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期特别篇（无处安放的捐赠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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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期特别篇》：无处安放的捐赠品——

“你猜这里面的物资值多少钱？”岳瑟打开手机的灯光照着我们眼前无数的纸箱，在巨大的仓库里，这点灯光就像山洞里的一只萤火虫一样。

“十几万吧，别看很多，方便面和矿泉水不值钱的，这一箱矿泉水也就卖二十几块钱，最贵的是那边的饮料和零食，还有什么洗洁精、洗手液，居然还有卫生巾？！不过你看这个情况，矿泉水和方便面起码占整个仓库的70%，我觉得十几万差不多。”我也打开手机的灯光，面对着面前连绵起伏的“小山”举了起来，根本照不清什么，仓库太大了，不过是山洞里的另一只萤火虫。

“我看不止，”岳瑟一边走一边随手翻开身边的纸箱，“你记不记得，我们去逛超市，100多块钱才买多少点东西，我的觉得这里面的物资至少值几十万，十几万只能算生产成本，这纸箱子和矿泉水瓶子卖废铁也值不少钱啊！”

“不关心了，它们现在也只值纸箱子和矿泉水瓶子的价钱了。你看，对面的墙是平的，有个台子，我们头顶有灯，那铁链子是挂音响用的，我们站的地方是砌的台阶，上面有整整齐齐的螺母。背后的墙上有两个孔，所以这以前是个电影院，一个建在山洞里面的电影院。”我一边说，一边打量周围的的环境，看着这些遗留下来设施，你能很容易感受到此处当年的繁华。

“对啊，你没听说吗？”岳瑟踢了一脚身边的纸箱子说道，“这以前是个土匪窝子，土匪开会用的，后来钢铁厂建起来以后就成了工人活动中心，你看这后面还有台球室和乒乓球台呢！后来就变成了电影院和小剧场，钢铁厂男女约会圣地，二十年前你要是能买两张票请相好的对象进来看一场表演，那就你就是最浪漫的人。”

“钢铁厂男女？我差点听成了钢铁直男直女！哈哈哈哈……”我笑完，借着手机的灯光俯身去看我面前这堆码的整整齐齐的矿泉水，我用手擦了擦纸箱上面的灰尘，上面的保质期显示到2020年3月21日过期，我喊到“嘿，岳瑟，我这边的矿泉水可还没过期呢！”

岳瑟说道：“大多数矿泉水都没过期，但马上要过期了，要么是这个月，要么是下个月，最迟也是4月就过期，你别到处摸，这些东西不知道耗子爬过多少遍，有病菌。就算没过期，给你，你敢喝吗？！”

我说道：“怎么不敢喝，洗干净就能喝啊，这包装都好好的呢？”

“那我请你喝，这仓库里的全部送你喝，别说喝完，你拿它们洗澡我都不反对。”岳瑟咳嗽了两下，“我刚才已经基本上都检查过了，就矿泉水和洗洁精，还有那个长得像可口可乐一样的什么饮料没过期，不过都快过期了，反正你送我，我是不敢喝的。算了，我们出去跟苏委员汇报一下吧！”

我和岳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出了山洞，苏茹正站在山洞前面的篮球场上打电话，这个篮球场连球架都拆掉了，只剩下地上用白色瓷砖嵌在水泥地里拼出来的篮球线，昭示着这以前是一块篮球场地。

“怎么样？”苏茹挂了电话对我们说道。

“吃的，无论是方便面还是饼干还是小吃，全部过期了，大多数食品的保质期只有半年。只有矿泉水、饮料和几箱洗洁精，下个月过期，现在不处理掉，下个月我们还得再来处理一次。”我摘下口罩喘了喘气，看着苏茹，希望她能告诉我们她的计划。

苏茹说道：“唉，当时洪灾的时候，很多东西捐过来时候保质期就不长了，现在我们又把它在仓库里放了半年，过期是肯定的。”其实苏茹没说对，我看了大多数物资的正常日期，都是在子午县洪灾前后生产的，也就是说捐赠者们其实并没有故意捐赠快要过期的物资给我们消耗库存。不过苏茹说这种话是可以理解的，把洪灾时期捐赠的物资一直放在仓库里直到过期，这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情，如果不妥善处理好的话，后果可大可小。

“这样，你们去把每个产品的保质期拍下来，我们发给领导看，证明这些东西已经过期了，然后我马上给黄书记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说完苏茹又走开打电话去了。

岳瑟看着苏茹打电话的背影小声说道：“能怎么办？搬走，销毁呗，你还能把它们吃了呀？！不毒死几个才怪！”

我说道：“哪有那么简单，如果这么简单，就不会叫咱们俩来了。苏茹之前肯定不知道这个山洞里有多少物资，以为叫我们两个人就可以搬上车拉出去销毁了，结果来了这里看到这个场面，发现两个劳动力可解决不了问题，所以现在求助领导了。”

苏茹走过来，说道：“你们俩再进去数一下，没过期的有多少，我们看能不能退回厂家去？”

