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留学生“人肉”防疫物资回国：中转被扣17小时，带货人“有来无回” | 深度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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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郭慧敏

编辑/杨宝璐 宋建华

深夜，基辅鲍里斯波尔国际机场外等待通关的物资

将83箱捐赠物资“人肉”回国后，张靖塇发现，自己已暂时无法返回乌克兰继续学业。

接到雅安市雨城区人民医院感谢信的一刻，徐依娜没有忍住泪水。虽然她购买的口罩只是普通的一次性口罩，无法用在发热门诊，但院方告诉她，这批口罩还是会用在其他临床科室。

截至2月11日8时，全国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已达42407例，疑似病例23589例。疫情牵动着海外华人的心，海关总署数据显示，1月24日以来，进口捐赠物资达8776.4万件，价值2.86亿元，主要包括口罩7179.9万只、防护服153.3万件、护目镜33.7万副。

在忙碌了105个小时以后，2月1日和2日，两批来自乌克兰华人的捐赠物资分别在北京和三亚落地，并陆续发往各接收单位。这批物资经当地华人接力购买、打包、起运，并最终由两名在乌留学生“人肉”带回中国。

报关时遇到了麻烦

乌克兰时间2月1日凌晨2:30，基辅鲍里斯波尔国际机场航站楼外，姚杨春秋和同行的37人刚把135箱捐赠物资从车上搬下来，几个穿便衣的海关人员便上前阻拦，称他们的货物堆满了通道，阻碍通行，8分钟之后，身着制服的海关人员也过来询问。

姚杨春秋是在乌克兰读书的中国留学生，得知“漫天飞中乌速运”（以下简称“漫天飞”）义务承运乌克兰华人华侨送往中国的捐赠物资后，报名成了志愿带货人。叫来帮忙搬运的37人中，有他的同学，还有当地的中国农场主、工人以及捐赠物资的民营企业家。

这是“漫天飞”承运的第二批物资，包括口罩、防护服、护目镜等。一小时以后，物资被搬到航站楼内，但在报关时遇到了麻烦。

姚杨春秋回忆，大部分物资是按照进价批量购买——口罩的购买单价是人民币五毛钱，但当时市场价已达到人民币4元一个。乌克兰海关在对物资抽检时，核算报关物品价值的标准是市场价，因此他被告知，带货者一个人只能携带18箱物资。

上飞机的只有姚杨春秋一人，虽然他随身携带了国内物资接收单位的文件，但仍无法让海关相信这些都是捐赠物资。姚杨春秋猜测，海关阻拦的另一个原因，是现在存在的倒卖行为。

“活动负责人黄先生一直在跟海关解释，这是给中国的救灾物资，是大家的无偿捐赠，一直到五点半，海关勉强同意让我带36箱货物，此时距起飞还剩半小时。”姚杨春秋说，这个协商结果出来后，他被空姐带去登机，“当时非常沮丧，觉得如果这么少就失去了意义，因为救不了多少人。”

十分钟之后，事情突然柳暗花明。空姐对姚杨春秋说：“先生，你可能需要再等两小时才能飞。”此时，志愿者们的微信群也弹出消息：“嘿，小胖子，今天这些物资可以全部带回去了！”

原来，为了让所有物资能上飞机，黄先生联系了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的一位朋友，请他证明135箱物资都是捐赠，并没有任何商业用途，才得以顺利通关，并破例让航班从6点延到了8点40分，可以有时间装货。姚杨春秋回忆，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航班延误了。最终，由于飞机仓位有限，他带走了70箱。

“漫天飞”负责人梁璐璐介绍，这批物资于北京时间2月2日在三亚落地，主要发往浙江温州、瑞安，由浙江省红十字会作为总接收单位。

志愿者在重新打包捐赠物资

临时增加的快运航班

梁璐璐告诉深一度记者，从筹集物资，到第二批物资落地，一共花了五天时间。

漫天飞速运是乌克兰的一家华人物流运输公司，由梁璐璐、于凡夫妇2017年成立，目前有员工7人。乌克兰的国际快递费用高、限制多，“漫天飞”价格便宜，又能承运淘宝快递，因此颇受当地华人欢迎。

