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坚持送我去医院，我赶不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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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闻记者 薛莎莎

56岁的杨柳萍骑着电动车在前，同事毛蕊开着车在后面跟着。途中，杨柳萍多次“赶”毛蕊回家，让他不要跟着，“我不能坐你的车，我已经病倒了，你不能再倒下”。毛蕊放心不下，一直跟着，直到目送杨柳萍进医院。

这一幕，发生在今年正月初三（1月27日），持续低烧、乏力五天的湖北武汉市普仁医院复新分院（洪山区东方雅园社区医院）副院长杨柳萍，在疑似感染新冠肺炎的情况下，被院长毛蕊一路“监督”送到普仁医院检查。

杨柳萍做CT检查发现，她双肺已感染，医生说她疑似感染新冠肺炎，但医生没说出口的话是“已经比较严重了”。

住院前两天，杨柳萍高烧不退，病情日渐严重，她做了最坏打算并写下“遗言”。经过医护人员的治疗，两天后退烧，她身体持续好转，2月10日康复出院。

“我干了一辈子护士，这次体验了一把病人的感受。医护人员真的很不容易，医患之间要相互理解、相互包容。”杨柳萍2月16日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感慨说道。

面对疫情，杨柳萍所在的社区医院有人自愿报名去了一线，有人选择坚守，担起守护社区居民的健康之责。

如今隔离在家的杨柳萍最放心不下，是那些还坚守岗位的同事们，“可不要再有人感染了，到我为止，其他人都要好好的。”

杨柳萍出院时和病区护士长合照。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供图

【杨柳萍口述】

“同事坚持送我去医院，我赶不走他”

我叫杨柳萍，还差四个月，我就满56岁了。我在武汉市普仁医院做护士30多年，去年退休后我被医院返聘，在普仁医院复新分院任副院长一职，和院长毛蕊一起带领医院年轻的医生护士们，为社区居民看诊治病。

大概在除夕的前两三天，我开始嗓子疼，随后开始发低烧，浑身不舒服。

在此之前，医院接待了很多发热、感冒病人，医护人员都忙个不停。我也一直在医院导医台、注射室和办公室忙来忙去，接触了很多病人。

那时，我们虽然听说了新冠肺炎的事，但警惕性都不高，而且社区医院没什么防护设备，只能戴口罩工作。

正月初一（1月25日），我值完班回家，以为休息几天身体就能好转。没想到我反复发烧，全身酸软、无力，还咳嗽、气喘，越来越难受。毛院长很担心我，一直叮嘱我尽快检查。

发烧五天后，我开始怀疑自己感染了新冠肺炎。正月初三（1月27日）毛院长要开车带我去普仁医院检查。我说“不能传染给你”，坚决不愿意坐他的车，我骑上电动车就走了，他就一直开车跟在后面。我“赶”他回家，我说“我已经病倒了，医院还需要有人撑着，你不能再病倒了”。可怎么“赶”他都不走，就这样，他开车跟了一路，直到目送我进医院。

我知道，毛院长不放心我一个人，但我不能让他承担被感染的风险。

医生没有说出下半句“已经比较严重了”

我做了CT，医生看片子说双肺已经感染，疑似感染了新冠肺炎，让我住院治疗。

我后来才知道，当时医生只告诉我疑似感染，但是没有说出下半句话“已经比较严重了”。大家都是同事，他们担心我承受不住，所以瞒着我。

我这个人心态比较好，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只能接受事实了。

就这样，我住进了普仁医院开辟的感染病区的隔离病房里。

头两天，我高烧不退，一度烧至38.5摄氏度，病情严重，没有食欲，浑身难受。当时我在病房里一直睡不着，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写了点东西，准备交代家人。

医生见我状态不对，给我加了能退烧的药。没想到，这烧还真退下去了。这是一个明显的转折点，自退烧起，我的状态日益好转，精神也好很多了。

医生每天定时来查房，询问我的病情，适当调整治疗方案。护士们例行给我输液、检查。

病区医护人员在照顾病人。

医院的伙食很不错，后勤想着法子给我们增加营养，每天定时询问我们想吃什么。同事们都很关心我，送来水果、牛奶。我想，我得好好吃饭吃菜、吃水果，他们辛辛苦苦帮我们准备这些，我不能辜负了他们，有时我食欲不好，也会坚持吃完。

