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幸运儿 | 他对窗外喊出了「武汉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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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印象中的武汉是什么样的？

这座位于华中地区的省会城市充满着生命力，夏天够热，热干面是他们最常见的美食，闲下来的老人们会聚在街头巷尾打牌，春节是他们最热闹的节日，有归乡的年轻人，有早早就置办年货的老人，有火红的对联和热情的拜年。

2020 年春天，武汉人的春节是灰色的。新冠病毒的肆虐把他们原本的闲逸生活摔在地上打了个粉碎。我们努力地找到了几个武汉人，他们跟我们讲述了他们从疫情开始至今的生活变化。他们是幸运儿，毕竟身处这座城市之中，「生死之外，皆是小事」。

接受我们采访的三个人截至目前都没有成为这次新冠病毒的携带者，他们幸运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逃过了这一劫。他们当中有孕晚期的准妈妈，有不得不被隔离在工作城市一个人过节的武汉女孩，有回到老家便不得不隔离的北漂男孩。他们见证了这一个月的城市变化，我们记录下他们的故事，也带大家看看一个武汉普通人在这个一波三折的春节里的不平凡生活。三个人都与我们说过同样的话：「2020 年的春节，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对窗外喊出了「武汉加油」

Max

男

武汉人、未感染

25 岁

长居北京，广告公司普通员工

北漂 3 年半，工资 8000+

北漂男孩 Max 是距离新冠病毒最近的一个，他的邻居就因为患病入院。他也是最安全的一个，他在病毒肆虐期间选择了自我禁闭。可让他忧心的，不止有抗疫一件事这么简单。

如果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肺炎，Max 可能已经在 20 天前就回到北京继续他的工作，按照年轻人当下流行的说法，这叫「搬砖」。

2016 年从大学毕业，年轻的 Max 就开始了他的北漂生活。独在异乡，他常以故乡为荣，哪怕周末和朋友聚餐的时候，他也喜欢点上一道湖北菜，然后细细品，有时候皱着眉头，说这个做得不地道，那一道可以再辣一些。

北漂期间，Max 先后换了几份工作，因为大学的主修专业是房地产经营管理，他毕业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北京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做策划。「年轻人体力好，我也不怕吃苦，闯呗。」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被他一笔带过。若是再往早算，从大二开始，他就开始在武汉当地的一家无印良品店做小时工，至今店里哪个商品性价比高，哪个产品畅销，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在北京的工作够累，可他始终保持着每天和在武汉的父母通一次电话的习惯，多数是在晚上下班后，睡觉前。有时是视频，有时是打一个微信电话。用标准的武汉话：「我才 25 岁，他们就催我结婚，让我赶紧带女朋友回家，烦。」

即便是顶着长辈的唠叨，春节过年终归还是要回家的。1 月 19 日，收拾好行囊的 Max 提前预支了 2020 年的一部分年假，好容易抢到了从北京起飞的机票，兴冲冲地启程直奔武汉，他的家乡。

上飞机前，母亲在电话那端叮嘱：「最近武汉有流行病，你下飞机可能要被检查体温。」

每年春节前的天河国际机场都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今年也不例外，这座湖北的省会城市人流向来密集，一群人正大包小裹地赶上回家的旅程，只为了春节能与家人实现来之不易的团圆，而他们不知道，潜在的危险也在一步步靠近他们。

2020 年的春节，这里出现的每个人都将过得不同往常。

年轻人再次回到熟悉的老地方，一切完全没有变化，站台随处可见摩肩接踵的人们，他们脸上有旅途劳顿，却掩盖不住对故土的热盼。没有人给大家测体温，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当时没多想，只觉得上一代人总是喜欢过度担忧。」Max 提着拉杆箱一路小跑地回家，未来几天的生活他已经在微信里和老家的朋友们安排好了，一天后的 20 日晚上，他就与几个朋友一起约了顿久别重逢的老友会。

「晚上出门的时候，我看到街上有一些人开始戴口罩，神情有点紧张。」

23 日，武汉宣布封城的时候，Max 和家人正一起包除夕夜的饺子。主持人的语气非常严肃，全家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活计，一起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房间里沉默，非常沉默。「我们当时不知道这病到底有多严重，有多大的危害性，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我们都很清楚封城代表着什么，父母和再上一辈都是地道的老武汉人，他们从未遇到过封城这样的事件，那感觉像是一个恐怖电影，缓缓地拉开了序幕。」

