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医生口述:1/4同事被感染,口罩不合格也按时进病房
原文链接 备份链接 “1月31日,最新通知下来了,由于医院各科室医护人员减员情况严重,医院决定每个科室留5名医生倒班,每班6小时。这样的值班时长对于已经连续奋战了10天的医护人员来说危险系数很高。但医护人员现在不允许请假,除非被感染。” …
从1月22号开始,宝莉就在武汉金银潭医院支援。她之前的工作也和养老、死亡有关,这次来到金银潭救助病人,可能也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吧。
文 | 吴蕴博
最后一次聊天的时候,宝莉告诉我,她的父亲两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母亲也在去年年末病逝。今年的新年计划,本来是准备好好祭拜一下他们,也想为在世的公公婆婆好好尽孝。
聊了好多次,她都对我说,“我们其实没有那么惨,反正我是觉得还好,可能我这个武汉人天生比较乐观吧。”
以下是她的自述:
不报名的话,我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我是土生土长的武汉青山人,今年四十岁了,做护士十七年。之前我在一家综合医院做门诊护士,这次因为疫情来到金银潭医院的重症病房增援。
22日一大早,医院的领导就在群里发信息,征召去大医院支援疫情的志愿者。我老公一听到这个消息,是坚决反对的。他觉得我一大把年纪了,为了这个事冒生命危险,很不值得,这个应该是年轻人们去干的事儿。
但我还是报名了,我自己觉得身为一个党员,不报名的话,都不用别人说,我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我一开始报名的时候想,如果被选中,我多半会被分配到离我家比较近的那家大医院,说不定隔三差五还能回来看看。
22日上午报名,中午我们领导就通知我被选上了,下午就让我准备出发,快走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去的是金银潭。走之前,我老公对我有挺多怨气的,也不怎么搭理我。我没管他,吃完饭,简单打包了一套衣服,提了包转身就出了家门。
外面很冷,一股寒风吹过来,我开始回想最近听到的消息。虽然那时社会上还没有广泛关注这次疫情,但在各大医院工作的朋友和同事身边,都有被感染的医务工作者。而且最近门诊的病人也增多,我开始有点担心,怕自己没有足够多传染病方面的经验,然后被感染。
走出小区,坐上车,感觉家离我越来越远。
虽然心里很忐忑,但是也有义不容辞的感觉,就好像战士要上战场一样。之前非典爆发的时候,我刚工作没多久,而且那时武汉的情况比较轻,基本体会不到非常时期的氛围。这一次责任终于落到了我的肩上。
车走在路上,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安慰自己估计也就一两周吧,我们应该就可以把这个病控制。之后说不定还能赶在元宵之前回家,再和家人多聚聚。
快到傍晚的时候,我收到老公发来的短信道歉。他说之前态度不好,应该全力支持我的工作。想到马上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工作,又要面对未知的病毒,和各种各样的挑战,我一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掉了眼泪。
我们22号晚上八点到了金银潭。一下车,还没来得及清行李,就立即被排到了夜班,开始了工作。
雨中的金银潭医院
第二天早上,我听到了封城的消息,有些惊慌。从我一入住,就有很多新住进来的病人,十几个空余的床位很快就填满了。
我看到窗外有很多救护车,将转运的病人一床一床的送过来。我身边也多了很多省内其它医院过来增援的医疗人员。
我发现实际情况比我预期的要严重得多,有了一种之后都很难回家的感觉。
我很想念以前的生活
这种不好的感觉很快就被工作上的忙碌所取代。开始几天的工作是最紧张的,科室里新到的病人需要逐个确认情况,我自己也需要适应这里的工作节奏。那段时间,算上交接班,我每天要工作十个小时左右。
医院的日程备忘录
除此之外,因为那是疫情爆发之初,很多物资和后勤都没有跟上。防护服的质量层次不齐,遇到质量不好的那一批,我们需要自己用胶带贴合。遇到一次性隔离服短缺,我们得将平常的手术服穿在里面,每次用完再仔细消毒。
因为排班的磨合,还有三层防护所需要的更衣、消毒的时间,我好几次都错过了吃饭。冰冷的饭菜难以下咽,有好几个深夜,我只能吃一些自己之前医院里送过来的零食和泡面。
我所在的重症科室,有6个护士和2个医生同时上班,负责30来个病人。病人的床位按照病情的严重程度依次编号,最严重的4-5个病人由2个护士集中看护。
如果我们无法控制他们的病情,会将他们送到ICU。病情减轻的,我们会将他们转到其它的轻症科室。
大概是26号左右,我所在科室的所有病床都住满了,我的工作也逐渐变得规律起来。算上消毒和交接班的时间,我们一般一天工作8-9个小时。每周看个人的排班情况,可以得到一天左右的休息。
每天需要穿的防护服让我工作起来特别的不方便。平常一些简单的动作,在防护服下都变得十分缓慢与困难。
更加不便的是上厕所,所以我们早餐都不敢喝稀饭和牛奶,休息的时候也不敢多喝水,怕万一内急,浪费一套防护服不说,还耽误了很长的工作时间。
更换防护服
其实身体上的疲倦还能承受,更大的压力来自于心理的恐惧。