梁璐璐和丈夫于凡于1月24日返回北京过年，但迎接他们的，是国内疫情不断严重的消息，同时越来越多在乌华人、团体、企业询问，是否还有前往中国的航班，能不能承运口罩、护目镜等国内急需的防护物资。

徐依娜自2011年到乌克兰留学之后就留在当地生活，因为常在淘宝购物，与漫天飞速运熟识。肺炎疫情一冲上微博热搜，她就在购物群里问国内的伙伴们是否需要口罩，同时联系梁璐璐询问航班情况，“当时她说没有，我只能安慰大家不要着急，一旦有航班，马上买了寄过去。”

“我们就觉得应该做点什么，自己只有物流运输方面的资源，那就干呗，给同胞加油！”梁璐璐事后说道。

1月28日下午六点半，梁璐璐夫妻二人决定义务承运乌克兰华人捐赠的抗疫物资，梁璐璐特意撰写了一条声明：“在乌克兰的所有同胞你们好，在这个特殊的2020年，漫天飞中乌速运决定在30号临时加一个航班班次，专门用来运输医疗物资，如果有需要捐赠的朋友可以联系我们。”

同一天，四川雅安人民医院的工作人员通过微信群找到了徐依娜，告诉她，医院防护物资严重缺乏，现在接受捐赠或购买，询问徐依娜可否帮忙购买并提供发票？徐依娜回复：“可以，但我不要钱。”

当天下午四点多，徐依娜开始在网上搜索口罩生产商，同时电话一个一个打过去问，“当时口罩已经不好买了，只有一家还有货。”

徐依娜的丈夫开了两个小时车，去厂家取回了口罩，并拿到了厂家的口罩合格证明，送到了漫天飞速运仓库。最终，徐依娜买到了3000个一次性口罩，加上运费，花费234美金，“要是能多买点就好了，对一个医院来说，真是杯水车薪。”

张靖塇带着第一批物资回国

*105小时的多人接力*

梁璐璐回忆，义务承运的消息发出后，大家纷纷响应，用最快的速度连夜将买到的物资送到仓库。1月29日，梁璐璐安排员工在仓库不间断地接收货物。

虽然事先说明了包装规格，但还是有很多物资需要重新打包，二次打包的任务压在了仓库收货人身上，需要对口罩、防护服进行重新压缩，对小箱物资再次合箱包装。

春节放假，公司只留了一名乌克兰员工值班，梁璐璐不得不紧急招募当地华人和朋友来帮忙，消息一发出，当天就有十来个人赶过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没来得及采购的就出车运货或者打包。”于凡回忆，“当时就是拧成一股绳的感觉。”

“当天收到通知，我就派了两辆面包车和两个农场工人赶过去，一直跟着把货送完。”华人农场主江金锴说，打包、装运、卸车，他们从下午两点一直干到晚上十点，当地饭店老板还给工人送来了宵夜。

2月1日下午，江金锴接到负责人黄先生的电话，市区的库房满了，还需要临时再找个库房接货。他跟关系不错的当地村长联系，能不能在村里租一个库房，村长回复的很干脆：可以，并且不用花钱，免费提供。

除了打包和运货，承运任务还缺少一个关键人物——带货人，将所有物资“人肉”带回中国。梁璐璐找到了在乌克兰留学的朋友张靖塇。

“我说没问题。”考虑到疫情严重，回国之后很可能无法返回乌克兰而耽误学业，张靖塇说，一开始他内心有些挣扎，但最终答应了下来。

于凡在首都机场向海关人员咨询

阿拉木图滞留的17小时

1月29日，为了让捐赠物资顺利通过海关，梁璐璐、于凡来到北京首都机场询问相关事宜。海关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根据25日的最新文件，只要有国内市级以上接收单位的接收函，捐赠物资可以走绿色通道，不用报关，当场提交符合要求的文件就可以提走物资，之后海关会联系文件上的负责人协助补充报关手续，以及确定物资分配和使用情况。

