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日记 | 武汉封城的第六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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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的主要公交线路已经恢复，一部分公交车继续留作防疫专用，剩下的正常行驶。早上在小区里溜达，我们小区门口有个公交站，过去几辆573，车内空空如也，没一个乘客。下周许多在汉企业计划复工，朋友所在的公司已经发布通知，想必到时候坐公交的人马上多起来，我看了几个乘坐公交的教学视频，感觉实际操作还是比较困难，肯定有人不会扫，每站都得排队。

虽然积极给本地企业办理复工申请，有关部门也要求分批复工，不能一次性全部到齐，朋友公司下周一起各部门轮岗，保证整体出勤率50-60%，人员自行安排。她家离公司很近，步行15分钟，自然在首批到岗的人员名单上，公司通知本周六集体去医院做核酸检测，采集咽拭子+抽血，凭检测结果上班，朋友说给全员安排全套检查，不是一笔小开销，但抢着复工，早点办好手续避免后续突击检查。

新闻上说28号地铁开放，我们小区里有个大姐，儿子在地铁系统上班，最近天天加班，八九点才回家，忙着进行站内消毒和试跑。大姐说现在外出坐个车，手续很麻烦，扫几个码，对不懂操作智能手机的中老年很不友好，儿子给她讲了半天，点开哪个APP出示健康码，再点开哪个APP出示武汉通，说的“晕头转向，云里雾里”。以前支付宝可以申请给他人代办健康码，今天正式取消，一号一人一码，不能再替家中老人小孩申请，后者可去社区办理纸质健康证明，进出兜里随时揣着纸，丢了不好办，想想也是很麻烦。

和喜茶联名的青团根本抢不到，不到1秒就没有库存，社群里没有一个人买到，大家都问盒马到底有多少库存，怎么概率这么低，比之前买菜都难，盒马客服解释因为现在线下门店重新对个人开放，已经被人买完了。喜茶和可爱多的联名雪糕，每天也有人反应买不到，根本没有货，最近气温早晚挺凉，中午也没见着太阳，佩服直接啃雪糕冰棍的人，不仅牙口好，肠胃也是铁打的，不怕吃了拉肚子。最后给我妈买了梅干菜和腌笃鲜两种咸味的青团，送到时还是热乎的，据说吃着就和包子一样。

得知4月8日恢复跨省交通，飞快点开携程抢票，每天早晚想起来就刷新软件，也设定了加速抢票，始终暂无余票，软件还一直温馨提示我可以买附近车站的票，先到长沙，长沙—西安的票多着。回武汉的时候，排队加速抢了个大年二十八的高铁票，眼看都到了4月，仍然有种“春运抢票”的艰辛和紧张。

有武汉的同事买到4月8日下午的车，晚上10点多到西安，用了好几个加速包，我说我还没收到抢票成功的通知，估计悬，大不了先买票去长沙或郑州，再转一道。同事提醒我小心，最好买直达，因为不清楚其他省份对武汉人的态度，也许到了郑州，马上被拉走检查隔离，得不偿失。要是我实在抢不到火车票，咬咬牙买张机票去西安，反正行李箱都是空的，没什么东西带过去。

12306目前提供的高铁班次时间都不太理想，最早一趟到西安北已是下午三四点，再乘地铁回我住的小区又是一小时。房子空置两个半月，必须来次彻底的大扫除，最快也得大半天，我的计划是如果下午到达北站，先去小区边的宾馆住一晚凑合，第二天起早回家做卫生，做完家中清洁再去医院接猫，等猫适应两三天，再给猫洗澡，家事安定妥当，最后预约苹果的天才吧修电脑（废话叽里呱啦一大堆，其实连车票都没买到）。

拉去隔离的同事又有了后续，昨天发布文件，绿色健康码全国通行，湖北来的不用继续隔离，安排做核酸检测，当晚出结果，第二天就能回家，同事原本很开心，可以提前回小区，也省了一笔开销。由于他身份证和户口落在武汉，防疫部不许他回小区，把酒店里其他湖北人都放走了，扣下同事，说你情况特殊，需要换个酒店，这里只收收境外回国的，等下有人带你去“武汉人集中隔离的地方”。

同事拿出在赤壁办理的各种证明和行程记录，不断解释自己并不是从武汉来的，只是户口落在武汉，身体也很健康，在家隔离了两个月，工作人员并不理会，告诉他备案的时候就给他登记的武汉，信息都在系统里，现在改不了，让他赶紧收拾行李，一会儿就有人送他去别的地方。

