³⁄₁₇ 虽然无法预测何时阳光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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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院的邻居早晨就在后院锄草，后来搞明白原来是要趁着在家休息叫工人来给后院铺砖——估计是刚刚开始work from home，正有热情要让自家屋舍换新天。下午的时候就传来“嘶嘶”“笃笃”的磨砖、敲锤子的声音，幸好各式声量并不高。右边的邻居放了一整天音乐，有阵子甚至像越剧，咿呀婉转，但细听又觉得可能是印度某个地方的唱诵。

和妈妈早上视频，妈妈正在跟着抖音背古诗。先背了一首“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她背到“家书抵万金”的时候，我问她有没有看我写的日更——她说，没啊！然后又背了杜甫的另一首，“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妈妈背的时候一字一顿，磕磕绊绊，当然了，她记得不熟，但我心里也颤颤的。

阳光好到刺目。发现自己也感染了英国人的心情，有阳光的时候就觉得该去阳光里站着、躺着、坐着。其实英格兰南部并不会整日阴雨连绵，大多数日子里总有某个时刻阳光朗照，只不过人们无法预测这个时刻是什么时候，只知道它和暴雨、冰雹、大风一样，常常出现但很短暂。所以，抱怨天气的“糟糕”其实是还没有找到和它的瞬息万变相处的方法——我房东之前在巴黎住了快三十年，她觉得那里的天气比伦敦难搞，天阴了就是要阴一天，但伦敦不一样啊，“起床的时候要是发现外头天朗气清，我就觉得，不妙，待会估计要下雨；要是早晨就阴，那说不定中午就会放晴一会儿！” 我说你要是把这种对英国天气的觉悟放到对中国的政策不稳定性的理解上，就通了。

今日毕竟就在家了，上午给英国的老师和朋友发了份居家消毒指南，是在杭州JNBY的艺术部门工作的C转给我的，她们给司内的外国员工准备了这份三页信息，就是讲出门穿什么衣服、如何进门消毒。我发出去之后有些朋友回了邮件——英国朋友们总算都开始紧张起来了，有艺术家说按照《家庭防疫和消毒手册》打扫了一遍。在美术馆工作的朋友也大多数已经或即将开始在家工作——英国政府的建议此时的用词仍然是“should”，是语气强烈的建议，某种程度上，目前仍是各个机构、公司、大学在自己评量情况，或早或晚地开始了比政府要求的更多却也各不一样的举措。泰特美术馆说要闭馆到5月1日；在金融城工作的朋友要先在家工作两周，然而有的老板分不清work from home和work 7/24之间的不同；健身房和咖啡馆大多仍然开着，但要保持足够间隔。

当然会有一种情况，当我们对切身的系统有不同意见，比如我的邮箱有时候几分钟就会有新邮件进来，不是活动取消的邮件，不是校方的通知，而是RCA的学生正在写联名信要求学校关闭校区并且延长一年的学时。其实这一阵子我正经历的，就是每个人都必须要自己思考和打算：从之前RCA的老师学生罢工罢课，到公民不满政府政策的请愿，还有BBC 4上有关防疫政策的公开辩论，都是一些人试图去协商、商量，相信说话和行动这件事是有用的。英国政府相信渐进的隔离有助延缓疫情，那是一个立场，很重要的立场，剩下则是每个个人来判断、发声、自我组织，如果反对，就必须也去和系统互动。

下午我在Zoom上耗了三个小时，原本的哲学课变成了二十多个人各地连线讨论，哲学老师问，此时此景，我们如何调动自己去做积极的建设，activate the agency？艺术家们的想法，大多还是更基于人道而不是计算如何运转社会，更切近而不是着眼全局，比如照顾身边的老人和在街上流浪的人，让他们不至牺牲。但我也惊讶，即便疫情来自中国，即便艺术家们大多都反思自己的西方中心视角，大多数欧洲和美国的同学也并没有听说过李文亮和艾芬的事。疫情爆发之后我一直在看《卫报》的报道，一开始是看外国的左派媒体如何报道中国，现在是看当地的疫情，但或许，我的同学们大多数仍然是把”UK”设成了新闻主版，而不是像我一样进到App里就是“World”。

有个同学说，她本来下个月要去曼彻斯坦参加一个研讨会，主题是“危机中的笑声”（Laughter in the Crisis），现在，“笑声”像许多其他会议一样也被取消了。我们就在危机之中了，也要自己摸索，什么时候不要再强求人们乐观，什么时候自嘲能让我们自救，什么是好的幽默感——我一直觉得讲笑话是掌握一门陌生语言时最困难的地方，因为包袱要抖得顺利，就要理解对方的知识和心情。而面对英国人层出不穷的dry humour，我已经不抱希望自己可以像他们一样从dry打情骂俏到playful，目前的策略是，对方开始dry humour，我就一本正经接话茬——直到对方说，No! I am kidding! 中国人的幽默就更不言自明一些——我喜欢当时武汉的医生和护士们给透明的医药包上画上LV和Gucci的logo，还有“今年不算，明年继续叫2020年”，举重若轻，简直是天才之作。

在所有回复我邮件的朋友里，有位十足Dandy（王尔德那样的华服娇俏男孩）的老诗人很可爱。他叫Jeremy，每次见他，那昂扬又些许妩媚的神情常让我招架不住，但他的信我读了好几遍：

“亲爱的小依……我现在都隔着纸巾去碰按钮和ATM机的按键，尽量都待在树木繁茂的Hampstead，吃锌还有增强免疫力最厉害的蜂胶……

非常想念可爱的你，希望等病毒消退，我们能早日一起喝茶。

希望你仍在继续创造着，就像我一样。但愿我能送你一大束春天的花”。

落款，是“Jeremy和紫色的风信子”——真是把自己也当花儿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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