我听到这个决定直接无语了，但还是转身走进山洞去，边走边对岳瑟说：“我不知道苏委员怎么想的，人家厂家去年洪灾的时候捐赠了几车物资，现在半年过去了，洪灾也早就过去了，结果人家捐赠的物资你没用出去，看着要过期了，现在想起来要退给人家，可能吗？！”

岳瑟笑道：“厂商又不是傻子，说不定对方生气了，一下子给你捅到新闻上去，县镇领导都不好过。”

这时苏茹走到洞口叫我们：“你们别数了，回来。”

我们走回到洞口的篮球场，苏茹说道：“事情是这样的，这是去年洪灾的时候社会捐赠的物资，现在放在这里，基本上都已经过期了。这件事情呢，比较敏感，前几天武汉刚刚出现捐赠的蔬菜放坏掉的事情，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所以这件事情还得低调处理，我已经让税百合去联系车辆了，我又从政府叫了几个年轻同事过来，这件事情只能由我们自己人来做，不能找搬运工来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大家也不要拍照，搬完别到处说。”

我看着看着洞里黑压压的物资，心想我们得搬到猴年马月去啊，你就算把政府的年轻人都找过来，有些还不一定能过来，就算最乐观的情况，来了20个年轻同事，那也要从今天下午搬到第二天白天去了。我看了看旁边的岳瑟，他眉头紧锁的表情说明了他和我持有同样的看法。

一会儿，陈轸开着车来了，车上还有大傻等几个人，他们只知道自己要来搬物资，显然不知道自己所要面对的是多少物资。当陈轸走进山洞的那一瞬间，他发出了类似于“ri”的惊呼，于是我带领他们参观了这个宏伟的仓库和物资。

整个仓库设施还没有拆完，你依稀可以辨认出往日的功用，可以想象当时钢铁厂还在的时候此地是多么的繁华。那时候的姑娘，如果能嫁给一个钢铁厂的工人，绝对是大家羡慕的对象，可惜短短二十年以后，物是人非，淘汰落后产能，关停了大批的企业，号称“小香港”的钢铁厂生活区也慢慢萧条了下来，只留下一些没钱搬不走的留守老人为此处保留着一丝烟火气，大量空置的房间和楼宇，还提醒着来者此地往昔的荣光。

“时代要淘汰你的时候，你连再见都来不及说。”陈轸看着天上的吊灯说道，“这仓库里没有灯吗？我说苏委员叫我们来的时候，为什么要我们带上手电筒，原来是这个意思。”

“看样子是坏掉了。”大傻说道，“你看这个灯还挺干净的，说明是最近一两个月才装上去的，现在只剩半截玻璃茬了，被人敲坏了。”

岳瑟说道：“你们没听苏茹说吗？这里的门被撬开过，才换的新锁。不过这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可丢的，小偷小摸顶多扛几箱方便面走，造成不了什么大的损失，这里面的东西，没有大货车你是运不走的。”

我说道：“这都不一定，你也不知道小偷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没准进来的时候东西已经过期了，所以小偷压根什么都没带走，小偷也惜命啊，你这满地的过期货谁敢动啊？！”

“诶，你们看，这个舞台下面还有个地下室？”陈轸从矿泉水山和方便面山上踩过去，方便面山是一箱一箱胡乱堆放的方便面构成的，而矿泉水山不一样，故意围成的一座山型。因为泡面行销，很容易发出去，而矿泉水实在不算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又重，和喝凉白开也没什么区别，不容易发出去。加上洪灾期间连连下雨，很多矿泉水的纸箱子都被打湿了，搬运的时候就很容易整箱散掉，这个我很有经验。于是堆放的时候，大家先把箱子完好的矿泉水围城一圈，做成“围墙”，再把散掉的矿泉水往“围墙”里面扔，就堆成一座“山”了。

我们踩着无数方便面和矿泉水走到舞台上去看，有一个嵌在墙里的钢架楼梯，上可达舞台顶部，下可达舞台底层，但黑乎乎的一片，手机和电筒的光亮又实在微弱，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还是决定不下去一探究竟了。

此时古三石正在一堆一堆的拆开箱子看，我知道他正在寻找任何可能有价值的东西，“卫生巾，卫生巾，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他用电筒晃了晃，示意我们过去看，但我们并没有过去看，因为他已经把答案喊出来了，也就消除了未知的神秘感，“我不知道这些捐赠的人是有病吗？这里发生洪灾了，他们捐这么多女士用的卫生巾来干嘛？！”

大家笑了起来，陈轸说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才是真正的人文关怀啊，是高级人民的象征，人家时刻关怀着灾区人民女同胞的个人健康啊，哈哈哈……”

这时苏茹走进洞口，喊到：“税百合主任已经联系好了车子，一会儿车子马上来了，大家必须在今天晚上搬完才能回家。”

“搬完？！”陈轸等苏茹走出洞口以后小声说道，“怎么可能？我们可以搬整个通宵了，这还是不休息的情况下，我保证，两个小时就饿，两个小时以后就没人愿意动了！”

岳瑟说道：“我早就知道了，就凭我们几个人？把整个政府的人全叫来差不多。”

我说：“你们反对也要提出解决办法呀，人家领导需要的是解决问题，你至少应该给她提一个更好的办法才能说服她。”