同事气的早饭也吃不下，疯狂打电话反馈情况，结果可想而知，来回踢皮球，打市长热线，对方回应“得找区防疫部”，联系区防疫部，对方要他联系街道，打通街道的电话，对方说“只负责执行上面的文件，其他做不了主”，三方互相推诿，他打了几十通电话，还是没能解决问题，和我说电话特别难打通，等五六分钟才有人接，说话声和没吃饱似的。

对方还一直忽悠他“先去了再说，那边多得是武汉人，你是找到了组织”，拗不过酒店工作人员，他交了前几天房费伙食费，收拾行李，坐救护车去了另外一家宾馆，同事自嘲生平第一次上救护车，还有幸得到同行的警车开道，一路“呜呜呜”的叫。到了酒店，并没有原先告诉他的“很多人”，入住的武汉人寥寥无几，现在能跑到西安的，都是提前自驾开回去，没车没证明的材料的绝大部分武汉人依然困着。

他办理完入住手续，重新进房隔离，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愤怒，在朋友圈连发三条文字，平时是个好脾气的阳光男孩，三伏天安排他去工地搬砖都笑哈哈，这次被西安的粗暴防疫气的不轻。快晚饭的时候，他说有了新通知，好像武汉回去的也不用隔离，将尽快安排做核酸检测，结果阴性就能放行，“应该快了，就这两三天的事情”，但截至到现在，他说依然没人安排抽血检查，目前只放了一个女生，人家已经隔离了好多天，大前天做的核酸检测，今天才让走。

好在新换的酒店允许点外卖，小哥送到前台，有工作人员送到门口，同事把最近的憋屈化为食欲，连着点了几顿汉堡王，还说点太多，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愣是把晚饭吃成宵夜。

我们部门的总经理过年也被困在武汉，前几天总部帮忙办了离汉证明，听说他收拾好行李，准备今天出发返回西安。湖北省除武汉的跨省交通均已恢复，总经理原计划绕个弯，先去能搭乘高铁/飞机的地方，看情况再买个票回去。他一早出了小区，如若顺利，晚上就能到西安，可惜关卡处工作人员并未放行，直接劝返，我不太清楚后续怎么发展，至少他今天没能成功回去。

我现在主要和同事手机联系，了解项目主要进展，找不到合适时间打电话，要么他上班/加班/午休，要么我到了十点就准备睡觉，于是字多就语音，以前特烦对方发语音，看到滋溜一大串就不想点开，现在我也成了给对方发语音的“麻烦人”，幸好同事说我吐字比较清晰，转成文字看得懂在说什么。前两个月项目处于停工状态，全国一齐放假，没有特别重要的进展，3月初正式开工，前期也是在跑手续证件，所以我勉强跟得上节奏，等总经理回到西安，4、5月份可能会多不少事，因为马上就是年中清查履约情况。

年前在iherb买了一单洗护，1月26号就显示派送中，顺丰小哥先说帮我保管，年后再送，节后因疫情影响，和我说网点一直休息，等西安全面复工，他又联系我好几次，说先帮我签收，放在网点，等我自取，现在变成网点货物爆仓，送不过来，怕把我的包裹弄丢了，给我放到小区楼下的菜鸟驿站，让我回去直接取，我让他帮我寄回武汉，小哥说寄不了，武汉啥都发不了。说实话，一个箱子从派送到签收如此坎坷，我也不抱多大希望能够顺利找到它了，楼下菜鸟驿站也是常年爆仓，里里外外都是快递，店主最近做起社区生鲜团购，线下生意更忙不过来。

春节期间下单三联和财新的疫情特刊，昨天已经收到了纸质版（奇怪为什么有些快递就能发湖北武汉，有些店铺继续说不能发），特刊内容值得收藏，每期买了四本，打算自己留着，支持疫情期间坚持报道真相的媒体平台，他们最近的重心从国内转向全球，继续报道全球新冠肺炎，我也想继续支持，哎，形势不好，真担心自己喜欢的平台/店铺哪天突然宣布倒闭，前天在播客里听到很多人通过购买礼品卡/消费券支持喜欢的品牌，暂时给商家续上现金流，等缓过这段特殊时期，政府的补助和贷款申请到位，再去店里消费。

我很喜欢的韩炳哲老师也就新冠肺炎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译文名字是《为什么东亚对疫情的控制比欧洲有效》：免疫组织化的社会就像冷战时期的那样，是由边界和围栏形塑的，它们阻碍了商品和资本的加速流通。全球化废除了所有门槛，以便为资本铺平自由之路。