与此同时，梁璐璐找到乌克兰海关的朋友，请求其物资在乌克兰出境时给予帮助。乌克兰时间1月30日晚六点，张靖塇等人带着83箱物资到达乌克兰基辅鲍里斯波尔机场。

通过朋友帮忙以及航空公司协调，飞机上的一大半仓位都腾出来让给了捐助物资。“但第二批物资过海关时，我们没办法再去刷脸找熟人了。”梁璐璐说。相比之下，第一批物资的承运过程相对顺利，只是带货人在转机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31日凌晨五点左右，张靖塇到达阿拉木图机场转机，一小时之后，海关过来询问：“你是不是姓张？是不是托运了八十多箱口罩？”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海关将张靖塇带到了办公室，没收了他的手机、护照以及机票，接下来九个小时，双方围绕着物资从哪来、到哪去，干嘛用等问题进行了不间断的沟通。

“他们用手机上的翻译软件问我东西从哪来，我说是乌克兰华人捐献给中国的急救物资，我还拿出随身携带的文件，包括国内接收单位的接收函，但他们只是说这是国际问题，不能让我走。”

无奈之下，张靖塇只好跟对方说：“你们想把我送回乌克兰就送，这些运往中国的物资你们想扣就扣，到时候会有中方人员找你们要。”说完这些话，张靖塇感觉到对方的态度有了改变，让他把拿出来的文件全部读了一遍，随后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北京时间2月1日凌晨五点，张靖塇带着重1160kg、价值14万元人民币的捐赠物资到达北京首都机场。梁璐璐夫妇赶来接机，还叫来一个朋友帮忙搬运。4个人把83个箱子从海关里运出，等到哈尔滨相关接收单位的人员搬走其中50箱以后，他们继续把剩下的物资送到市区的顺丰快递点，进行分批邮寄。

徐依娜收到医院的感谢信

哭了，被疫情压得难受

北京时间2月2日早3:44，姚杨春秋的航班在三亚落地，至此，两批物资承运工作结束。经过大致核算，包括打包所需物料、员工加班费、带货人机票在内，承运成本一共有六万多元人民币。

截至目前，乌克兰还未出现新冠肺炎感染者，但在乌克兰的华人已切实感受到了疫情的影响。梁璐璐称，当地很多中餐馆客流明显减少，华人在大街上打车，有时会被拒载，“有的司机即使让上车，也会开着窗户。”坐电梯时，当地人看到华人也会躲得远远的。

运完物资短暂休息几天后，姚杨春秋返回乌克兰继续上学，返程时，几乎所有前往乌克兰的航班都已取消，他只能先飞香港，再从泰国转到乌克兰，在香港转机时他还差点被拒绝入境，解释了只是短暂中转之后才顺利通过，“当时父亲给我打了五万块钱，说转机七八次也没关系。”

返程时，飞机上只有姚杨春秋一个中国人，空姐把他前后左右位置上的乘客都调到了其他座位，姚杨春秋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但我能理解。”

张靖塇的学校也马上就要开学，因为没有合适的航班返回乌克兰，也无法回到老家黑龙江大庆，他暂时住在梁璐璐家中。答应做带货人之前，张靖塇已经预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决定回来送这么一趟，“毕竟国内急需这些东西。”

2月4日，四川雅安人民医院收到了徐依娜寄送的口罩，并给她发来了感谢信，信中写道：“感谢您在这危难关头为雅安市雨城区人民医院捐赠医用口罩3000个用于我院对新冠疫情筛查与治疗工作……在庚子新年之际祝您及家人阖家安康，万事如意！”

收到消息的一瞬间，徐依娜哭了。“我本身就是个泪浅的人，被疫情压得难受”。她购买的那些口罩只是普通的一次性口罩，无法用在发热门诊，雅安人民医院告诉她，这批口罩将用在其他临床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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