病情逐渐好转，我心态又变得乐观积极了。我本就是个开朗的人，家里大小事都是我操心，抗压能力比一般人都强些。从我身体不舒服到住院治疗，只有我爱人、女儿和几个同事知道，我没告诉其他亲戚朋友。告诉他们也是平添担心，不能解决问题，何必呢？

出院时，我倒是公开了“病情”。有护士抱怨我说“怎么那么低调，现在才告诉我们”，我打趣说“现在才来关心我，晚了吧。”

心疼医护人员

身体好转后，医生每次查房问我怎么样，我都信心满满地说“很好！”

退烧后，我就相信我一定会好起来。我没有基础疾病，平时也注重锻炼，体质很好，一直都没住过院，所以我相信自己。

我记得有一次，医生让我去三楼做检查，我一口气爬楼梯上去的，身体没问题。
我住进病房没几天，隔壁床位住进了一位年近70的老太太，她也是退休后医院返聘到社区医院工作的职工。刚开始她身体状况也很不好，家中儿子、女儿都感染了，情况很糟糕，但我们在病房里互相照应着，有时也彼此鼓励。

2月7日之后，我分别做了两次核酸检测，结果都是阴性，CT片子显示我肺部的炎症都被吸收了。我想着床位那么紧张，就赶紧出院吧。

别看隔壁病床的老太太年纪大了，她身体好转得也挺快。1月10日，我俩都出院了。

出院时，我给护士长写了一段感谢的话，和她拍了张照片留念。

我做了一辈子护士，我最知道医护人员的辛苦。疫情面前，坚守一线、给我们治疗的很多护士都是20岁出头的“小丫头”，刚毕业没多久。他们虽然年轻，但是很勇敢，能担起责任。看着她们辛苦工作，我非常心疼。

有一次，一个小护士给我扎针，她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带着面罩、手套等，护目镜上起雾看不清，摸血管和正常状态不一样，操作起来很不方便。我怕小护士给我扎针有压力，就跟她说“我的血管不好找，你只管扎，我不要紧，你放心，不用怕”。

有时，药水输完了，我就自己换，我想减少他们的工作量，我能完成的，一定不按铃叫护士。

这些年轻的医生护士坚守一线，还那么辛苦，已经非常不错了，他们需要鼓励。所以我就想呼吁，医患之间一定要相互理解、相互包容。最近，病人太多，医护人员有照顾不到位的地方，还希望患者朋友们能多理解他们。

“等你凯旋归来，给你烤五花肉吃”

出院后，我隔离在家，每天坚持在房间里锻炼，有时去菜园里种果种菜。

我唯独放心不下的是我那些还坚守岗位的同事。

疫情来了，我们社区医院的医护人员，有人自愿报名去了一线，有人留守社区，担起守护社区居民的健康之责。

普仁医院号召医护人员支援金银潭医院时，有一名95后小护士第一个报名。我担心她说：“你妈妈同意才允许你上一线”。她说：“妈妈非常支持”。

杨柳萍派去支援金银潭医院的“95后”小护士。

除夕夜前一天，她接到支援一线的通知后立即动身，连东西都没收拾，更没在家吃年夜饭。我真的心疼她，也很愧疚。但疫情当前，没办法，只能派去支援。

此后，我每天都微信联系她，问她的工作状态和身体情况。我感染了新冠肺炎的事，也不敢跟她说，怕她担心。这孩子自己在那么危险的一线，还经常发信息关心我。

我常鼓励她说“等你凯旋归来，来我家烧烤，我给你烤五花肉吃，我烤的都说好吃”。

这些年轻的医生护士既是我的同事，也像我自家女儿一样。我住进医院的这段时间，社区医院的同事还坚守在岗位上。我隔离在家，每天都惦记着他们。

他们都不被感染，这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我一再跟他们强调，“到我这里为止，不想听到你们哪个人感染的消息”。现在我让他们每天自查体温并上报，一旦有异常，早发现早治疗。

抗击疫情期间，居民身体有不舒服，又不方便出门，没办法来社区医院就诊。这是前段时间我和同事很担心的问题。于是，我们不断壮大原来建的“健康咨询群”，在微信群里把社区内的居民都汇集起来。他们有问题就在群里提问，我们医护人员解答。

杨柳萍和支援一线小护士交流病人情况。

正值抗疫的特殊时期，哪怕我们给出一个小小的建议，也能解决居民很多健康担忧，消除他们的恐慌，让他们心里踏实些。

本期编辑 常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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