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们在日本,他们在韩国
原文链接 备份链接 随着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韩国和日本已经成为疫情高发地区。据韩国卫生部门消息,截至当地时间3月3日16时,韩国感染者总数升至5186人。日本形势同样不容乐观,截至当地时间3日下午六点半,已有985例确诊病例。当地疫情 …
*************▲*************疫情期间,他多次骑着摩托车去汉口北仓库拿货(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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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武汉的浦姓青年,向南方周末记者讲述了自己在疫情期间和近100万只口罩的故事,但他本人无意进入公众视野,不愿具名。
疫情中,他拿到了近100万只N95口罩,按“天价口罩”的行情,原本可以赚到一套江景房。但他最终还倒贴了至少十万元。
在这个有关口罩的故事里,他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邻居、中介、医生、社区干部和骗子,感受到贪婪与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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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 | 浦君
采访整理 | 南方周末记者 敬奕步
南方周末实习生 龚柔善
责任编辑 | 张玥
我今年31岁,金牛座男生。我是学艺术的,从事过金融行业,干过国企,现在武汉管理一家建筑公司。
疫情期间,我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这得从我嫂子说起。年前,听说武汉有疫情,嫂子给了我10只N95口罩,要我出门戴着。
嫂子家经营着湖北省最大的口罩厂之一,主要生产工业用N95口罩,曾参与过2015年天津滨海新区大爆炸的救援。虽说是工业用口罩,但和医用N95只差一个医疗许可证,实际效果相差无几。
2020年1月20日,口罩已经小幅涨价,1.5元/只涨到2元/只。我从嫂子那儿提了几十箱N95分给朋友们。第二天听说各大医院开始买口罩,我意识到疫情可能有点严重。
当时,嫂子的口罩厂马上要停工放假,我让她把所有库存卖给我,又联系了经销商,陆续从多方拿货,每次打款都是六位数起。
就这样七拼八凑,整个疫情期间,我凑出了将近100万只N95口罩。
在卖口罩之前,我本以为我会发财,就算每只口罩只赚一元钱,也能赚100万。但实际发生的事情,彻底偏离了预期轨道。
1
1月20日晚,官方声明新冠病毒有人传人的风险。当时,我已经在小区卖了三天口罩。想来是有些后怕的。
我们小区不到两千户,住着不少同学和朋友。我是业主群群主,平时也是活跃分子,物业给我提供了一块卖口罩的专用场地。
从1月18日起,我每天拉一车口罩到小区,一直卖到23日。
最先来买口罩的是小区业主,后来名气传开了,各种各样的人都来了。他们在小区门口提前排队,等五六个小时也是常事。再后来,很多人打我电话买口罩。
刚卖时,常有顾客问“能不能单个买”,但为了方便销售,我是按箱卖,一箱口罩400-600只不等。当时很多人不愿意买这么多。
后来,顾客的问题变成“能不能买十箱”,我拉货的车也从小货车变成了7米长、3米高的大货车,载货量从几十箱变成几百箱。
从厂家发货的口罩,物流常延误两三个小时。不管到货多晚,排队的人只会等更晚。每天的口罩几乎都能售罄。
刚开始,我每天有一二十万只口罩到货。后来,口罩全靠抢,各路经销商虎视眈眈。有一天,我去汉口北开仓,听说很多人不愿放货,想等开工潮再赚一笔。还有一次,我和经销商前一天谈好价格,因为没有付款,第二天每只口罩就提价两元。
后期,加微信买口罩的人越来越多,不管他们认不认识我,直接就给我打钱。打了钱也不一定能拿到货,如果没货,我就当场退钱。
随着客流越来越大,我开始限购——每人只能买1-2箱,也不得不找朋友来帮忙搬货、组织排队、维持秩序。我送他们一些口罩以示感谢。
