新增数据，除了武汉仍然有一百多的增长，周边地市几乎都是零，看来武汉人还要继续煎熬。

既然省内已经放开，允许返汉复工，能否给武汉居民也松松绑，至少可以下楼转转。最开始允许每户每三天派人外出采购物资，由社区办临时证明就近购买生活用品，我觉得这种管理模式已经非常严苛，算下来一周就能溜达两次，如果因为某些老小区没有大门，不好管理，总有坐不住的人溜出来，大可以精准管理。武汉解封也做不到一蹴而就，一声令下三镇全面放开，马上恢复到年前车来车往，商铺开门，到处是人的热闹，总得慢慢过渡，既然如此，何不让封在家中的武汉人轮流透口气（我承认我在家已经快憋坏）。

朋友圈加了个武汉送菜的商家，有个上小学二年级的儿子，最近借她的电脑直播上课，白天她和老公轮流盯着儿子，防止他偷偷退出直播间上网，晚上再辅导功课。她录了个小视频，某天晚上儿子写完作业，问她什么时候能出去玩，在家关了这么久，明明没有犯错，为什么不能出门。在小朋友看来，这种类似禁足的举措专门用作惩罚犯错的孩子，他没有犯错，反而乖乖在家学习，依然不能出去玩，只能在客厅来回开玩具车，委屈巴巴。

大家被关在家，楼也不能下，望不到头的日子里，心情越来越暴躁，鸡毛蒜皮都能吵，俗话“没事找歪”，心里都憋着火，找不到地方发泄，逮着件小事就顺竿爬。昨天隔壁单元的上下楼站阳台伸着脖子吵了老半天，起因很简单，男子站在楼下抽烟，女子在楼上晒衣服，来回抖被子，男方觉得女方是故意的，弄得他一头灰，女方觉得男的发神经，她趁着太阳好，赶紧晒晒衣服，根本没注意下面有人。两个人谁也不让谁，武汉话骂的面红耳赤，响彻整个小区，男方最后气急，说再不闭嘴马上冲上楼，女方亦不让步，更大力气抖被子，直说有本事你来，把铁门砸破了进来。他俩使劲吵架，其他住户全部跑到阳台围观，探头探脑看是哪家（大家都闲的坐不住了吧），最后物业来了两个工作人员，站在楼下劝架，双方各退一步，骂骂咧咧的关窗进屋。

线下吵完线上吵，这几天武汉陆陆续续投放冷冻储备肉，价格低廉，很多人争着买，我们群里有个60多的婆婆也想买，在群里发了链接，希望社区有人组织，其他人说储备肉很紧俏，周边商超都是限量供应，5个社区每天只给300份，社区负责人直接对接超市，非常难抢，要不缓几天，等前一批人买到了冻肉，我们小区再去联系超市，派车提货。婆婆很不开心，坚持要物业和志愿者开团，觉得肉比菜还便宜，错过就是损失，其他人继续劝，告诉婆婆储备肉质量不好，发黑，没什么肉味，不好吃，小区有生鲜肉的群，可以团新鲜的猪肉牛肉，如果觉得猪肉太贵，团购新鲜河鱼更价廉物美。

婆婆一再要求团购储备肉，一位志愿者忍不住回复婆婆如果她很需要这份套餐，可以自己组织开团，达到50份就能联系社区书记，开证明去超市排队，婆婆马上称自己“快60岁的老年人，什么都干不了”，这下倒好，之前还热心答复的年轻人们再也忍不住，直接撂下话，谁要吃谁开群，反正个人也无法对接商超，总归得到社区备案。婆婆读出其他人的不情愿，也嚷嚷着受欺负，好心当做驴肝肺，活跃的社区群一时陷入沉默。我和朋友说储备肉的事，问她小区有没有抢到限量套餐，她们小区没人团，买的够吃，而且她说也不敢吃储备肉，家人说可能是陈年僵尸肉。

物业组织给社区独居老人送爱心菜和水果，群里有个住户马上发消息，他们家也有两位七八十的高龄老人，怎么从来不见物业关爱他们，物业工作太不负责，都是表面功夫，他要打热线向上面反映问题，找政府找市长。物业核实后回应因为前几次挨家挨户查人，拍了几次们无人应答，以为家中没人，留的电话打不通，可能是老人没听到有人敲门，围观小区群里关于打报告/举报和自辨/辟谣的几番讨论，和网络上某明星的事莫名重合，都是整个社会的缩影，我以前喜欢用“切面”，好像除了这个面，还有另外几面，现在觉得就是非黑即白的平面。

