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实录 | 武汉三口之家“流浪记”,“疫情不是我们的错”

办理值机的柜台,工作人员看到湖北签发的护照,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接着拿起电话,用英文说着什么。

口述 | 王丰

整理 | 吴雪

武汉市长周先旺1月26日晚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有500多万武汉人离开武汉,而我们一家三口就是这500万中的一员——“武汉流浪者”。

我叫王丰,是武汉一家证券公司的员工,几天前,听闻“李文亮去世的消息,十分心痛。12月31日,我就在朋友圈看到过李医生说有传染病的聊天截图,当时求证武汉中心医院的同学,得到的回答是:“得这个病的人不少,情况确实严重”。

我工作的地点距离华南海鲜市场仅两公里,所以不敢掉以轻心,1月初我们一家人就警觉地戴上了口罩。

在澳大利亚和女儿的合影

每年春节出游是我家的传统,今年和爱人商量后选择去澳大利亚。很多人问我,是不是知道封城要逃离武汉,听了这话非常戳心。其实不是,折扣机票在半年前就订好了,当时哪里预料到疫情会像今天这般严重。当时唯一的担心是3岁女儿刚在12月份因肺炎住过院,武汉这两天又在下雪,又是流感爆发期,万一在机场测出体温异常,飞不了了怎么办。

一家三口的航班行程

武汉没有直飞墨尔本的航班,机票订在上海浦东起飞。1月18号晚上,我们一家三口拖着两个大行李箱,乘坐高铁前往虹桥火车站,然后乘坐出租到达浦东机场,在高铁上并没有多少人戴口罩,出租车师傅也没戴。当时钟南山院士还未说有“人传人”的症状,机场安检口检查也一切如常。很顺利,第二天中午我们就到了墨尔本。在墨尔本的五天,女儿玩得很开心。

女儿在悉尼科技大学

女儿在澳大利亚空旷的草地上奔跑

但也是在这5天,武汉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1月20日,钟南山证实了人传人传播,并公布有医护人员感染;1月23日,武汉封城。1月24日,湖北省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应急响应,远在武汉的父母打来电话说,已经去超市抢购了菜品,做好了长时间足不出户的准备,往日热闹的江汉街、户部巷等繁华街道,也变得空无一人了。

看着新闻上病例的增多,作为“敏感”的武汉人,我开始担心一系列的问题。比如,武汉到上海的高铁,会不会有感染的人群,虽然我们没敢摘下口罩;比如,澳大利亚的酒店会不会不接待武汉人、回国的航班会不会受阻等等。事实上,当时澳大利亚还没有那么严格,也没有特别对待湖北游客。

1月25日,因为山火始终未扑灭,本来打算自驾到悉尼的我们,选择买机票前往。在准备回国的前一天,1月29日,澳大利亚已有6人确诊感染新冠肺炎,当天,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宣布从湖北武汉撤侨;第二天,从悉尼飞武汉的直飞全部取消。接下来的回国历程,让我感受到对湖北游客的“特别对待”。

爱人和女儿在机场

机票取消之后,我一心想去的是海南,那里气候适宜,小朋友待着也舒服。但没有直飞海南的机票,所以我先订到了香港,从香港中转再到海南。但那时香港已经限制湖北人入境,加上我们的行李多,需要重新办理入境,所以A方案否决。

B方案就是直飞昆明,正好有一个合适的航班。C方案是暂时留澳,等情况好转,再回国。考虑到小朋友还小,一旦在澳有个头疼发热,不仅语言不通,各方面可能都不如国内方便。当然,也担心万一澳酒店不给我们办入住,很可能有露宿街头的风险,商量后,我们一致选择了B方案——直飞昆明。

2月2日,在悉尼国际机场,我们踏上了去往昆明的航班,澳机场与一周前入境时大不相同。安检口、售票口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戴了口罩,游客中戴的则不多,只有一些亚裔面孔的中国人、韩国人、日本人全部戴着。办理值机的柜台,工作人员看到湖北签发的护照,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接着拿起电话,用英文说着什么。