口罩的进货价不断上涨,我的售价也随之调高,但利润始终很低。
刚开始卖的量少,加上小区多是熟人,我几乎是按进货价卖给他们。一箱400个口罩,我卖560元/箱,单价1.4元,售价就是进货价。
进货价2元/只时,我卖2.2元/只;进货价3元/只时,我原价卖过,也卖过3.5元/只;进货价4元/只时,我也原价卖过;进货价涨到5.5元/只时,我卖6元/只,这是我卖过的最高价。有顾客在我朋友圈留言:“你是我见过最便宜、最良心的口罩商”。
实话说,我只有一部分口罩赚钱,另一部分纯属做好事。赚钱是为了不亏本。物流、搬运和人工,这些成本是每天一两万。
与此同时,市面上在卖天价口罩。很多朋友跑来问我,“你知道外面是什么价格吗?”我知道,在药店一只N95能卖到55元。市场疯了,一只口罩卖那么贵,我始终下不了手。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卖口罩那几天,货一般晚上到,卸货得一两个小时。每天凌晨三四点钟,我才回到家。
有一夜,武汉下冰雹。晚上十一点,来帮忙的朋友都走了,剩我和一个哥们守着货。夜寒入骨,我们说话时吐着白气,跟蒸汽机似的。结果他那夜冻病了,在家躺了三天。我愧疚得不行,这时候生病非常危险。
1月23日是我卖口罩的最后一天,现场只剩下我一个人忙活。即使有偿帮忙,也没人陪我玩命了。当时说,病毒可以通过眼结膜传播。而我们只有口罩,没有护目镜、防护服。
那一天,我一个人守着货车,顾客挨个出示微信付款截图,就能把口罩搬走。
2
疫情就是照妖镜,卖口罩时,我见识了各种“妖魔鬼怪”。
一个陌生女人来找我,让我卖给她200箱口罩,说是一线的医生没有口罩,她说要把200箱全部分散处理给医生。
我被她的故事打动了,一松口,她马上给我打了几十万货款。说来奇怪,她出手大方,也不怕我是骗子。可能是因为那段时间,我的信誉太好了。
当晚200箱口罩交货的时候,我同学甩了一个视频过来,“这不就是你的货吗?她卖十几块钱一只。”
我瞬间就炸毛了,原来她在微信群里倒卖我的口罩。才交完货,她已经忍不住躁动了!一分钟都不等,用几倍价格来倒卖,还一次性拿走200箱。你说我心里疼不疼?
这个女人始终没有露面,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还有一次,一位发小的亲戚觊觎我的货,派他来磨我,从早上一直软磨硬泡到晚上。我本不想大批量出货,偏偏那天手头现金不够,没钱给人发工资。他马上给我打了一大笔钱,帮我解了燃眉之急。最后,我还是把货给他了。尽管我知道他会倒卖。
为了卖口罩,我也受了不少气。
有一次,一批黄冈的中介和我约定过来收货。他们来之前,我一个人搬了一百多箱口罩上楼,直到凌晨三点,整个人都累瘫痪了。地上还剩70箱。
他们终于来了,非要我白送多余的口罩。我气得半死,想当场翻脸不卖了,他们一群人就把我围着、堵着。如果我不卖给他们,我得再把那70箱搬上楼,而我实在搬不动了,最后只能妥协。
但我太憋屈了。他们来之前,说是为了救援家乡,黄冈属于重灾区,很困难,需要这批口罩。我答应卖给他们。结果他们过来之后,还没交易,就开始倒卖。
医生们在一线拼命,中介们却在拼命赚钱。
还有人跑到我家楼下,敲了半天门,恳求“你给我一箱吧,我们家有困难”。我给了他一箱,很快就看到他发朋友圈,翻倍卖口罩。
这种人太多了,哪怕他只拿到一箱口罩,也倒卖,家里人都不分。你说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在微信里骂他们,有些人就把我拉黑。
3
1月21日,有一个女同学找我买口罩。我卖了一箱给她。她是医务人员。她后来跟我说,科室每个人一天只有一个口罩,她要买一些分给同事。她老公也是医护人员,当时已经发烧两周。
我刚收了钱就开始后悔,虽然没赚她的钱,但良心过不去。那天我失眠了,觉得我得做点什么。
1月21日,江岸区政府办秘书科科长打电话找我,说想买一批口罩。我告诉他,行,这批口罩算我捐的,不收钱。
一开始他不相信。那天半夜,他带着钱来找我,说已经向领导汇报过,领导说必须原价收购,不能让我这样的人吃亏。
我带他去我家,给了他一万多只N95口罩。他从微信上转账给我,我没要。他很感动,说现在武汉市还没什么人捐赠。
后来听说,这批口罩很快被安排送去武汉市江岸区卫生健康局。工作人员下班了,货暂时寄托在值班室。
1月24日是除夕。
