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行使暴力是正义,女人反抗就是撒泼?

by Kiva, at 23 February 2020, tags : Nbsp 滑板 保安 公园 觉得 明文规定 女性 大妈

十几天没有出过小区门了。我今天下午戴上口罩、护目镜和手套,步行到四德公园滑滑板。

我拿着滑板正常进入,开始滑板。期间没有接触任何人。四德公园今天人比想象的要多,还看到约4个人在跑步的时候没有戴口罩。

坐在路边休息的时候,突然保安上来,指出我不能用这个“车”在公园里。我说这是滑板不是车。他就改口说不公园里不能滑板。我第一反应就是觉得非常不可理喻,公园里凭什么不允许滑板?哪儿来的规定?

我要求他出示规定,他拿不出来,我说那你去找你领导来跟我说。我本质上是觉得:这样的规定很无理。这样的情形下,如果我因为没有戴口罩被保安拦下我觉得情有可原,可是为什么不让我滑板?

我觉得在他没有拿出明文规定之前,我可以继续滑板,就滑走了。很快又被保安拦下。他直接挡在我前面(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因为我这样很容易摔跤)。然后我询问明文规定,他依然没有出示。于是我继续往前走,想往前滑到门口就离开算了。

结果这时候保安在后面吼了一句:“你年纪轻轻的,别跟公园里的大妈似的”。这句话立马引起了我的不适,我认为不应该这样侮辱女性,因为侮辱大妈也是侮辱我。我一边滑一边回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侮辱大妈,难道你妈不是大妈吗?”当时旁边的几个大妈还听见了,后来我才知道她们觉得我在骂保安,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在捍卫的对象是所有女性。

我滑到靠近门口的跑道边停下来,准备跟保安们说清楚我的诉求,提出我认为这项规定不合理的建议。这时候那个“骂大妈”的保安和其他几个保安都过来围着我,阵势很大。我依然提出的要求是:给我看你们的明文规定,但他们依然坚持让我出去,说明文规定在大门外面。

但我认为没有看到明文规定之前,他们没有资格赶我出去。我说:“这是公园,我是公民”这个过程我全程都在手机录像,也让他们看到了我在录像。一方面是为了保障我自己的权益,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今天一直都在用视频记录北京。

这时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突然一个路过的、自称北京人的中年男人开始骂我:“这种人就应该把她给拘起来”,然后就进一步辱骂我,并且开始砸我的滑板:

他砸了我的滑板两次,而且伴随着类似“我艹你妈x”等极其龌龊的辱骂的语言。他的妻子也在旁边附和他:“三岁小孩的车都不让带你凭什么滑板”。我惊讶于他的粗鄙,并且因为他砸我的滑板而开始暴怒。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非常,非常,珍爱我的滑板,珍爱到每次滑完回家都要仔细擦拭,舍不得摔它一次。

我甚至想冲上去打他,可是我打不着他。就算打着了,我的体力也比他弱很多。

令我最生气难过的,是当时周围的人,对于他这样的行为无动于衷、甚至在表示默认。没人觉得这样一个男人,这样对付一个女性,是不对的。甚至不停有人上前指责我,其中包括前面听见我对保安提出他言语不当的“大妈”。

他们都觉得砸我滑板的人在理,觉得是我在违反公共秩序。他们觉得规定就应该被接受,没人质疑这样的规定是不是合理。

这个时候,终于有一个保安把“明文规定”拍照来给我看。是门口一个很小的禁止入内牌子,最下面一排有一个很小的滑板的图标。我当即说好,并且没有再坚持要滑。

那个砸完我滑板的男人,还屡次要冲上去再砸,都被保安拦了下来。我还亲耳听见他在说:“正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根本不只是湖北人该骂”、“我今天就骂你了砸你车了怎么了,大不了我砸坏了赔你”。

没人觉得他这样说不对

那个时候我已经气得开始发抖,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报警。结果周围的人对我报警的反应是:“警察现在够忙的了,就你这样的事你还要打扰警察”。指责我的人包含女性。她们没有意识到,我在那样情形下的无助和恐惧。

警察来的时候,那个骂我的男人已经走了。他是在我低头看手机的间隙溜走的,围观的看到了,但没有人觉得他应该留下来。警察听完我的陈述问我:“你想怎么样?他人都走了我们能怎么样?”我说我要求他道歉,如果滑板坏了要赔偿。

为了我验证滑板有没有坏,我问保安可不可以滑十米,保安点头,我开始滑的时候,围观的人群还有人在骂我,说公园里不让滑板。我的滑板虽然有磨损,但是没坏。警察说如果你还要报警,就跟他去派出所。

我知道去派出所也是不了了之,就离开了公园。

我反思整件事,我唯一的过错是跟保安沟通的态度不好,但这基于我认为这项规定并不合理的认知。我可以为我的态度道歉。

回到家,我一边擦我的滑板,一边大哭。我甚至想,我已经是很坚强的人了,如果是其他更柔弱的女孩,被欺负的时候她们怎么办?当女性和男性起冲突的时候,这种体力上的不平等(即使我还练过拳击),都会让人感到非常无助,是那种从生理出发的无助感。我今天只是据理力争,围观的人就在说:“你怎么这么牛逼啊,你爸是北京市市长吗?”

没人觉得,无论什么原因,男性都不应该这样辱骂、威胁女性。但只要人们看到一个女性在公共场合跟人争执,就觉得这个人是“泼妇”。那个男人也许知道,他只要没有动手打我,我报警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他依然可以损坏我的东西(还很理直气壮,说:“弄坏了大不了赔你,赔得起”)、依然可以通过不接触肢体来恐吓我,让我感到恐惧和威胁。而所有围观的人,包括半路围观的人,都站在他那一边,都默认了他使用暴力的权力。他们都默认地站在了更强权的一边,却从未质疑过强权本身是不是有任何问题。他们不会明白,我并不是在“破坏”秩序,而是在捍卫我们的共同权利。

从下午开始,我一直难以平复自己的失望和难过,好像课本里读到鲁迅描述的场景,穿越到了当下的生活里,我亲眼见到了这个社会真的已经变得非常糟糕。就像我的好朋友小弦说的那样,最可怕的甚至不是病毒,而是被恐惧扭曲的心理状态。这是即使疫情结束之后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她说:“大家只懂得不停让渡自己的权利,其实让渡自己的权力之后的结果就是没人把你当回事,看看一直在自救的湖北人”。

我想到了那些被歧视的湖北人,被迫隔离的人,买不到口罩却不得不出门而被歧视的人,那些被性侵后反而还要被反告侵犯名誉权的人,那些只是过着日常生活、做着日常工作就莫名其妙被剥夺了生命的人。他们都可能是我们。可是今天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女性,没有人意识到,我也可能是他们。

我把这块滑板带回家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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