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你们都离我远一点

by 拒绝, at 22 February 2020, tags : 口罩 爸爸 没事 武汉 Nbsp D2259 不敢 Com

- 疫 情 之 下 -

外面没有好消息,我们市里有两例确诊了,他们都是从武汉回来!我不敢把任何不好的消息告诉爸爸,怕他心理负担重。

1

2020年1月18日,公司年会,这一天大家跟往年一样——总结,去食堂吃午餐,看节目、表演节目,回家。

当时,我想买点年货回家,缺席了下午的节目表演。到现在,我无比庆幸,这一次,我没去那个客流量最多、货品最丰富的超市,而是去了家附近刚开的超市。

到现在还能记起来,当天在超市,我跟几个人说了话、距离他们有多远——这些画面在我隔离期间,被无数次回忆。我怕,怕自己中招,只能无数次自言自语:没事,隔得远,没近距离接触,新开的超市,他们的健康证也肯定是新办的。

19日,我也是安全的,在家待了一天,哪儿也没去。

当天晚上,同学给我打电话,问我是否还好。我还跟他说,还好,病毒传染强度低,源头在汉口,离我远着呢,明天就回家了,没事的。

20日,还是选择了拼车。车上,师傅没戴口罩,后排是三个从全国各地到武汉开年会的人,只有一个戴了口罩。她跟另外两个人说要戴口罩。

一个从深圳来的人说,没事,死亡的病例有既往病史,感染的都是老人居多,不用担心。她就把口罩摘了,三个人愉快地聊了起来,唾沫横飞。我把脸塞进了衣领,没吭声,有点控制不住地一直看手机,这一路似乎特别漫长。

地铁站、地铁上,没几个人戴口罩。我继续把脸塞进衣领,面对着另一侧车门站着。到了汉口站,乌泱泱全是人,只有很少的人戴着口罩,人群像月光下的一潭死水,泛着零星白光。

易感染的老人,几乎没有一个戴口罩的,更有一些婴儿被父母绑在胸前,没做任何防护。我越看越恐惧,恨不得把头都埋进衣领里,只留下两只眼睛。

好不容易上了车,整节车厢,即使先前戴了口罩的,也都摘下来了。我只能脸朝着车窗,一直朝车窗,用衣服蒙住头。其间,任何一声咳嗽,都能让我如坐针毡,偏偏我后面的一个阿姨,一直干呕……

在车上,终于看到“人传人”的消息传出来了,我的心也越来越沉,沉到离开座位,去看看其他车厢的勇气都没有了;也不敢再喝水,怕穿过车厢去厕所。

堂妹发微信跟我说:在车站外等我,车找好了。

我不知怎么跟她说,最后回:好的,一会儿我们少说话。武汉有点严重,回家后,你们都离开远点。

她说:哪有那么严重,你没事的。

要是真没有那么严重,就好了。

2

回到家后,我把能找到的抗病毒感冒冲剂、莲花清瘟都喝了,天一亮,就去药房买了口罩,又买了好几袋感冒冲剂。每年过年,我最爱感冒,但今年我不敢感冒了。

从药店回家的路上,我一直看各种信息,惴惴不安。而我老家这个偏远的小县城里,到处都是人,人挤人,人挨人,他们不关心别的,春节对他们意味着团聚,可这是这个时候最不能做的事。

姑姑、姑父回来过年,我不敢跟他们靠得太近,不敢跟他们面对面说话,即使说话,我也刻意隔得远些。他们知道湖北有事儿了,但不知道这么严重。

妹妹的小孩还很小,摔地上了,我不敢抱,更不敢碰。他还那么小,爱笑,是我妹妹的宝贝,我只能远远地看着。

我不敢跟他们一起吃饭,端着碗在门外吃。有一天甚至为了不跟他们接触,一天没吃饭。我甚至想,要是这时候把我关起来就好了,这样他们不会有事,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有事,我都承受不起。

可是,真的没事吗?真的没有密切接触就行了吗?我不知道,更不敢知道。

武汉封城了。我去村里登记,一再强调,愿意配合任何检查。结果村联络员忙中出错,把我跟另一个从深圳回来的小伙子弄错了,他去检查了,我留下来了。

姑姑、姑父怕高速封路,开车赶回去了。妹妹也带着孩子离开了老家。我都不敢说,没事的,我没事,你们也没事。这个潜伏期这么长,谁知道呢?

终于,村联络员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去检查。乡下能检查什么呢,有试剂了吗?我请他们派一个人来跟我一起去。不到半个小时,她带着卫生员来到我家,给我量了体温,谢天谢地,36.4摄氏度,还算正常。她们留下了体温计,告诉我早晚测两次,打电话告诉她们。

28日,一辆宣传车直接停到我家院门口。片警、卫生员、联络员、镇党委书记、村长等,来给我宣讲居家隔离的一些要求。

我看到很多乡邻,远远地看着,我听见邻居打电话给他家孩子说我家来了“警车”。我还要回答党委书记的各种盘问:武汉放了500万人走,你为什么回来!