我每天都会给自己量两次体温,每隔几天都会拍CT来确认自己有没有被感染。我上一次拍CT的时候,显示肺部有些炎症,放射科的主任还打电话过来,让我多休息几天。之后的CT结果比较乐观,应该不是病毒感染。虽然还是很怕,但我又开始工作了。
我最近很想念以前的生活,无忧无虑,挺自由的,但是现在这一切都离我好远。
死亡在这里很常见,但我们选择坚强
与平常的工作相比,在金银潭工作的最大不同是,我们一线护士也同样承担着护工的角色。所以这让我和一些年老的患者,有更多相处的机会。
有一位双目失明的大爷,他的生活完全没有办法自理,我们需要给他喂饭,给他负责大小便。
他虽然双目失明,但是来的时候非常精神,神志也很清楚。七十多岁了身体还很有劲儿,能自己做的事儿都自己做。每次我们帮他做,他都会说,“谢谢,辛苦你们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因为他嗓门大,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
但是当我休息了两天,再回来的时候,他的病情就突然一下恶化了。我们给他身体装上了很多仪器,也很快把他转到了ICU。
我隔着走廊的玻璃看他,感觉他好像瞬间没了精神。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听其它科室的同事说,转过去没几天,他就去世了。
死亡在这里很常见,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家属,也没有告别仪式,眼泪和痛苦也并没有随着一个个生命的流逝而到来。
做完一些基本处理,我们医护人员会把死者包起来,放在外走廊,或者其它患者看不到的地方,然后打电话给殡仪馆。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是很凄凉吧。
每次在病房听到病人和他们的家属打电话,我都觉得他们挺可怜的,也会想到我现在在读初三的女儿,和家里的老人。
我女儿在开始的几天,每次和我打电话都会嚎啕大哭,好像我再也回不去了一样。
我只有给她讲病房里那些轻症病人的故事,说有几个大叔都在病房里面每天滑稽地做体操,还有一个大爷在打太极,打完太极又拉着我们医护人员开玩笑,感谢我们。只有这样,女儿才能轻松地接受我这么长时间都待在一线,不能回家。
我真的希望她可以平静地对待这件事情,并且学会理性思考。现在,她的担心没有那么多了,只是会在挂电话之前说,“妈妈,你要好好的!”
整个过程,我很想感谢我家里的几位老人,他们承担了很多我的家庭责任。只有他们没事,我每天才能安心地去工作。
我也经常会在朋友圈刷到一些小视频,里面有一些医生嚎啕大哭,小护士崩溃的内容。
但在我们科室没有这种情况。可能是武汉人天生的乐观,也可能是从各个医院支援来的同事,之前就已经做了一些心理建设吧。平常遇到那些比较难的时刻,我们科室的护士们都会互相打气,逐渐也形成了一种精神力量。
作为医务工作者,我们需要坚强,社会也需要我们坚强。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但是我们都心里有数
为了防止外界的细菌和病毒,医护人员的手机一律不让带进隔离病房。所以对于疫情的宏观控制和数据的更新,我们甚至还没有外面的人了解到的及时。
社会上因为数字的激增而造成了极大的恐慌,但作为医护人员,我不能慌。我愿意相信的是,数字的逐步增长代表了系统性的救援在持续展开,有更多的人得到了医疗帮助。我希望用自己的专业性让病人们安心。
同时,对于我们在救援一线的医护来说,物资紧缺这个问题的确存在。但当我看到医院里所有的行政人员都在为此不停地忙碌时,我又觉得我不应该有太多抱怨。他们的工作已经很辛苦了。对医院里的所有人来说,最重要的是病人都能得到救治,都能吃好。
而且令我欣慰的是,有很多志愿者的出现,为我们送上了需要的水果和生活物资,有一种众志成城的感觉,让我觉得很踏实。
宝莉的工牌
最近网络上也有很多关于李文亮医生的报道,同为医护人员,我为李医生感到非常痛惜。我能理解大家现在的心态都不太好,会发表出一些比较情绪化的观点。
但作为专业的医护人生,我觉得在传染病初期,个人对病毒的了解真的是非常有限的。我们很难预料到病毒未来的走势的,尤其是这种传染性很强、又是可以通过呼吸道传播的病毒。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但是目前我了解到的,无论是集体和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对抗疫情,这也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最近这两天,疫情的爆发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很多疑似人员也得到了有效隔离,我们科室也有很多病人转为轻症。作为一线人员,我们都心里有数,也都会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希望形势逐渐会变得更好。
后记:
从1月22日到现在,宝莉一直在金银潭医院的重症病房工作。她告诉我,她希望疫情早点结束,大家又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
稿件完成之前,宝莉朋友圈转发了最近湖北日报发的视频,她在下面写,“我们一起加油吧!因为我想家了。”
(文中“宝莉”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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