在精英统治下，人们主要是向自己发起战争……现在，病毒突然闯入了一个在免疫上被全球资本主义严重削弱的社会。在彻底的惊慌中，免疫门槛被重建，边界被封锁。我们不再与自己作战，而是与看不见的外来敌人作战。

大恐慌还有另一个原因，这又与数字化有关……充斥着假新闻和深度伪造的后事实时代，产生了对现实的无动于衷。这时真实的病毒，而不是计算机病毒，引发了震惊……人们对病毒的严重、夸张的恐慌反应，可以追溯至这种现实震惊。

最重要的是，对病毒的恐慌反映了我们这个生存的社会，全部的生命力量都被用来延长生命。对美好生活的关注让位于对生存的歇斯底里……病毒使死亡再次变得可见，我们本以为已经把它驱逐到了不可见处。

他者，首先是一个潜在的病毒携带者，我们必须与之保持距离，它危及我的生存。对美好生活的关注必须被放到生存斗争的对立面。另一方面，传染病之后的生活会变得比以前更一味关注生存，那么我们自己也会变得像病毒，像一种只会增加，只会生存而不会生活的不死物。

韩炳哲不认为疫情能带来反资本主义的浪潮，相反，它促使资本主义用更大力量的推进，病毒将我们隔离开，它不会产生强大的“共同性”。每个人都关心自己的生存，这种“让人与人保持距离的团结一致”不是我们期待的更和平、更公正的团结一致。

何伟在纽约客发了新文：Life on Lockdown in China，记录他们全家在成都的45天隔离生活，这篇文章很朴实，带了点调侃和幽默，没什么内幕爆料，也没有前线访谈，就是普通四口人的日常，何伟目前在四川大学匹兹堡学院授课，超级羡慕能选修他课程的学生。

我笑点还蛮奇怪的，读到他和两个女儿外出散步，we visited the zombie subway station. It was still operating, but the place was silent except for a public-service message, played on an endless loop, that warned nonexistent passengers to watch their step，我对着zombie station愣是笑了几分钟。

结尾写一家人下馆子也挺搞笑，餐厅经理强行给他塞了张大红色的情人节贺卡，让他祝妻子三八妇女节快乐：

The restaurant was trying hard. After we ordered, a manager called me over with what I believe to have been a conspiratorial smile, although only his eyes were visible. He handed me a silver tray with a sprig of flowers, a bowl of glutinous rice, and a red Valentine’s-style card.

“It’s March 8th!” he said.

I had forgotten—International Women’s Day.

He pointed at the rice and the card. “It’s free,” he said. “Write a message to your wife!”

I stared at the red paper. Then I wrote something to the effect that this was the most romantic period we had shared since the 2013 coup in Cairo. I walked back to the table carrying the silver tray while the masked manager took pictures with his cell phone. A waitress brought the bottle of beer we had ordered, and I filled Leslie’s and my glasses. Soon, the waitress reappeared with another Tsingtao. “It’s free,” she said. “Because of the epidemic!” She opened the bottle and we shared that one, too. 

Olivia Liang在新乡时报上发表了《How to be lonely》，各国人民一齐在家办公，居家隔离，减少外出，宛如21世纪的隐士：Loneliness is a taboo state in our social world, and part of its extraordinary pain has to do with shame. There’s an abiding feeling that it’s a punishment for social failure, an inability to be sufficiently popular or liked.

和FOMO（fear of missing out）类似，疫情期间，我们在共享孤独的同时，每个人都害怕被世界遗忘：Part of the reason the current crisis is so frightening is that it sets off a fear not just of being in quarantine but also of being abandoned altogether, the nightmare of the social anima……like a desolate, despairing Will Smith in “I Am Legend,” the resources running out, no one left to love.……One of the hardest things to grasp about loneliness is that it’s a shared state, inhabited by a multitude at any time. Whatever anxiety you’re experiencing right now, you’re not alone. Everyone is frightened of being left behind.

感到孤独不完全是消极的心理状态，它能放大我们对自我和世界的感知，激发我们的创造力和表达欲：Virginia Woolf to write in her diary of 1929: “If I could catch the feeling, I would: the feeling of the singing of the real world, as one is driven by loneliness and silence from the habitable world.” Woolf was no stranger to quarantine. Confined to a sickbed for long periods, she saw something thrilling in loneliness, a state of lack and longing that can be intensely creative.

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的当下，越来越多作家开始记录非常时期的所思所想，有幸读到他们的好文章，也感谢译者和编辑。由于武汉情况好转，国内很多坚持写疫情日记的博主作家停止了更新，这些作品实在是近期难得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