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中的女孩们：“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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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新型冠状肺炎疫情公开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从最初的混乱和恐慌至今，人们似乎在一点点变得平静。生活的节奏被打乱，取而代之的是对 “非正常状态” 的逐渐习惯。对很多参与在捐助行动里的人也是，紧张感从没消失，只是变得可以适应。

灾情中身体力行做起志愿者的女孩很多，选择投入的 “战线” 也不一样。我们采访了三个女孩，包括做信息翻译的洋流、做医疗物资捐赠的弦子，和做生活物资捐赠的 Sakura，想知道她们各自的体验是什么样子，并且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给更多想参与到行动中的年轻人。

因为出国读书，我已经两年没有回家过年。我不在的这两个春节里，母亲总抱怨过年很累，真想一个人躲到外地去。我以为她是因为埋怨我做了夸张。1 月 19 日，我从北京返乡，归途的列车热闹拥挤，熟悉的乡音在空气里流窜。也许是受喜悦的影响，我脱下了带了一路的口罩。那是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我特地托朋友从他家附近唯一一家还开着的药店里买的口罩，是最高规格的 N95。

北京西站的春运客流量春超过 10万 人次，虽然新闻没有大规模报道，当时也并没有肯定有 “人传人” 的情况，但我想谨慎一点总没错。晚上 9 点钟，列车到站，母亲说我是人潮中唯一带着口罩的人 —— 事实上，这个 N95 也成了我这个冬天唯一买到的口罩。

大年初一，我们一家人回到农村的奶奶家。村子里今年刚刚通了大暖，但奶奶节省，平时几乎不开，我们回去才拧开一点点，即使在家里我们也冷得没法脱下外套。吃完饺子，开始洗碗。然后是串亲戚的一波波亲友，茶水一遍又一遍地倒上，茶几一遍一遍擦。接着就是备菜、做饭、收拾厨房。农村水管里的水带着点冰碴儿，洗碗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想哭。如果我不在，母亲需要一个人做完所有的事，又有谁和她分担呢？

家里来来往往的亲人和朋友，没有一个人戴口罩。我和母亲被厨房成堆的碗碟淹没时，父亲和其他所有男人一样，口袋里揣着一把瓜子谈笑风生。这种被伤害的感觉不易察觉，却扎实地落在目光可及的一切事物上：沾着泥土的青菜，没有剥完的蒜，地板上的尘、厨房里的水渍，穿过手指的冰凉的水……我也是突然意识到：并不是暴力和侵犯，才让女性感觉到性别的压力。

疫情蔓延中，性别问题在 “众志成城” 的叙述中似乎不值一提，但它真的不存在吗？从被忽视的女性劳动者、被掩盖的一线女性形象（在最初的新闻中，都没有李兰娟院士的名字），到被刻意英雄化的女逆行者、被“自愿”剪去的头发……我没法注视着瀑布般的雨势，在温暖的房间里庆幸 “还好我有雨鞋”。我此时尤其强烈的女性身份自觉，成了某种行动的催化。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必须工作。

我加入了澎湃新闻 “全球看武汉” 系列的翻译组 —— 这对我来说是能最好利用我的技能又能产生价值的志愿者 “工种” 之一。我与其他志愿者们和编辑们编译整理来自世界各地的、可能对人们应对和认识这次新型冠状病毒疫情有用的信息。当时是疫情消息公开初期，这类信息尤其重要。由于对心理学有一些了解，我加入了心理组，翻译针对医疗工作者可能存在的心理压力、焦虑和应激的国外可借鉴的措施。

该翻译已发表至澎湃，《全球看武汉|医护人员的风险感知：对抗非典时期的新加坡》|| 图片由本人提供

对我而言，翻译能在一定程度上消解部分痛苦和心理抑郁 —— 我是能做事的。那些在前线的女性医生护士，赴武汉的孙春兰副总理，火神山医院工地上的 “铁娘子们”，我争取与她们连结，向她们看。在歧视和不平等中，我和女性、劳动者、湖北人，和千千万万受伤的人在一起，这让我感觉好一些。

我们社工总说助人自助，我想这也算是我的一种实践吧，身为女性的实践。

1，在家庭的日常生活中，关注家庭中的女性，不要再 “帮” 她们做家务，而是承担起自己应该的劳动。

2，不要逃避，看到女性劳动者的工作、她们的需要，和她们的权利。警惕那些拿女性身体做宣传的媒体话语，质疑它们，挑战它们。

我是武汉人。

今年 1 月，我收到一位出版社老师的捐款，希望我能帮忙把钱转交给可靠的慈善机构用于此次疫情。出于种种考虑，我并没有交给某机构，而是决定借此发起筹款，直接为在一线抗击疫情的医生购买医疗物资。