陈轸说道：“诶，鱼哥，你不是办法多吗？你给出个办法呗，怎么才能减轻我们的工作量？不然我怀疑明天我们都得耗在这里。”

大傻说到：“整几个手推车就好了，不然一箱箱搬出去多费劲啊！”

我说道：“你还真的是大傻，这仓库到洞口是上几级台阶，这洞口到篮球场是下几级台阶，唯一最长的平地是洞口两米长的一段，你在两米长的这段路上用手推车啊？！”

我说道：“目前领导遇到的问题是两个，第一个，如何保密，这么多物资过期了，闹不好是要追责的，所以政府不想请搬运工来做；第二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这批过期物资。

其实很简单，我已经观察过了，这个仓库里有70%以上的物资都是矿泉水，所以如果能解决矿泉水，那么我们就解决了70%的问题，如果剩下的30%我们解决掉纸箱，那么就只剩20%的物资了。

而保密问题也是这个，为什么我们怕别人看见，因为很多纸箱上面都贴着‘捐赠’两个字，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捐赠的产品被政府放过期了。

所以我觉得我们只需要联系一个值得信任的收废品的老板，然后叫他找两三名工人来，把所有包装的纸箱都拆掉送给他们当废品，他们肯定会乐意的，你没看平时那些保洁大妈为了一个只能卖几毛钱的纸箱子吵成什么样。而且我要求这位老板请的工人必须是不会用微信的，现在很多年纪大一点的人都玩不转微信，我们再派个人来监督他们不要拍照，让他们把所有纸箱子都拆开当废品收走，那么谁会知道剩下在仓库里这些是捐赠物品呢？！”

大傻说道：“但是那些工人有嘴啊，他会说呀，他虽然没有照片，但是他会出去对别人说这件事啊！”

我笑道：“那无所谓呀，随便他怎么说，只要他没有图片，不能做到有图有真相，哪怕他说这山洞里有10亿现金被我们分了都没问题，只要他没有拍照，那随便他出去怎么说都可以，掀不起风浪。”

陈轸说道：“鱼哥说得有道理，只要不是有图有真相，随便他出去怎么说。但是你这只解决了纸箱子问题，纸箱子顶多占全部物资的10%，你这还剩下90%的物资怎么办啊？”

我说道：“剩下的物资，零食和洗洁精这些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但绝大多数都是矿泉水，矿泉水瓶子都是可以卖钱的，这大家都知道的。刚才我已经看过了，就在这个舞台旁边有个厕所，厕所有个下水道。我们做一个大盆，大盆底下有根管道直通下水道，我们请收废品的老爸再多请几个工人把矿泉水全部倒掉。所以到时候我们拿出去的就不再是矿泉水了，而是一堆踩扁的空瓶子，也不容易引起大家的注意。

我的办法有几个好处：

我们现在把东西搬出去，兴师动众，还要经历三个必须的阶段，搬上车——搬下车——处理掉，但是我的办法，相当于直接在仓库把东西处理好了，再运出去，直接拉到废品回收站，相当于只有一个阶段——搬上车。你想想，你是搬一箱矿泉水出去，搬上车，再搬下来，再找地方填埋了，这样方便？还是搬一个压扁的纸盒子和24个踩扁的空矿泉水瓶子上车，直接拉到废品回收站方便？而且我想好了，不找本地的废品回收站，直接找三江市郊区的废品回收站，这样就不会引起大家的关注。

这样处理下来，我们需要运走的东西只剩下目前任务量的20%。最后20%我也想好了，没有了矿泉水，没有了写着‘捐赠’两个字的纸箱子，剩下的物资也不多了，我们直接请几个工人进来把它运走就可以了，告诉那些工人，这是工商局收缴的假冒伪劣商品，因为数量不多了，工人们也不会感觉有什么异样，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拉到垃圾填埋场埋了。”

陈轸拍手叫绝，说道：“诶诶诶，鱼哥，鱼哥，我觉得你的办法好，你要不跟苏茹提一下，我觉得真的你的办法好，无论从保密角度，还是快速有效处理这些过期物资方面，都比现在的办法要好。”

我说道：“我已经提过了，苏茹没有接受，但也没有说为什么，那就让我们这样一件一件的搬出去吧，而且苏茹少考虑了一个问题，请问我们在这里搬上车了，谁在那边搬下车呢，即使是直接倒进某个现成的坑里，也需要有人守着呀？！”

陈轸说道：“唉，算了，反正我不会干通宵的，苏茹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这是苏茹走进山洞来喊到：“大家回去吧，今天不解决了，我先把这里的情况录下来给领导看，最后由黄书记来定夺，看看到底怎么办。”

我们走出了山洞，锁上了大门，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新闻，说四川省汶川县曾经有很多救灾物资被闲置最后报废，前几天也看了新闻，十几吨援助湖北省武汉市的蔬菜放在仓库坏掉了。而这次，鸟语花镇接受的洪灾时期捐赠，放在仓库里半年，直到全部过期才进行处理，为什么每次遇到灾难的时候捐赠都会出现这种问题呢？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值得我们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