被烟云笼罩，空无一人的月湖桥

朋友圈里一下子被「新冠肺炎」的新闻灌满了，人们惊恐于它的传染性之高，速度之快。因为恐惧，人们开始谈武汉色变。「我知道他们不是怕武汉人，他们只是怕死，可是我们武汉人就该死吗？」Max 说到这里的时候情绪有点激动。

家里人还就这场突然降临的灾情专门开了一次的家庭会议，毕竟日子还要过。讨论的结果是：除了每隔几天就要去单位值班的妈妈，其他的人都不要出门。母亲因为工作出门回家前，带回全家人未来几天的生活必备品，完成采购任务。这样被感染的几率最小，也最能节省口罩。「一旦我们家里现存的这批口罩用光了，估计一大段时间是再买不到口罩的，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Max 家里仅存的一些常备的基础消炎药和口罩，酒精已经见了底

「通风是我家目前最经常做的防护，尽量让空气流通。」在所有购物平台都买不到酒精，买不到 84 消毒液的情况下，Max 和家里人想到的最物美价廉的防疫方式就是通风和洗手。「毕竟我家附近已经先后好几个人感染了病毒，旁边一栋楼就有病患，对面一栋楼也出现了疑似患者。其实回家的第三天我就感冒了，当时非常紧张，以为自己在飞机上或者在机场也『中招』了。好在那时候疫情还没有这么严重，我自己在家吃了点感冒药，竟然好了，这才长出一口气。」

「封城之后的武汉人心理状态都差不多，我们还自发地组织了活动：在一天晚上打开窗户，一起喊『武汉加油』，看上去很傻对不对？那天晚上的活动是我妈先参加的，我看她在对着窗口喊武汉加油，外面很多声音此起彼伏。我也过去陪她一起。其实那个时候除了这四个字我们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我看到邻居和对面楼的住户也都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一刹那我差点掉眼泪。与其说我们是在给这个城市加油，不如说是给自己加油，都不能说是给自己加油，就是给自己一个释放的途径。人们太压抑了，总是需要一些动力的。」Max 说到这里的时候吸了一下鼻子。

采访 Max 时他发给我的截屏，根据软件数字统计，当时武汉的确诊病例有 45027 人，但已无法显示患者所在的具体区域。

没法跟家里人说的麻烦事还有一个，也是他的顾虑。回北京复工的时间遥遥无期，他租在东四环的房子的房租还要按月缴纳。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件，25 岁的 Max 每个月可以从老板手里领到 8 千块的工资，足以支付房租和日常基本的生活费。「我可能这两天还要跟房东通个电话，请他通融一下，争取把我的房租顺延一些时间，希望他能理解。但我又有点担心，生怕他因为担心我是武汉人就不再续租房子给我，让我搬家走人。这几天我要好好组织下语言，想想到底怎么跟人家说比较合适。」

不出门的日子，Max 大多数时间在盯着窗外看着熟悉的环境。「就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我出不去，但想知道这个城市正在发生些什么。」这套房子是去年家里人卖了旧房子加了不少积蓄买下来的，他一直在其他城市工作，只有过年才回来一次。这个本不够熟悉的窗外环境因为无聊，如今已经被他看到烂熟于心。「一天夜里我正睡得熟，突然听楼下有救护车的尖叫声，靠近我家楼下的时候声音突然消失了。我当时蛮紧张的，马上从床上跳起来凑近窗户，只看得到救护车的灯在闪，但看不清接了谁离开。我当天晚上就失眠了，总是觉得这个声音忽远忽近，一闭眼，就会觉得它还会在耳边突然就响起来。」

「家里人目前为止还算健康，没有什么发病的状况。我们经常因为这件事讨论，我爸说，如果最终每个家庭成员都能平安无事地挺过来，接下来的生活里我们要做到三件事：多存钱，多运动，常联系。」

「其实我能理解那些在封城之前逃出去的人，人性本身都是自私的。在一个不确定的环境下，人们的第一想法就是逃离，想在更大的空间里求活命。我不会这样做，我的家就在这儿，我的父母和整个家族都在这儿，我必须跟他们一起面对一切事情。再给我一次选择，我也一定还会留下来。」

「昨天夜里武汉打雷了，下了冰雹和大雪，活到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在武汉看到下这么大的雪。」Max 这样说。

手机拍到的 2 月 15 日晚，武汉城区上空打雷的照片

C O N T R I B U T O R S

（图片均为受访者个人提供）

编辑：暖小团

撰文：Apollo

责编：Neil

执行：W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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