说做就做。这次行动是迅捷而迷你的：30 分钟内拉起一个工作群，确定好参与人员后（大部分是我的朋友）停止入群；募捐消息是发在我的朋友圈，2、3 小时后筹款截止。根据我们的判断，相比于武汉市内，周边地区的医院物资应该更为匮乏。就这样，人手、资金、援助目标很快都已到位。

最后确定下来的核心成员一共有 29 个人，有的负责与医院医生对接，有的负责在日本、俄罗斯、美国等地采买等。群里的医生说需要哪些东西，我们就找、看、买，整个流程是平行的 —— 麻烦的是后面。

相比于成员之间的合作、与医生顺畅的沟通、流畅的筹款速度，非人力可为的物流无疑是最关键又最不可控的因素。从海外采购的物资被海关卡得很死，必须联系慈善总会或红十字会才能快点过关；旅行禁令导致航班取消，三百个口罩滞留俄罗斯（后来一个素不相识的网友女孩帮我们人肉带回来了）；现在最困难的是把东西送到武汉周边地区，高速封路，没有车队，物流不走，“菜鸟” 不送，最后是医院那边开车到孝感高速公路来取。

左：俄罗斯的女孩们帮我们在机场分运口罩；右：口罩终于到了医院

真的开始 “做点什么” 以后，情况的确出乎我意料。按我原来的打算，这次援助只是 “补一个空档”，就是官方物资到位之前给医院救救急，甚至我还担心过这些东西送到医院会显得 “多余”。没想到的是，一直到初十了，医院的物需仍然源源不断。我们团队并不是一个有经验的、专业的公益组织，但是在有的医院没有收到政府援助的情况下，我们所作的小补充是很有必要的。

在这个过程里，与人打交道出差错总是在所难免。有一回，医院的行政人员跟我们对接，说物资买错了。我们本打算把这些给二线人员，比如环卫工人。后来才了解到这其实是行政单方面的决定，说白了就是他们怕担事儿。我们就换了一个接收人，很顺利地就送到一线了。

更令人防不胜防的是那些高价倒卖的二道贩子，甚至骗子。有些物资的渠道并不是很有保障，有的说是医用其实是活性炭，还有那种说自己有几万个口罩的根本都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很考验甄别能力的活儿，也是一个很考验人性的机会。比方说，我们团队里有一个女孩儿垫付了 9000 块钱的口罩，对方却不发货。所幸大家彼此信任，互相着想，觉得不能让她吃这闷亏，打算再筹钱弥补这次损失。最后是女孩的对象打了一下午电话，威胁对方要报警才给退了钱。

我们购入的紫外线消毒车，黄石十堰孝感三个地方都送了八台

虽然碰到的麻烦事儿形形色色，但对我们这些武汉人来说，有事可做，就意味着情绪的恢复；一直在忙，总好过在悲观里打转。特别是收到医生们的表扬时，我会感到，我有在帮助别人，总算有一点积极的东西在。不仅如此，家里人也觉得我们做的事很了不起。在我爸眼里，连接一个社群，把人联结在一起做同一件事儿是很难的；而对我和朋友来说，这是一个很习惯的事儿。这可能就是两代人的区别所在。

这段时间，最使我受触动的，大概是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感。那时候，我的消息大概放出来半小时，就有很多朋友响应，包括关系并不是那么密切的，有看戏的朋友，几年前一起追星的朋友，都在非常努力地在帮助武汉。在我这个小团体里，有人在新疆的药店一家一家买口罩，有人在纽约租车一整天去找所有能买的口罩和防护服，还有我的一个师弟在黄石疫情严重的时候在街上挨家挨户地买口罩给医生。其中有一批物资还是朋友的老板给带回来的，我们与这位中年男人素不相识，他不仅协助了我们，还自发捐赠了医用手套和 N95。一个卖给我们紫外线灯管的女孩自己并不是老板，努力帮我们压价，还打算干脆自己买来捐赠。而且我们接触的医生都很谦让，他们会觉得可能别的医院也有需要，都不敢多要东西，特别让人感动。

公民的社会参与是一项技能，锻炼你对新闻的判断力，沟通、组织协调的能力，以及考验你应对危机的能力。当公权力拒绝你，你要自己去找位置和价值。

1，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收集病人信息、求助信息，对一些消息及时作保留等等。可能有人做，但永远不够，自己去做事而不是指望别人才是最保险的。 

2，支持前线媒体，帮助正确的信息传播出去，比如宠物不会传染冠状病毒，比如金银花对疫情没有作用等。 

3，总而言之就是，力所能及，亲力亲为。

当疫情在今年春节期间爆发时，如同许多关切此事的年轻人，我也萌发了 “做点什么” 的念头，但随即又觉得自己的能力非常有限，好像做不成什么事情。我想起父亲问我的那句话：Girlsup 女性平台对你个人有什么意义？我当时的回答是，它是一个 NGO 性质的组织，虽然没有经济意义，但给我带来了社会责任感。于是我决定去问问身边的人。