那天白天,我又捐了一万多只口罩给江岸区政府。江岸区是重灾区,隔壁就是江汉区,那里有华南海鲜市场,还有好几个大社区。
晚上,我忙完回家,电视在放春节联欢晚会,一派和谐。我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直到看到一则短视频——一位医护人员在办公室崩溃大哭,周围人在默默吃饭或拭泪。
我心里特别难受,再也坐不住了,清点了一下家里的库存,还有7万多只口罩。我拨了科长的电话,说,你赶紧安排人过来,把我家的口罩全清了。现在,立刻,马上来,不要等我后悔。
很快来了十多辆车,各个街道重灾区的干部全都开着私家车过来,上我家搬货。
整个除夕夜,我们就在干这个事,干完都凌晨4点了。
我给自家留了一箱口罩,但只留了2天,1月27日,我把最后一箱口罩给了社区干部,他们整个社区只有100个普通口罩。
10万只N95口罩的捐赠之旅到此结束了,都给了政府。这些口罩规格较高,当时都属于高价货,总成本在40万元左右。
4
在2020年之前,我有过太多遗憾。
比如我养了一只虎斑美短猫,养到5岁,好不容易教会它不上床蹦跶,它就得了肠胃炎,去了喵星。
我时常觉得,自己如此平凡。折腾口罩这件事,我的家人不太理解,也不支持。进货款是用我爸的钱垫付的,虽然他不同意,我也先用上了。
我老婆一开始也反对。她教育我,像正常人一样待在家里就行了,“不要搞这种事!”她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我们的孩子还不满半岁。但卖到第三天,她忍不住来亲自督战,拦都拦不住。
因为卖口罩,我损失了一部苹果手机和一个轮胎。
1月19日,我骑摩托去取货,苹果X手机摔到地上,内外屏粉碎,神仙也修不了。
除夕前一夜,为了赶时间,我骑摩托去汉口北找人拿货。那里和我家隔了30公里。结果路上,摩托车胎扎了钉子,没气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强行骑回去。那晚下大雨,我没带雨衣,浑身湿透,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想想还是蛮后怕的,毕竟雨天路滑,车胎破了很危险。
那辆川崎摩托是我的心爱,到手才4个月,现在找不到人补胎,只能把它闲置。卖口罩那些天,我常骑着它,很后悔没给它装个摄像头,记录经历的这一切。
疫情期间,很多口罩商赚得盆满钵满。政府管控价格之前,少则赚七八十万、多则六七百万的人,多了去了。假如我是奔着赚钱去的,这波行情里,我也可以挣一套江景房。他们都发财了,我可能是唯一一个倒贴钱的口罩商。
这个春节,我还有很多遗憾。
1月21日,我萌生去协和医院卖口罩的想法,一元一只,卖给没有口罩的病人和医护人员。这样既可以帮到很多人,我也不至于亏太多。我问了几个朋友,没人愿意陪我去。最后我退缩了,因为没有防护服。
疫情期间,口罩成了硬通货,可以换任何物资,包括酒精、手套、护目镜、菜和药品。
有一个朋友的朋友找我帮忙拿药。他一家三口中招,二人在家硬扛,只有一个人住进医院,但依然没有药,只能干等。医院的压力太大了,药物也很缺。一些病人遇上医院没有药,只能拿着处方回家,自己解决买药问题。我没帮到这个朋友,心里一直记得。
我的口罩解决了很多人的难题,我也因此和他们成了患难之交。有陌生人说要请我吃饭,还有朋友想拉我一起卖牛肉。牛肉现在是武汉的稀缺物资,大多数家庭吃不到。
武汉是一座英雄的城市。2月7日,武汉市中心医院李文亮医生去世,我泪目了。那是这么多天来最伤感的时刻。
科长也快崩溃了。他每天下基层,跟他换班的副科长摔了一跤,髌骨骨折,只能回家。现在全是他一个人值班,手机成了24小时热线,每天工作到凌晨两三点,早上8点不到就起来,已经持续了十几天。
比起他们,我只是一个普通小市民。武汉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人,就是捐家当的少了点,卖命的人还很多。
我希望我的城市快点好起来,等疫情结束,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朋友去吃火锅。
(应受访者要求,浦君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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