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武汉记(下)
原文链接 备份链接 在潜江第五周(2月18日—2月24日)的记录,21日空缺,为朋友讳。仍然回不了武汉。 2月18日 这两天看新闻很少。偶尔上微博,几乎不看朋友圈。唯一持续跟踪的,是疫情数据和省市文件的更新。数据相对固定,文件更新太多了, …
——《疫期特别篇》:官僚主义的传承——
上次读者问了我一个问题,“如何保障干部职工的正常福利?”,然后我写了一篇《保障员工的正常福利需政策保驾护航》,也不算回答了问题,只是讲述了几个故事,然后提出了我的看法,即我认为干部职工正常福利发放的难点在于“不敢”和“没钱”,不一定正确,但抛砖引玉,希望能帮助到大家。
最近读者又问了我一个问题,“黄帝书记作为985的高材生,为什么没能在基层做出一些改变?”这是一个好问题,我以前没有想到过。
把一位985的硕士研究生放到我们这个偏远地区乡镇当党委书记,我想组织上是希望他能够给基层注入一些活力,带来一些改变的,那为什么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呢?是黄书记能力不足吗?是黄书记不想吗?
不是。我觉得是,在黄书记努力改变基层官僚主义的过程中,上级的官僚主义先把黄书记同化了。
鸟语花镇的官僚主义,不是独自产生的,是被传染的,不是没有人抗争过,只是抗争的人都失败了。官僚主义,从来都不能只是简单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官僚主义就像是马铃薯在地里面发出来的一颗芽,你拽着它用力一扯,能扯出一连串的藤,藤下面结着无数番薯。
所以我们从来都不能只解决局部位置的官僚主义问题,而是该刨根问底,彻底改变官僚主义滋生的环境。
我在文章里吐槽过很多次,黄书记讲话喜欢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但其实黄书记刚来鸟语花镇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我非常清楚的记得一件事情:
那时老项还是在扶贫办,我们召开一个扶贫工作会议,老项第一个上去培训,刚刚讲了五分钟,黄书记就下台来跑到我面前说:“北鱼,你是不是第二个讲话的?”
我说:“是的,老项是第一个,我是第二个,花花是第三个。”
黄书记很嫌弃地说:“你一会儿上去,千万不要像老项一样长篇大论,讲了那么久根本就没有讲到终点,你看看周围的村干部,谁在认真听他讲,大家根本就没有听。你们一会儿上去,一定要抓住重点,不要讲那些虚的东西。”
后来我和花花之后的发言都比较言简意赅。事实也是这样,有些虚的不要讲,有些不是关键的不用讲,有些关键但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的,讲了也没用。
有些问题,是大家都会遇到的困惑,你能够三言两语讲清楚,那就在会议上讲清楚,大家亲耳听到的第一印象要深得多;有些问题,细节太多,需要注意的点太多,不能很精炼的讲明白,这种你不用讲,会下用图片、资料、实际操作演示来讲明白,你如果让大家在会议上提问,那么你永远永远解释不清楚,你讲清楚了,大家也记不住,这种问题就别在会议上讲,讲了也是白费。
所以黄书记最初不是这样的,他在入职之初几乎是最反感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的人,但他是怎么一点一点改变自己,成为现在这样的呢?当然,我并不是说他现在就完全不好,从《食君之禄》那一篇你就能看出,他是一名关键时刻敢于担当,迎难敢上的基层领导干部。但比起刚刚上任时的雄心勃勃,他的身上确实发生了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改变。
官僚主义的传承第一步,是否定。
当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试图在新的岗位上准备大施拳脚的时候,对他最大的打击方式,就是来自于上级的否定。黄书记也曾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但是汪刚常委来蹲点之后,经常否定黄书记激进创新的方案,转而实施常规的老套路。这很正常,一个激进的手下,在创业阶段是好事,在一个守成阶段却是灾难。
汪常委已身居副县级,升正县级的希望不大了,他现在最重要的目标是在这个副县级的位置上安稳到退休,所以他不需要创新,除了“资料式创新”以外,一切实质的创新行为都是冒险的,而汪常委最不需要的就是冒险。
而黄书记不一样,他初入仕途,年纪轻,学历高,有能力,他是一个处于事业上升黄金期的人,充满创业阶段的动力,而且长期以来的良好教育迫使他渴望高效的工作方式。这就决定了他和汪常委之间理念的冲突,如果他不能让汪常委满意,那么只会被汪常委抛弃,错失自己的职业黄金期。
每个初入仕途的年轻人其实都拥有过机会,乡镇缺人,所以每个人都会有机会来展示自己。而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不能用,什么能用,什么能为我所有,标准其实全在领导一心。
不能用的人,让他干点闲差;能用的,让他干点实事儿;能为我所用的,重点培养,积极提拔。举个例子:孙惧留算是不能用,领导安排给他的一半事情,都会被他推脱无法完成;我应该是有点用,所以扶贫、洪灾、疫情都把我安排去了,但永远受人钳制;而像刘贺中、房霖雨这些已经被提拔到县里的人,就是能为我所用的人,很多领导直接就把他们“保送”副科级领导职务了。