我是外人,不该存在的吗?难道我就是病人了吗?难道500万人都是病人了吗?我徒劳地解释:我每年都过年回家,车票是12月22日就买了的……

3

29日,妹妹发来微信,问我是不是坐的D2259。

我脑子一下懵了,为什么要问我这个?D2259,汉口—成都东,10:36开,19:38到成都东,我总是坐这趟车回家,时间刚好,不用赶,到了成都还能跟堂妹吃串串。

有一分钟,我想不起,自己是不是坐这趟车回四川了。我的手在打战,甚至想不起来,该怎么查坐的哪趟车回家。

妹妹接着发来一张图。

我叫了一声:“爸爸!”

爸爸问我什么事。我退后好几步,才对他说:你先别过来,我坐的这趟车、这节车厢回家。家里信号很差,图一直不显示,我的手一直抖,心像被用手紧紧捏着……

“寻找1月21日乘坐D2259第7车厢的乘客,该车次车厢有旅客确诊,请同乘旅客第一时间跟当地疾控中心联系……”

1月21日D2259第7车……D2259第7车,我就是第7车,我也是坐的D2259。1月21日,21日,我是20日……谢天谢地。

这时我才发现,爸爸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我,脸色比平时还不好,他一直就是一张严肃脸,因为这个事情,脸色更不好看了。

“没事了,我是20号火车,找的是21号的乘客。”我对他勉强笑笑说。过了一小会儿,他才说:“我就说嘛,你20号的火车嘛……哪有那么巧……”

隔离的日子特别难熬,太漫长了。

我不敢跟别人多说一句话,哪怕隔得再远。其实也没人跟我说话了。我跟爸爸,连着我家的院子成了一座孤岛。岛外的人,热热闹闹,仿佛隔绝了我们,他们就是安全的。岛内,我跟爸爸居于孤岛的两端,隔着厚厚的墙壁大声说话。

但能说什么呢?我们不说话,我们像孤岛里沉默的兽,倔强地隐忍地活着。真的活着吗?还能活多久?兽是不会想这些的。

外面没有好消息,我们市里有两例确诊了,他们都是从武汉回来!我不敢把任何不好的消息告诉爸爸,怕他心理负担重。

我更怕的是,这些坏消息,需要我去讲述给他听。对于他的身体而言,我就是最大的坏消息——从武汉回来,而且暴露着从汉口回来。

爸爸开始在屋里整天整天地看电视。而我常常带一本书坐在屋顶。

每天一坐上屋顶,手中的书刚翻两页,我就不知不觉地陷入回忆。每次回忆都离不开离开武汉前我都跟谁接触了,超市收银员、滴滴师傅:离开武汉后,我又跟谁接触了,爸爸、堂妹、姑姑、姑父、叔叔、婶婶、爸爸、药店售货员……

真的没有跟他们面对面说过话吗?

每次我都以自责结束,为什么不在爸爸一定要穿过市场去买菜的时候阻止他;为什么不给姑姑说她戴的布口罩没有用;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戴上口罩;为什么要20号才回来?

为什么……我……要回来?

4

后来几天,天气不好,下雨,又湿又冷,疫情也越来越严重,我总是嗓子干,偶尔还头疼,家里消毒水的味道很重,熏得我更难受!

我怕跟爸爸说,怕他担心。我又怕他自己不舒服,不跟我说。晚上,我一听到他咳嗽,就会立刻问:“量下体温好不好?”

他总说自己是老咳嗽了,没事。我总要重复:“有任何不舒服,乏力、咳嗽、呼吸困难、发热,都要跟我说,不要瞒着我!”

他总说我多事。

可我生怕他有事,因为传播的信息都在说,老年人免疫力差,容易感染,有无症状感染者没事,家人相继感染的例子。这种状况,是我最不能接受的。

我宁愿自己有事,也不愿亲人因我有事。

直到最后一天,我终于要解除医学观察了。这一天,似乎过得特别慢,吃完早饭,我又量了一次体温。还不到9点,我掏出书,坐在楼顶,看了几行字,过一会儿又重复地看那几行字,每个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却看不懂意思了。

不知道为什么,头隐隐作痛。想再量一次体温,又有点犹豫。我反反复复地拿起书,又放下。

爸爸坐在他平时钓鱼用的小凳子上,一直守在院门口。我告诉他,联络员大概下午才来。他说:“我哪是在等她哟,我就坐坐。今天空气好!”

下午5点,天放晴了,夕阳洒满了我家的小院落。联络员和卫生员为我跟爸爸最后量了一次体温,正常。告诉我可以外出了,但要戴口罩!

她们俩披着落日余晖离开了。

我回头对爸爸说,暂时安全了。我相信,他肯定直接忽略了“暂时”,跳到了“安全”。这么多天,他总算是第一次舒心地笑了说,主动要求量体温:“体温计拿来,量量体温!”

再后来,听说潜伏期最长24天了。熬过了最初的14天,我也没那么焦灼了,坐在楼顶看完了一直没有坚持看完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又开始翻《一个人的好天气》。

今天,是我离开武汉的第二十五天,经过前段时间的湿冷天气,我这边蜂蝶成群,金黄的油菜花铺满了整片坡地。我站在油菜花田中,闻着微风送来的甜蜜花香,突然想起,武汉那边的樱花怕是也要开了吧?

-END-

作者 | 拒绝,青年作者。

题图|《阳光普照》剧照

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武汉战“疫”数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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