说句心里话，本来我也只是去试着问一问，觉得大家也许会说，你别做了，很难的你做不来。结果没想到，TA 们都说，好啊好啊！—— 在周围人的推动下，我还是迈出了那一步。我找了 @BIE别的女孩 的 Alex（Alexwood）加入，她说：“能帮到一个人也是帮。” 这让我又下了一次决心。

我们 1 月底开始策划，2 月 4 日项目大体成型，“萤火计划” 就这样启动了，这是针对一线女医务人员的援助行动。我们前期跟一些医院做了调研，为数众多的女医务人员在岗位上长期坚守，急需女性卫生用品和生活用品。后来我们也看到博主 @梁钰 stacy  的数据，仅孝感一地，前线女性医护人员就达到 1.66 万，武汉各家医院的女性医护都有好几千。由此可以想见，女性生理期用品的缺口是非常巨大。作为民间女性团体，我们当然有责任去关注她们的需求。

按照计划，这次行动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募集捐款与物资，等到疫情结束进入到疫后身心健康恢复。 || 图源：@BIE别的女孩，由志愿者@格里尼 设计

参与成员是陆续加入的，一开始是 Alex，接着是我们身边的朋友，再往后是朋友的朋友，像一个不断扩散的涟漪。经过几天的磨合，这个大约 16-20 个人的团队慢慢形成一个分工明确的模式：1 位财务顾问，1 位法务顾问，1 位物流对接，2 位财务流水以及数位采购，我与 Alex 负责统筹。大家彼此之间也互相帮忙，我帮我做流水的朋友，她也跟进物流，负责采购的人也跟进医院信息，每个人不光有自己专门 focus 的地方，还要身兼多职。

这是一场持久的、忙碌的、耗费极大精力的战役。整个援助流程是十分繁琐的：对接医院拿到需求清单，再对接愿意以 “萤火计划” 的名义提供免费捐赠的企业，然后安排物流怎么走。

除了卫生用品（左），还有伙伴前两天联系到了一单护目镜（右）| 图片来自 Sakura

棘手的问题往往是随着事情的推进而逐个冒头的：刚开始没有资金，只能先找到医疗酒精、成人纸尿裤等资源，再对接到另一个公益组织安排运送；后来我们开始募资，因为需要用募集到的钱拍下尽可能多的资源，四万多块钱大约两天内就会花光；募捐资格也是一个问题，不过已在一个基金会的帮助下解决掉了。最近我正在为物流四处联络，现在湖北高速封路了，EMS 太慢，空运的话又太贵。总有你原本以为不用担心的问题，结果就是你必须得担心。

“这只是一车卫生巾啊” || 图源：@GirlsUpShanghai

每一天都有人在求助。在做这件事给我最大的感触是，TA 们真的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而且他们非常非常感激你的帮助****。 你在微信上面打字的时候是不知道对方的年龄啊，性格啊，等到发语音的时候，你才真切地意识到，TA 是一位医生，或是一位医院的主任，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正在向你发出求救信号。你真的没办法不被这种感觉打动到。

也有很多陌生人向我们释放善意。当你面向公众发了微博以后，很多人自主地帮我们 PO 出去或者发朋友圈，还问我们有没有相关的可以转发的说辞；还有人私信说可以帮我们做统计、做对接等等。无论是募捐资金、收集物资还是转发宣传等等每一个环节，我们都收到了很积极的帮助。这是一件需要很多人参与其中的事，每个人都在散发出他自己的那一点萤光。

物资送达医院的返图 | 图片来自 Sakura

我们想一直坚持到疫情结束，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多久。做这件事的确占据了我非常多的时间，但是再一想想，大家不是都没办法回到正常工作吗？这不是一个地方、一个群体的事，而是全国每一个人的生活都在受到影响。我希望等到 “萤火计划” 慢慢上了轨道，会有更高效的工作办法，目前的难题应该会有所改善。

（关于 #萤火计划# 更多信息和进度报告，请在微博 @BIE别的女孩 或 @GirlsUpShanghai 上搜索 #萤火计划#）

1，有些状况很容易混淆你的心智，作为年轻人首先要 calm down，锻炼自己分辨事情的能力，不要带着偏激的情绪看待新闻舆论，学会独立思考。

2，先把自己做好，没办法开工就在家里好好看书。

3，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做你觉得对的事。

//作者：赵四，洋流

// 编辑：Alexwood，Luran

// 头图来源：孙百卉老师（她参与了#萤火计划# 安心裤的捐赠，并在 这篇文章里 详细记录了物流难题是怎么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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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年末的时候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在 2020 年更脚踏实地一点，而 2020 如此凶猛，当我们都困在这场灾难之中，每一个你身边的故事带来的感受或许都将指向我们的未来。虽然叫 “武汉呼叫”，但疫情影响的是我们所有人。无论你来自哪里，身在哪里，我们都想听到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