说起来有点酸酸的,我承认,确实酸。刘贺中、房霖雨等都是我所敬佩的人,虽然入职时间比我晚,但他们的工作激情和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我酸的是,无论是刘贺中还是房霖雨,或者是苏卯和董卓,最近几年鸟语花镇提拔的人居然全是写材料的,干业务工作的永远不可能得到提拔,写材料永远牢牢占据基层晋升名单。
说远了。官僚主义传承的第一步是否定,伴随的是挑选和淘汰,比如黄书记,如果不能迅速改变自己让汪常委满意,那么汪常委就会在挑选的时候忽略他,黄书记就得做好一辈子在乡镇当书记的准备。
官僚主义的传承第二步,是塑造。
随意黄书记需要改变自己,以符合汪常委的喜好。但是邯郸学步,要模仿一个人何其艰难,我们不是这种人,却要假装自己是这种人,最后往往成不了那种人,也回不到自己,成了一个四不像。
比如,我们周围经常有这种人,一个很清高的人,因为清高而吃了很多亏,所以他决定要世俗,彻彻底底地做一个俗人,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到处受人排斥。他在俗人里面太装了,在清高的人里面太势利了,结果两边圈子都待不下去。
黄书记开始艰难的模仿,开始放弃自己的一些思想和原则,开始接受一些官僚式的做事办法,比如摊派、长篇大论、文山会海……这个过程中甚至让黄书记尝到了甜头:以前抓破头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摊派给下属就行了,自己只负责督查下属的完成情况,不用再考虑如何解决问题了;开会只讲30分钟的话,现在讲2个小时,是不是体现出我更重视这个事情了呢?以前要对很多事情负责,现在开个会发文件,就可以把责任下移了,美其名曰“压实责任”。它不香吗?
一个历来严格要求自己的人,忽然放弃了对自己的要求之后,他是会轻松很多的。比如我总是要求自己每天更新一篇文章,如果我把这个标准放宽到周更或者月更,我会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所以,拥抱官僚主义,对黄书记来说,既是被动行为,因为他的顶头上司是形式主义的标准来考量自己的;也是主动行为,当前各种因素相互作用下,官僚主义确实成为了实现官僚利益最大化的最优解。这是他在一个官僚主义盛行的地方基层环境中,想要实现自己自己价值的必选项。
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选择是对的。以我们对他的了解而言,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有机会去一个更大的舞台之后会比现在很多人做得都要好。只是一个拥有出色演技的女演员,还是不得不靠“潜规则”才能有戏可演,实在让人唏嘘。
所以,官僚主义传承的第二步是塑造,伴随的手段是恐吓,用无法完成的任务进行恐吓,用上纲上线的后果进行恐吓,当你无法完成这个本就几无可能完成的任务,又嫉妒惧怕其后果时,大多数人都不得不向官僚主义求助,无法解决问题,那么至少先解决责任。即使是这样,也比很多一开始就想着解决责任,从来没想过解决问题的人,要好了。
官僚主义的传承第三步,是提拔。
这也是官僚主义的最后一步,一群人里面,总有些人是形式主义的,有些人是务实的,那么怎么能保证官僚主义可以无缝传承下去呢?最关键的就是提拔。
官僚只会提拔官僚,就像实干家只会重用实干家,大多数人都不会提拔一个反对自己做事方式的人,所以谁能牢牢把握提拔这条线,谁就可以把自己的做事风格传承下去。事实证明,官僚者总能掌控住这条提拔这条线,因为至少在子午县,大多数县级领导,都是不是从事具体业务出身的,他们中大多数是靠写文件、写讲话稿、写新闻稿、当秘书而升职。
我知道读者里面有很多从事政府机关文字工作的,这里我要解释一下:我倒不是说写文字的就不行,我只是想说写文字并不比做具体业务的更行。
一个决策层应该有多个不同的观点,才能符合最广大群体的利益,特别是在市县级这种需要经常指定具体措施的地方部门,而我们现在的情况往往是是“十个市县常委,九个秘书出身”,导致他们总是从单一的角度去看待问题,所做出的结论和制定的措施就难免是片面的,结果只能让一部分人满意,符合一部分人的要求。
少部分人的狂欢是官僚中常见的情况。
县工会组织乡镇干部代表参加职工春节联欢会,承办人员是县级核心部门的年轻人,这也就决定了整个联欢会的方向,因为他们只能看到这个联欢会的局部面。整个联欢会有200多人参加,一半以上的人是各乡镇代表,联欢会的主要内容却是围绕县级部门的狂欢,他们的梗、他们的点、他们提到的人,都是县级单位职工才能明白的,甚至只是某几个部门的职工才能明白的,乡镇干部就像是专门来为他们鼓掌的,毫无参与感。
这就是局部人员思维的局限性所限制的。
综上。
遏制官僚主义,必须从铲除官僚主义滋生的环境和打断官僚主义的传承着手,我们评价一件事情的导向必须是从实际效果出发,避免随意制定明显无法完成的任务,多提拔那些有担当、干实事儿的干部。简单来说,就是做事以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责任为出发点,提高布置安排工作的合理性,提高提拔干部的公平性,以实际能力论英雄,丰富干部提拔的来源,避免决策层的单一性。
我也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并不能一蹴而就,需要我们几十年不断的解放思想,完善制度。但哪怕能有一丝改变,受益的都将是无数基层干部,和整个社会,值得我们为之奋斗。
孟北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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