东方航空值机柜台

很快,机场两个负责人找到我们,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说:“不好意思,我们能不能做一个单独值机。”我们表示配合,他们先手温枪帮我们测了体温,接着又询问了旅游的路线和基本情况,并签了健康承诺书,最后,我们到了另一个空旷的柜台,这才完成了值机。

因为这趟航班上大多数是云南人,我们三人登机后,自觉坐到了最后一排,全程佩戴口罩,没有到处走动。飞机上的东航乘务员有过专业培训,没有特别看待我们。实际上,我和爱人并不清楚昆明对待湖北游客的安置情况,刚开始还有点担心。

2月3日早上5:30落地昆明后,东航乘务组先让云南的乘客下飞机,接着海关带着疾控中心的人上来测体温,再接着,我们被带到了“症状游客留观室”,了解身体状况,记录行程轨迹,总共花费了两个小时。幸好,飞机上没有发烧人员,要不然可能耗时会更长。

中国边检出境口

昆明机场症状旅客留观室

当时接待我们的是一个湖北老乡,他说,你们不用担心,昆明这边针对“无症状的湖北游客”有一些安置的酒店,吃住免费,只要待上14天,隔离确认无症状后,便可以买昆明飞往其他城市的机票。我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再也不用担心在外“流浪”了。机场派来了专车,送我们到达指定酒店锦江之星,酒店前台虽然“全副武装”,但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锦江之星是一家快捷酒店,我们一家三口被安排在了一个标间。每天一日三餐,两荤一素外加白米饭,伙食很不错,昆明盛产水果,一天下来苹果、香蕉、橘子不断,早餐还有酸奶。如果想吃点其他的,酒店还可以帮忙在附近定点餐馆点外卖,只需付一个炒菜的钱就行。

女儿在酒店吃饭

酒店提供的酸奶和水果

指定酒店服务不止三餐,为了安置游客的身体健康,避免去往医院的交叉感染,社区医生一天上门监测两次体温、警察也在附近定点执勤。如果还有任何、比如说药品或者其他小需求的话,可以告知酒店的人员,然后由他们帮忙代购。

前不久,大理市卫生健康局拦截了“从云南省瑞丽市发往重庆市的9件口罩”,确实让人寒心,防疫越是吃劲,越要遵循和服从法律。但某个地区的不妥做法,将一个地方“全盘否定”也是片面的。比如,这次对滞留在云南的湖北游客雪中送炭,我身边的湖北人,都特别感谢和感动。

酒店工作人员正在做日常消毒

据我了解,1月26日,云南省文化和旅游厅下发通知要求全省16个州市至少确定一家宾馆供疫区滞留在滇游客集中入住。1月30日昆明市就已对外公布7家酒店作为集中安置观察点。目前共有2300余名滞留昆明游客被妥善安置,2月8日我们一家还吃到了酒店送的“暖心汤圆”,虽然身在他乡,却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

相比之下,我的一部分同乡们可能就没这么幸运,有一个探亲滞留外地的同事,入住酒店前,要拖家带口地去当地所在的街道办、治安大队,开健康证明,无形中增加了感染风险;还有的湖北游客被直接拒收,不得已找了家民宿栖身;我还在微博上看到,有个内蒙古人,因为用的是武汉手机号,平台就不让预定酒店;还有一个妈妈带着小孩去山东,因为上飞机的时候说了句武汉话,同行的人就不愿意和她们同一架飞机,没办法只能改签。

我和朋友聊天,他深有感触地说,现在大家好像不是隔离病人,而是隔离武汉人。疫情发生在武汉,受害者首先是武汉市民,武汉的疫情并不是我们的错,其实我们也挺委屈的。这个春节,来昆明不过9天,却仿佛过了好久,我们想回家,希望疫情尽快好转,道路解封,我们就能回去和家人团聚了。

 文中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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