现在正是吃各种新鲜野菜和芽菜的时候，荠菜，地米菜，春笋，韭菜花，香椿……前几天在盒马上看到上架新鲜香椿，马上加到购物车，太怀念香椿的泥土味，一口仿佛吃到春天的滋味，连着抢了三四天，终于买到一盒香椿芽，现在武汉买菜，最紧俏的除了这些时令鲜菜，就是豆制品，大家都在问哪里能买豆制品，有没有团购套餐，几块豆腐豆干，价格比肉蛋便宜很多，搁平时没人觉得是个稀奇宝贝，现在成了无比难抢的东西。老年人觉得肉价贵，舍不得吃，爱买豆腐豆干，现在买不到豆制品，只能盯着政府发放的储备肉，我们群里好几户都说爸妈只想吃豆腐和肉，对鱼虾鸡不感兴趣。前几天在微博刷到米猪肉的图片，非常恶心，如果老年人买回家的是这些劣质猪肉，实在让人心寒。

我们家做香椿，一般就是炒香干，炒鸡蛋，拌豆腐，有时候也拿来摊饼调馅，虽然我吃不惯北方的面食，唯独野菜麦饭，我一口气能吃一大盆。麦饭最好用有香气的野菜，茼蒿、野芹、榆钱、槐花都可以，餐馆用油麦菜和芹菜，原料便宜好买，叶片吸干水，粘上面粉蒸熟，最后泼上的葱姜蒜热油，拌匀后趁热吃，满嘴都是野菜的清香。我后来想了想，麦饭的做法和湖北的蒸菜非常像，粉蒸茼蒿就是茼蒿裹米粉蒸熟，还有粉蒸豆角、南瓜、芋头各种蔬菜，我原本就喜欢吃蒸菜，怪不得也爱上北方的麦饭和菜团。

站在窗前远看公园，绿油油的，应该长了很多野菜，以前老见到提着篮子的大姐，三五成群蹲在地上摘野菜，篮子上还盖着块湿毛巾保鲜，半天下来收获颇丰。我很佩服大姐们的生存智慧，一堆绿里总能精准认出什么是不能吃的杂草，什么是能吃的野菜。

现在挺后悔去年九月没狠下心治牙，当时牙疼半个多月，去医院拍片，医生说左侧的两颗磨牙有洞发炎，继续发展会感染牙神经，需要做1-2个月的根管治疗，我怕疼吃不了饭，让医生简单做了清洗和消毒，回家吃消炎药压下去了，但那两颗龋齿从此变得很敏感，怕生冷刺激，也不能用力咀嚼，我继续发挥能拖就拖的毛病，用右边嚼，不到疼的脑子都开始痛决不去医院。

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牙齿旧病复发，断断续续的痛，咬合稍微使劲就不太好，早上刷牙要是直接用冷水漱口，真得缓老半天，疫情结束一定不能再拖，必须得把牙看好，万一每天用右侧，使用过度右边又坏了咋办（吐槽中国人不爱去医院的，推荐钱信伊的单口喜剧，里面抛“亚裔抗拒医院，觉得都是在骗钱，不到快死坚决不去”的梗笑死）。

最近在听<迟早更新>的“复杂问题”系列，总的来说，现在流行复杂问题简单化，什么都要越简单直白越好，简单和高效划等号，各环节高度耦合，以至于容错率非常低，一个环节出状况，整个链条无法运转。这次疫情反映出我们处理复杂问题的无能为力。最近谈定义英雄，带节奏，政治正确，辟谣，都是感兴趣的字话题，每期十几分钟，时间不长。

另外推荐<井户端会议>的近期节目，连线日韩专家和记者，分析肺炎下日韩的国内局势，官方应对方法，民众及舆论反馈，嘉宾讲的很不错。最新系列“中日未来图鉴”，第一期就介绍了备受关注的北海道知事铃木直道，对标国内，38岁当上某省省长，除了被夸最多的高颜值，人家的确有实力（以及运气和时机），和小泉的次子走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蕨经关于“面对新冠肺炎，我们真的可以高唱凯歌了吗”，摘出部分分享给大家：“过去我们的措施的确强力，坚决，非常有效。但很可惜，它有一个相当致命的缺点：不可持续。不仅因为这种模式资源耗费巨大，而且因为这种模式本质上带有古典属性，也就是人与人彻底隔绝，对经济民生的副作用远远大于中古时代。

一边是巨量资源消耗，一边又巨量影响资源产出……一旦经济民生陷入窘境后，我们将从社会层面体会到为什么贫穷才是最严重的瘟疫这个道理……经济民生的后果只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来临的时候一定后劲十足。我们现在还没有明显感觉，很可能只是因为还无暇去想，注意力太过集中于疫情控制本身。

癌症筛查的目标应该尽可能筛查出癌症，越多越好……事实上，癌症筛查的合理目标应该是减少因为癌症所导致的死亡……对于新冠肺炎，如果做不到彻底堵死，备选方案应该设定什么样的目标？其实并不复杂：

- 控制死亡率，少死人；

- 避免医疗资源耗竭，减少短时间爆发造成求医挤兑，医疗资源崩溃；

- 经济民生的温存，正常经济与生活的影响降到最低。

对比湖北乃至全国的系列举措，更能体会“可持续”这三个字，再通俗点，谁是产妇谁是孩子，丈夫签字保哪个。

最后以“近期快乐”结束，微博看到的一张武汉话释义图，“豆子不虚服”、“忒疼”和“平葛”承包我的今日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